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暖的手术定在明天,夏小星把请假条递给瑶瑶,请假的事情一直是她在负责。
“我要再请一天假,调休也可以。”
“不行,之后的请假时间已经定好了。”
“没有人跟我说过。”
瑶瑶看着夏小星重重呼出一口气,把一张纸拍在桌子上,又拍下一张轮休表发到群里。
“五一按照这个表休。”
夏小星看了看,她五一期间要值班,而且为了让其他人能够调休,她要连着上八天班。
而且,五一要加一天班,值一天班。
她问瑶瑶:“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瑶瑶说:“已经定下来了,别人都有事,你又没跟我说,而且,我们为了调休,都连着上过很多天班,怎么到你这就不行了?”
夏小星说:“我明天要请假,我妈做手术。”
瑶瑶说:“她做手术,又不是你做手术。”
夏小星没办法。
她翘班了。
她到医院的时候,门口站着一个人,季宁已经在了。
这是两个人不欢而散后第一次见面,夏小星没有告诉过季宁袁暖的手术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准时准点出现在这里。
她有些惊讶,也有些心虚,那天莫名的嫉妒和反常,让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
季宁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缓缓走了过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装,比正装少了几分距离,他轻轻伸手,把夏小星因为着急奔跑而落下的头发拨回去。
季宁还是那副老样子,温和的从容不迫的,她看不懂他。
“星星,最近辛苦了,阿姨我已经移到vip病房了,主治医生换成这的院长,全程看着跟进,你不用担心。”他伸手,手上的手套又有红色,夏小星看了季宁一眼,忍不住问,“不是在治疗了吗,怎么还在洗手?”
季宁低下头笑笑,好像很无所谓似的:“最近,医生把我的药停了,没有你在身边,我一个人做不到有效的治疗。”
夏小星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攥了一下,流出一些苦涩的汁水。
她侧过脸,想说对不起。
可一想到那个“楚楚”,她心里就堵得慌,不想见到他。
“你,需要我的时候要告诉我,我会去的。”
她侧过脸,小声说。
“等会再说我的事,现在阿姨最要紧。”季宁说。
他率先进去,握住袁暖的手,袁暖十分感激地对他笑笑。
即使夏小星情感再冷淡,再没人情味,看到这一幕还是愣住了。
她做什么都是一个人,现在季宁却告诉她,他会在她身边,妥帖,安全。
他为她织就一个港湾。
护士在推床了,夏小星跟着,袁暖睁着眼睛看她,夏小星对她说:“会没事的。”
袁暖冲她笑了笑,用仅剩的力气说:“小宁啊,小星就拜托你照顾了。”
夏小星:“……”
夏小星看着袁暖被推进去,最后一刻张望着看夏小星的位置,伸了伸手,而季宁在身旁陪着她。
袁暖的病要把整个子宫切掉,听起来吓人,但其实没什么太大风险。
即使这样,夏小星还是死死攥紧了手。
她很害怕。
恐惧从四肢百骸窜上来,这是她至亲之人,要切除生养她的地方。
她想,袁暖的子宫生病,是不是也有她的原因。
她看着医院,小时候的自己就闷在这里,没进过手术室,但听过医生如喝水般讲生老病死,看过瘦骨嶙峋的老人,歇斯底里的疯子。
她记不清了,对于小时候在医院的那段记忆,她一直都很模糊。
她也不坐,就站在手术台外的走廊上,看着手术中那几个红红的字体。
季宁陪着夏小星。
过了一会,一只手戴着手套摸上夏小星的脸:“你怎么哭了,星星。”
夏小星这才发觉,她的手脚一片冰凉,眼睛已经红肿发痛。
她发现她很多次哭的时候,自己都察觉不到。
她刚要说些什么,季宁就抱住她。
他的手慢慢拍着夏小星的背。
“乖孩子。”季宁说,“你可以做到不那么无懈可击,有时候留下一个缺口,才能让爱你的人有机会去靠近你。”
夏小星伸了伸手,想回抱季宁。
季宁却放开她。
她觉得有些不满,身体滋生出一种痒痒的空虚感。
季宁摘下手套,握住夏小星的手。
好温暖啊。
夏小星有些恍惚了,是不是呆在季宁身边就可以一直这样幸福。
医院外几棵树沙沙作响,今天是个晴朗明丽的好天气,夏小星先看了一眼窗外,又看回眼前人。
“星星,以后都让我在你身边吧。”
她心里很感激,想说好,却还是没有开口。
袁暖的手术做的很顺利,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要卧床修养,夏小星听完主治医生的叮嘱,规规矩矩把人送出去。
低下头一看,主管的电话响了一整天。
人力发来一条扣款通知,无故旷工,扣了她三倍工资。
行长倒是客气,只是告诉夏小星以后不能做这种事,又旁敲侧击她到底和季宁是什么关系,夏小星什么都没说。
过了两天,行长又让夏小星跑出去外拓。
这次外拓只是一次没有油水的政治任务,需要有柜员在海军节上坐在银行车里。
如果有人需要服务,她就去帮忙。
只要游客能看到银行的招牌,她的任务就算成功了。
行里的人看到她,笑着说:“你去旅游啊。”
她笑笑,“可能吧。”
