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渐渐复工,柳鹤因的父母也不得不去上班,不能每天陪着他。
但自从年夜饭过后,他们发现柳鹤因的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便放心了不少。
夏远庭还是偶尔出去,不过时间都不长,还会随时发消息给柳鹤因报备。
柳鹤因心想,他也得开始重新习惯一个人的日子了,就和以前一样。
待柳鹤因的父母最后一次离开,带上房门,夏远庭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小柳……对不起……”
“如果只是道歉的话,就没必要了。”柳鹤因闭上眼,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没有立场要求你一定要回应我的感情,也没资格要求你一直在医院陪着我。你就当没听见那天的话,想走我也不拦着你。”
原本准备好的台词在夏远庭嘴里滚了一圈,又咽回去。他似乎把那些词句含得太久,以至于放弃的时候声音都干涩起来:“我不是……”
但夏远庭停住了。的确,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他离柳鹤因远远的,让柳鹤因安心养病,不被他和因他产生的感情困扰。
可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涌上一丝不甘心?
“柳鹤因。”夏远庭突然认真地叫他的名字,“你想让我走吗?”
“嗯?”柳鹤因不解地看着他。
“只要你说想,我马上就走,再也不来见你。你想吗?”
柳鹤因勾起嘲讽的笑容:“你好残忍啊,夏远庭。”
“我要听你的想法。”夏远庭不依不饶地看着他。
“……我很自私的。”柳鹤因偏过头,语气弱下去,“我肯定……不想让你走。”
夏远庭咧着嘴笑:“那我就不会走,等你哪天赶我,我再走。”
笑得好蠢。柳鹤因心说,但嘴角也在不知不觉中扬起来。
笑着笑着,柳鹤因的视线不自觉地放在了两个人之间微妙的距离上。
以前夏远庭绝对不会坐得离他这么远。
柳鹤因垂眸,他想去证实一个猜测。
虽然夏远庭是鬼魂,但还是每天都会和柳鹤因一起睡觉。
他说一个人的夜晚实在太无聊,而且如果他醒着,恐怕会折腾出各种动静把柳鹤因吵醒。
病房里的灯再一次熄灭,柳鹤因假装闭眼睡觉,心脏的跳动声显得格外清晰。
夏远庭睡着了,他的入睡速度一向很快。
柳鹤因估计好时间睁开眼,确认夏远庭确实睡着了,才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旁。
柳鹤因看着躺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鬼魂,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颤抖的指尖直接穿过了夏远庭的手,柳鹤因不死心地用力攥住,仍然没有碰到任何。
好像面前的夏远庭只剩下一个虚影。
柳鹤因蹲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拖着酸麻的双腿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
他知道终究要离别的,但没想到会这么早。
柳鹤因深吸一口气,把情绪埋进被子里。
有一天,柳鹤因突然对夏远庭说:“我想打篮球。”
夏远庭愣了一下,说:“你现在的身体……”
“定点投篮总可以吧?”柳鹤因说,“我想打篮球。”
柳鹤因很少如此固执地诉说自己的心愿,夏远庭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医院里设置了小型的室内运动场,夏远庭思考了一下,说:“好。”
夏远庭挑了个没什么人的日子,和柳鹤因来到了运动场。
篮球场旁边放了一筐篮球,他熟练地挑了一个充气度比较合适的,又领着柳鹤因站在了离篮筐很近的位置。
“要是碰不到篮筐,就再站近一点,不要太用力。”
夏远庭说着,把球放到柳鹤因手上,一点点教他拿球的姿势。
“食指可以再过来一点,对……投篮的时候就这样发力。”
夏远庭只是用语言提示着,始终没有和他有肢体触碰。
柳鹤因承认自己没有很认真地在学习投篮,他只顾着看夏远庭。
夏远庭平时总是笑着,容易让人忽略他稍显凌厉的五官,和眼底不易察觉的深邃的悲伤。
篮球被投出去的时候,以一条完全偏离篮筐的抛物线飞了出去,夏远庭小跑几步捡回了球,问柳鹤因:“还来吗?”
柳鹤因点点头。
夏远庭怕他身体受不住,但还是把球交给了他。
柳鹤因投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终于稳稳地投进了篮筐。
“还来吗?”夏远庭见他已经开始喘气,再次问道。
柳鹤因摇摇头,又笑了一下:“我想看你来。”
柳鹤因平时的笑容,要么带着自嘲,要么含着苦涩,很少像现在这般单纯。桃花眼里虽然布满了病态的疲弱,但依然有神。
夏远庭确认四周没有人后,让柳鹤因站远些,然后抱着球后退一段距离站定,手腕轻轻发力,投了个漂亮的三分。
柳鹤因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当天晚上,柳鹤因又开始不舒服。
病房的灯已经关了,他疲惫地躺在床上,许久睡不着。
夏远庭开始自责:“我就不该带你去投篮。”
“是我自己要去的,不关你的事……”柳鹤因说。
“别说话了,快休息吧。”夏远庭又哄他。
柳鹤因在黑暗里寻找夏远庭的眼睛:“我睡醒的时候,你还会在吗?”
