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灯嘴上说着不去救翟赫,私下里却偷偷打探过多次,偌大的都城,仿佛一块被无形巨手严密捂住的铁板,滴水不漏。
所有人只知那两位来自草原的贵人在襄助陛下登基之后便悄然而去,不慕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曾几何时,在草原的风沙里,他们几人也曾有过并肩作战、把酒言欢的交情,风雨无阻,同舟共济。
她不信谢载舟会忘记那些情谊,最多就是把翟赫囚于某处,性命应当无虞。
眼下更重要的,还是找到阿朔。
离开都城这日,谢载舟因政务繁忙未能相送,斜阳垂柳,将她和这座都城隔离开来。
她什么也没带走,孑然一身,正和她意。不过有几个暗卫远远跟着,但只要不出现在眼前,她也权当没有。
马车昼夜兼程,终于在第七日的傍晚,将邬镇重新带回她的生命里。不远处竹林摇曳,穿过去便是独属于她的一方天地。
一种近乡情怯的酸涩,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激动,悄然弥漫开来。
她谢绝了车夫的好意,执意在此下车。
“就到这儿吧。”她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微哑,“多谢。”
何映灯在原地停了许久,还是转身去了街上。
一年未归,邬镇一如往常,即便天色渐晚,依旧热闹。
过了桥头便是胡婶的胭脂铺,不过短短一年,竟然盘下店铺做大做强了,若不是匾额上大大的胡记胭脂几字,她还真认不出来。
“姑娘可是要买胭脂?”
一位面生的伙计恭恭敬敬地领着她进去,对着铺子里面的各种脂粉仔仔细细地介绍起来。
“你们这儿生意不错。”
“那是,不瞒姑娘说,咱这儿的胭脂铺可是大有来头!你方才看到没有,那匾额乃是陛下亲赐,铺子也是官家的,方圆百里,仅此一家!”
“小赵,不好好工作在这吹什么牛?”
熟悉地声音从柜台处传来,何映灯惊喜看过去,果然是胡婶。
“映灯?”婶子见到她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试探着开口,随机便是一脸喜色,“你咋回来了呢?”
“想你们了,回来看看。”
“好,回来好啊!累不累啊?过来坐着歇会儿吧。”
“诶。”
许久不见,胡婶看起来年轻了些,果然是钱财养人,一脸富态。
两人聊了一会儿,这才知道。
这铺子早在半年前谢载舟刚回来时就命人租了,体谅她在桥头支个摊子不容易,还赐了不少本金,这半年来生意是越做越好。
听说半月前新帝登基,这匾额便成了陛下亲笔,惹得众人艳羡,生意也越发红火了,那些人再眼红也只能忍气吞声。
“你这次回来,还没见到乐意那姑娘吧?她也是个命苦的,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无处可去,便暂时住在了你那里。她那夫君和弟弟去了外地至今未回,我见她可怜,便留在我这儿做工。不过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了。”胡婶面上隐隐有些担忧,“要不你去看看?她前段时间还念叨着你呢!”
“念叨我?她说什么了?”
“好像是问你怎么还不回来吧?我说你在都城过好日子。她还说你始乱终弃什么的。”
“我知道了。”何映灯会心一笑,“的确是我做得不对。”
“你这丫头笑什么呢?”
“婶子,你能不能帮帮我……”
“行。”胡婶点点头,突然朝着店外喊道,“今日脂粉半价,买一送一,小娘子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伙计们得了她的命令,也跟着卖力吆喝起来,几乎要把路过的姑娘们全引进去,桥头本来就那么宽,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何映灯便趁着人群杂乱,悄悄溜了。
远离喧扰,她轻车熟路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地方,越近一分,她便越忐忑不安。
“什么人!”
柴道理和江瑜背着不少行李往家里赶,想着过几日柴乐意生辰给她个惊喜,没想到还没靠近,便看到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
赶紧卸下东西,高声制止。
何映灯也是被吓得不轻,嗖地一声往竹林里钻,柴道理立刻跟着追过去。
屋内只有姐姐一人,要是遇上贼人……
“不行!”
他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柴乐意,救命啊!有贼!”
何映灯一边喊一边往小屋跑去,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好不容易摆脱了暗卫,又遇上了贼。
跑着跑着,她突然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
她惊喜抬头看过,正是她的阿朔!
