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昀在讨好他。
不知缘由,却让邢溪清楚意识到。
“去哪了?故障已经检修好,大家都开始了,就等你呢,快点儿。”
周林辉打来电话催促,语气里都是着急。
“抱歉,”所幸更衣室和拍摄点隔得不远,邢溪很快就到位,“换了件衣裳,耽误各位时间了。”
好在几分钟而已,也没人说什么。
今天要拍的这场戏也不长——
“陈业安?”
小宫女胆子突然大了起来,至少敢偷偷抬头看他了。
那眼神叫萧珣怎么也看不懂,只好端起架子来挥手:
“你下去吧。”
她不动弹。
萧珣皱眉,忍不住发问:
“还有什么事?”
“陛下,”小宫女上前,“奴婢从前冒犯您,不敢以无罪之身出殿,还请陛下……发落奴婢。”
怎么还有上赶着要惩罚的?
萧珣不想死,不想作为占据一国君王身体的妖孽被绑起来烧死,他无论如何想活下去,故而不得不用奇异而惊人的速度接受了眼前一切,一言一行端地像他从前看过的电视剧。
但电视剧没教他眼下这情况应该怎么解决。萧珣也不想杀人,他望着案前诡异执拗的小宫女,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他也只懊恼半晌,半晌过后,他就要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惊悚的神情来。
“出去。”
小宫女似是不解,想要上前。
“出去!”
殿内安静下来,桌上宣纸不知何时浮现一行字。
“……国破之际与一女子作此交易,愿来者治国理政平复天下,我朝新生,君得新生。”
时雨濛这次不再需要邢溪提醒,就明白陈业安知道一切,无论是求罪还是不解都不必演实,这次两条便过了,就是邢叙川也很满意,没再用严肃的神情面对她。
邢溪这边更不用提,他在有天赋的基础上,又极熟悉表演,要出错比要出彩难。
“我也会失误的,”邢溪有些无奈地看向时雨濛,“好夸张的说法,我又不是什么神仙妖怪。”
时雨濛嘻嘻笑,她迫不及待,等不到回去就要和粉丝分享喜悦。
看这小孩儿开心地蹦跶,他不免想起自己刚演戏时,每次有突破也这样子,可惜如今的他只有身体年轻。邢溪上辈子从进圈起,摸爬滚打八年到二十八岁,好像也不算年纪大,只是心神未老先衰,后来再难有这么高兴的时刻了。
从前的事么……
娄昀就站在他身边,神色如常,却莫名散发着紧张的气息。
看来是知道他有话要问他了,但邢溪现在不着急,就让娄昀再紧张一会儿吧。
这具身体的骨骼肌肉快要支撑不住他的思考和行动,原主太瘦,又流过太多血。纵然邢溪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去调整了生活方式,多少养出了一点肉,这些努力在其他人眼里效用明显,让邢溪看起来至少不再是个需要卧床的病人,只是身体依旧偏纤薄,但这份清而不弱的姿态反而和明艳的面容相得益彰,无限接近他上辈子原本的形貌,如果邢溪不必学着原主的阴郁外显,那真是一模一样了。但很可惜,他现在只是看起来健康。
片场的嘈杂声在邢溪耳边褪去,只余下嗡嗡的鸣响,视野边缘的黑色向内扩张,可见范围越来越小,直到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娄昀牢牢托住了。
“怎么回事?”
原本正在和其他人寒暄的周林辉余光瞥见,心脏都空跳一拍,紧随娄昀冲上来。
……
“好了,不用紧张。”
邢溪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突然眼前一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向前倾倒,他自认为不怎么要紧,竟然惊起这么大动静。
“我没事。”
正要为这三个字龇牙的周林辉被赶来的导演一把拦下:
“好了,今天任务也完成得不错。这样,剧组放两天假,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
两位主演的效率都很高,眼看着邢叙川都不急了。但周林辉很急,邢溪没有去医院的意思,只好先回家去。
路上耽搁许久,回屋时自然光已经逐渐昏黄。时雨濛经纪人管得严,她过不来,只好通过语音来问他的情况。
“我已经没事了,还麻烦你们担心。”
一一应付过其他人。周林辉接了通电话就出门,小空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娄昀也不说话,搬了小板凳就坐在邢溪身旁。
“你不想和我说什么吗?”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邢溪也不过多矜持,现在不忙了,问问孩子的小秘密。
窗台上的蕙兰枝条上已经冒出淡绿色的花骨朵,开花在即,娄昀转身,只顾凝望。
“剧本里是不是少了个角色?”