“我会在。”夏远庭毫不迟疑地说。
柳鹤因盯了他几秒钟,才不舍地把眼睛闭上。
确认柳鹤因睡熟后,夏远庭再次伸出了手,和他预想中的一样,他彻底触碰不到柳鹤因了。
他这段时间都有意不和柳鹤因接触,怕他发现这一异变。但柳鹤因肯定是因为猜到了这一点,才要求自己教他打篮球。
不过,这也是个好的征兆。
现在碰不到他,接下来就会看不见他,说明柳鹤因已经重新拾起了对生活的期望。
离春天还有半个月,他还有时间,他一定能等到配型的骨髓的。
夏远庭听说,心态积极的人对病毒的抵抗力会更强些。
所以现在,柳鹤因一定能看见春天的花开吧。
夏远庭似是解脱一般,将肩膀彻底放松下来。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说实话,夏远庭不敢保证柳鹤因再次睁眼时到底能不能看见自己。
但他必须答应。
恍惚间,夏远庭听见了很轻的呻吟声,像是在咬牙忍痛,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漏出了他的名字。
“夏……远、庭……”
柳鹤因在叫他。
夏远庭几乎是立即扑向了床边,当他抱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碰不到柳鹤因了。
“我在这儿,我在,小柳,不要怕。”夏远庭稳住了音调,尽量温柔地回应他。
但柳鹤因就像没听到一样,他侧躺着蜷成一团,手指紧紧抓住被子一角,剩下的白色棉絮被拉扯着也颤抖起来,仿佛将死的蝴蝶振动的翅膀。
“远庭……我痛,咳咳……好难受……咳咳……”
直到柳鹤因一边咳嗽一边从鼻腔口腔里涌出鲜血,夏远庭才意识到,柳鹤因已经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夏远庭几乎是马上弹起来按下了墙上的呼叫铃,他颤抖着手连按了好几次,头晕到他得靠着床头柜才能站稳。
整间病房都弥漫着血腥味,柳鹤因仍然剧烈地咳嗽着,带着哭腔喊着:“远庭……?你在不在?远庭……好痛……”
夏远庭想说我在,我一直陪着你。
夏远庭又想说,求你了,小柳,不要在这种时候喊一个死人的名字。
他只是个鬼魂,他除了按呼叫铃帮不了你任何。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痛苦地挣扎,却什么都做不了。
求你了,小柳,夏远庭就是个混蛋,你不要再喊他的名字了。
柳鹤因喊的每一个“远庭”都加剧了他的头疼,夏远庭感觉自己的大脑快被撕成两半。
还好医生护士来得很快,迅速把柳鹤因推进了手术室。
夏远庭坐在地上闭上眼,缓了会儿神,耳边是鲜血顺着床单一滴一滴坠到地上的声音,汇成一小摊。
他终于缓过神来,踉跄着来到了手术室门前,刺眼的灯光几乎要把他灼伤。
护士通知了柳鹤因的父母,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赶到,他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处。
但夏远庭还是没走。他靠着墙慢慢坐在地上,颓丧地垂着头。
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的声音路过他的耳畔,都被拒之门外。
夏远庭呆滞地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
柳鹤因的父母匆匆赶到,他们甚至只来得及随意披了一件羽绒服。医生从手术室走出,让他们签病危通知书。
我除了祈祷还能做什么呢?夏远庭望着天花板,飘渺的躯壳被柳母低声的啜泣刺痛。
柳鹤因的父母红了眼眶等了半夜,直到天蒙蒙亮,医生才带来了抢救成功的消息。
夏远庭的脑中响起嗡的一声,好像终于找回了些许意识,便又一步一顿地走回了病房。
病房里的血已经干涸了,但血腥味久久不散,弥留一条生命濒死的痕迹。
夏远庭是不需要睡觉的鬼魂,但这是他第一次彻夜未眠。
冬日罕见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云,不带任何温度地照亮了床单一角。
保洁人员走进病房,换上新的床单,清理干净血迹。
柳鹤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手术室出来,夏远庭翻出了自己藏在柜子里的编织品,然后拿出手机下了一个订单。
柳鹤因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曾经待过的病房,父母坐在床边守着,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彰显着整晚的担忧。
他浑身都疼痛又乏力,嗓子在母亲喂了一点水后终于可以发声。
他强撑着动了动脖子,环视病房一圈,没有看见夏远庭。
柳母注意到他一下子黯淡无光的双眸,急切地问:“怎么了?哪里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
“没事……”柳鹤因轻声说,“……只是小鸟飞走了而已。”
只清醒了一会儿,柳鹤因再次累得昏睡过去。父母见状也不再打扰他,转而去找医生了解昨晚的突发情况。
护士来给柳鹤因拔针的时候,他终于沉沉地睁开了眼,发现护士还带来了一束花。
柳鹤因知道为了防止打扰病人休息,快递会被寄存到护士站,由护士转交,但他没想到谁会给自己订一束花。
护士按压好输液的地方,才把那束花放在床头,解释道:“这是一位姓夏的先生给你买的。”
护士离开后,他撑着床垫起身,抱起那束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的花,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翠绿的枝叶间有一抹鲜红色。
柳鹤因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取出,是夏远庭之前一直躲着编的红色不明物。
他把一团编织线展开,眼前的景象让他一下子忘了呼吸。
由红色编织线组成的一句话,铺在雪白的床单上,颜色对比得有些刺眼。
那句话是:柳鹤因长命百岁。
柳鹤因的嘴唇颤抖着,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才没有让情绪崩溃。
“骗子……”他说。
“我还没赶你走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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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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