“贼人,还想……”
没想到这人跑的这么快,柴道理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抬头一看,竟然是一男一女紧紧抱在一起,简直,有伤风化。
再仔细一瞧,这女的,可不就是那个烦人精讨厌鬼何映灯么?
不远处,柴乐意在院子里目瞪口呆,赶紧咳了两声,以示存在感。
“你们……啊啊啊啊,我的眼睛!阿姐,他们……”柴道理像个小孩儿似的跑到院子里,捂着眼睛躲在他阿姐身后。
赤那朔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两人一前一后也走到了院子里。
“哟哟哟,这不是那谁嘛?好日子过够了,想尝尝野味儿?”
“谁让你住我这儿的?交钱了么?”
“呸,老娘不住这儿,你这破败屋子早塌了,还让你有机会来这儿左拥右抱?”
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个人一见面就势如水火,不过好在,她这一趟没白来。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有什么话进屋自己说去,你夫君在这儿,我男人还不知道去哪儿?柴道理,我家江瑜呢?”她揪着柴道理耳朵把人从身后拉出来,一脸凶狠,“不是说要攒够老婆本再回来吗?弟媳呢?钱呢?”
“痛痛痛,阿姐……”
院子里叽叽喳喳地,屋子里却是难得地安静。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找我。”
“哼,我这人有原则的。你要没死我就一定要找到你,你要死了我就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
“事发突然,当日我趁乱从上游溜走,身无分文,几乎是一路乞讨才回了这里。都城里新帝眼线无数……”
“好了。你找我一次,我也找你一次,我俩扯平了。”
“扯不平!你那个时候还失忆了不认识我呢。”
“不知道,不记得,忘记了!”
“我偏要说。”
何映灯捂着耳朵,赤那朔故意凑过去哈气,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日子,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心境再也难回到从前了。
此时此刻都城内也暗流涌动。
谢载舟为了维持覃朝西域两国的体面,难得将阿伊莎从瑶宫里面放了出来,设宴替西域使者送行。
觥筹交错间,阿伊莎勉强对着使者笑了笑,低声吩咐道:“本宫此后深居于此,只是故友难觅,使者大人不如替本宫去草原上寻一寻?”
使者了然点头。
“陛下,妾身身子不适,先回宫了。”
乐声悠扬,舞袖翩翩,这热闹从前是属于她的,不久后也会回到她身边。
谢载舟无心理会,随她而去,心里想着都是那个远在邬镇的人。
“妾身告退。”
阿伊莎眸色深沉,不再留恋转身离去,真心求而不得,那便只求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
她就不信,等到草原发难,谢载舟不会想起她来。
就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不知何时,她已经迷失本心,再也想不起上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容是什么时候了。
对不起。
她于心有愧,但绝不回头。
都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邬镇也在夜色里沉沉睡去,谢载舟早已掌握了一切。
那几个暗卫只是幌子,正是知道何映灯会和在那里和谢载舟相会,他已经暗中派人将邬镇围得水泄不通。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等赤那朔回过神来,草原已经成了覃朝的囊中之物。
自始至终,他要的不仅是赤那朔的性命,而是草原各部对覃朝俯首称臣,先帝未能完成的,由他来做,正好堵住那些老臣的嘴。
数数日子,“护送”翟赫回草原的侍卫应该已经深入草原腹地,有了他特意绘制的各部落防图,一路上定能畅通无阻。
一切运筹帷幄之中。
只要草原部落率先发难,他便立刻起兵反战,与那些探子里应外合,将整个草原收入囊中。
“孙从,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朕太过无情了。”
“陛下无错。”
自他登基以来,皇位并不稳妥,先帝猝然崩逝,惹得许多老臣不满,对他这位年轻的帝王颇有微词。
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就算他碌碌无为,保持现状,也总有一天会被他们拽下来,倒不如杀鸡儆猴,震慑一番,叫他们看看跟他作对的下场。
“我与父皇,果然是亲生父子。”
他自嘲一笑,突然想起了阿尔泰对他说的那些话,帝王若是有情,岂不是成了案板鱼肉,任人宰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只是做了应做之事,臣定至死跟随!”
“正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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