出院后的日子像蒙了层薄纱，许多事都记不真切了。唯独他来的那两三次，画面格外清晰——每次都是匆匆地来，陪孩子说会儿话，第二天天不亮就走，回到他那份"为了家"的工作里去。
真正让我清醒的，是出院一个月后的那次复诊。
妈妈和姐姐陪我去的。检查完，我们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小馆子。饭吃到一半，他才发消息问位置。等找过来时，菜都凉透了。
坐地铁回去时，妈妈悄悄把我身边的空位留出来。她总盼着我们能和好，盼着这个家还能像以前一样。可我的身体不答应——车厢里人挤人，空气浑浊，我突然胸闷得厉害，头晕，想吐，浑身冒冷汗，只想立刻逃出去。
我不敢抬头，把脸埋得很低，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裤子上。他就坐在旁边，近得能闻见衬衫上淡淡的烟味。他肯定听见了我压抑的抽泣，看见了我发抖的手，可他一动不动，连张纸巾都没递。
七年了。我一直告诉自己：他只是不会表达，只是性格这样，只是从小缺爱……我拼命替他找理由，把委屈全咽下去，以为这样就能维持一个"家"的样子。
可地铁里这十分钟的沉默，像锤子一样，把我这些年自己骗自己的话，全都敲碎了。
快到站时，我忍不住抬起头。妈妈正好看过来，眼神里全是心疼。她慌忙从包里找出纸巾，却塞到了他手里。他接过来，抽出一张递给我，指尖碰到我时，冷冰冰的。
就一张纸。
直到下车，他都没看我的眼睛。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的身体早就替我做了选择——只要靠近他，我就呼吸困难，头痛欲裂。它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我：离开。
后来我对妈妈说："我回不去了，回去我会活不下去的。"
她皱着眉问："你这病到底是好了，还是更重了？"
他微信里和我妈妈抱怨："我现在赚钱还房贷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她整天躺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们认真地算着：如果我回去，能省下多少房租、多少路费，日子该怎么"过下去"。没有人问我一句："你累不累？"
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别人都能忍，我却不行？为什么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会变成现在这样，连起床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直到后来才懂：不是我不够坚强，是我撑了太久了。久到忘记了自己也需要被心疼。
有人说，抑郁是条甩不掉的黑狗。我越来越相信这句话。它不会消失，但它怕光。
当我做自己喜欢的事，见让我放松的人，它就会安静地待在角落；可只要我往压抑的方向走，它立刻就会扑上来咬我，用疼痛提醒我：此路不通。
原来活着的路，从来都不复杂。
对我而言，只有一条——向着光，跟着心里的声音走。
光，是女儿用小手轻轻擦去我的眼泪，说"妈妈今天很漂亮"。
光，是姐姐寄来的原味瓜子和红枣，是冬天她帮我挑选的衣裳。
光，是啃瓜子时意外掉落在花盆里，悄悄发芽的向日葵。
光，是今天早上，我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突然想要给自己煮一碗面，还加了个蛋。
也许黑狗会一直跟着我，但我不再怕了。只要我朝着有光的地方去，它就永远只能跟在我身后。
而我，只需要好好活着。
一步一步，走向有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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