少了你。
邢溪的骨头缝里就冒冷气,突如其来的咔咔响,额角跳动,血管似乎想要蹦出皮肤,挣脱束缚。这一切被他敏锐的感官清晰接收,却不显露在外表,只让他一个人察觉到濒临死亡的威胁。
但邢溪握着娄昀的肩膀,一点一点将他的视线转回、面向自己。他也凝视他,即使从问出那句话开始,身体就承受着莫名而强烈的压力
拂开娄昀直冲他眼睛而来的手,邢溪见对方的脸色难看极了。沉默片刻,这人轻轻说:
“不是我。”
邢溪现在感受的痛苦并非他施加。
……他自然明白,但这也不是邢溪最终想要的答案,这场审问并未结束。
“世界有制。”
掌心被娄昀捏在手里,他勾画几笔,摇摇头。
“规则,出口即动。”
世界有规则,他灵魂来自别处、在此复活的事不能说出口,不然会触发排异反应。
娄昀写得简短,邢溪自己补上了详细。
“之前你碰我的记忆……与此有关?”
“是。”
寂静的交流总算终止,娄昀没有松手,邢溪也就由着他牵。
没有得到太多信息,但收获也不算少,邢溪安抚性地拍拍娄昀肩背,塞他一把花生糖。先前周林辉给的,被收起来放了许久。
“怎么不说话也不开灯?”
天色渐渐黑了,周林辉接完电话进屋,摸索着打开电源。
他手里还提着几盒汤面,应该是刚刚才下楼买的,还冒着热气,面条也根根分明,没有坨成一团。
这几天降温,周林辉穿着冲锋衣,邢溪就抽开娄昀怀里自己的手臂,上前帮忙提饭盒,也方便他进屋脱外套。
娄昀默默收拾桌面拉出椅子,才准备好,周林辉就一屁股坐下来,开了瓶啤酒,可惜除了他都不喝。
“毛病。”
他玩笑似地指指两人,这就分了盒子,招呼着所有人都坐下来吃饭。
“刚刚领导打电话,问你怎样呢,就是拍板同意给你雇助理的那个高层。”他夹出来一个辣椒卷丢掉,“所以小溪,你也别太担心了,上头有人看好你。”
邢溪皱起眉:“他怎么知道我这边的情况?”
中午事情才发生的,本身也不是多严重的状况,这位领导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啊?我也没给谁讲,他比较在意这项目吧,毕竟投资了,停工两天,咱们不说,导演那边也会说的。”
周林辉一愣,随即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邢溪大小是个演员呢,突然晕倒,被拍了传到网上也不稀奇。
只是这说辞不能安抚邢溪,他搅搅塑料碗中炸狠了的花生和几块儿鸡丁,心情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早在被裹挟着接下男二角色时就明了了对方的存在,不是吗?为什么现在还会感受到无法抑制的恶心?
是因为直接得到了对方的消息?还是由亲近的人亲口转达。
娄昀单臂支撑邢溪后背,维持他的坐立。
中年人浑然不觉,又抿了几口酒液,没晕,啤酒而已,却也不比平时清醒。
“人关心你呢,还问,你还需要别的吗?他可以让公司安排个小区环境不错的住处给你。”
“不必。”邢溪听到自己的声音,却像是陌生人的喉管在振动。周林辉倒也不意外他的决定:
“太辣了?吃不了就算了,等会儿你再点别的吧。”
他把邢溪那碗没动几口、显然也不准备再动的面推到娄昀跟前,娄昀竟也老老实实地都吃掉。
周林辉喝了酒,即使没醉,想开车回去也不能了,被安置在客房。
娄昀看向邢溪。
“回去吧,我没事。”
今天他第二次和其他人保证自己无碍,两次的心境却并不相同。
只有一点,他不需要任何人来为自己担心。
“回去吧。”
邢溪又重复一遍,直到送了娄昀回房,亲眼看他关门才算结束。
……
身体和灵魂两份略有不同的记忆碎片冲撞着邢溪的心神,像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斧,生生将他劈成两半。
是否反抗都有两个版本。
邢溪蜷缩着,脑中两队人马在激战,非要在今晚分出胜负,他是怯懦呆立,还是一口气冲开几只拦着他的手臂,向那人还击?
啊,他还手了的。
即使很快就被重重推走,后颈被墙上豁开的瓷砖棱割开长长深深的一道,无声无息往下、往衣领里淌血。
但他还手了。
邢溪向后摸索着脖颈,那里如今光滑细腻,什么都没有,是伤疤痊愈了吗?
他不可遏制地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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