“旅什么游,每天都必须拿出业绩来,那那么多人,你一天办个五六张军队联名信用卡还是没问题的吧?”瑶瑶说。
主管拍了一下她的头:“怎么说话呢,你一个月能办出来一张信用卡吗,上次那张还不是拖到现在。”
夏小星压根没理瑶瑶,收拾好东西就要走。
主管还是看了夏小星一眼:“不过,你是要多营销,不能因为觉得自己是......就不干活,每个月指标都是固定的,你不干就要别人干。”
“我知道了。”
银行车是一个狭小密闭的空间,里面只有一个小座位,虽然还不到最炎热的季节,可关上门,银行车便像一个蒸笼一样。
夏小星挥了挥手,这车也不知道多久没用了,所有纸张凭证甚至是指纹仪上都积上一层厚厚的尘土。
她戴上口罩,沾着水全部清理了一遍。
据说Q市的大行长会抽空过来,因此还来了两个领导。
她坐在车上,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快退休的老前辈,五天只来了一天,剩下四天来的是个公司部的领导。
领导看起来身材圆润,状态良好,一点都没有被工作摧残的样子,可据说公司部是整个银行最忙的部门。
她常常听到公司部十一点下班,周末还要加班的抱怨。
夏小星有点好奇。
她每天抱着信用卡推销的卡册走到军队大门口,太阳很毒,刺目炎热,汗珠落在脖子上,眼睛下。
她擦擦汗。
推销,被无视,接着推销。
公司部的领导叫浦争,没什么架子,只是也不管事,从来不出去一起干,而是在车上刷手机。
夏小星第一天没办出去。
回来的时候,浦争抬眼:“你晒黑了。”
“没法戴帽子,别人更不买账了。”夏小星说。
夏小星低头,她的手机在地上摔了一下,防窥膜碎了,她撕下来。
幸好里面的屏幕没事。
季宁发了条消息,问夏小星今天在做什么,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回:“没什么特别的。”
浦争看到了。
“你认识季宁啊?”
“嗯,不是很熟,之前银行交流会认识的。”
“哦。”浦争点了点头,“说起来檀总是请他过来开交流会了,不过你一个刚入行的小员工,他为什么会关心你?”
浦争收起手机,第一次正眼看了看夏小星。
夏小星说:“他为人挺随和的,我跟他说十句,他回我一句罢了。”
“你一个新人,我告诉你点关于他的事,这人可不好惹,别跟他走太近了。”浦争回忆起什么似的,笑了一下。
“而且,你也不用崇拜他,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人?这么贫穷的家境,如此一般的学历,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其人有多狠辣你也应该想想,别到最后被人玩了还帮别人数钱。”
夏小星:“他人挺随和的,没什么架子。”
浦争露出一个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的表情,咀嚼了一下夏小星嘴里的“随和”两字,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似乎认定她是个傻子,闭上嘴不说话了。
夏小星也没多问,季宁在手机上跟她留言,让她不要担心袁暖,他会一直帮忙盯着。
夏小星说:“谢谢哥。”
没人对她这么好,他像她的避风港一样。
季宁:“没什么,这是你帮我脱敏治疗的报酬。”
说是脱敏治疗,其实只是一些简单的身体接触。
摸摸季宁的手臂,脖子,耳朵,他们总是在不经间就把这些事做了。
往往季宁拿着她的手做完她才反应过来。
“是脱敏治疗哦。”这时季宁说完,助理就会拿出平板,在上面打个勾。
她觉得这报酬太轻,她其实没帮上什么忙。
下了班夏小星就去医院。
季宁一般也在,有时甚至比夏小星去的更早。
季宁去医院的次数多了,袁暖就开始起疑。
袁暖问:“你不是说你们没进展,他不喜欢你吗?”
夏小星张了张嘴,想说“他只把我当妹妹”,自己都觉得假,于是又把嘴闭上了。
“可能......是有一点进展。”
袁暖说:“那很好啊,你要主动一点,知道吗,人家周围多少巴巴等着他的人,他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夏小星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嗫嚅道:“......哦。”
季宁拎着盒饭,跟袁暖聊天,等袁暖早早睡下了,就和夏小星一起到外面的走廊里,拿出另一份:“吃点吧,这份是我自己做的。”
夏小星打开,饭盒里面色香味俱全的炸猪排、烤肉、蛋卷、紫苏叶和沙拉,比店里卖的卖相还要好。
夏小星的肚子发出一声抗议般的响声,她思维有点发散,看了季宁一眼,心底涌上一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嘴还是诚实的狼吞虎咽的吃完了。
夏小星看着季宁,手套口罩包裹严实,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眼圈,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他慢慢看夏小星吃饭,见夏小星看自己,便露出笑容。
这样屈尊降贵,耗费时间,说不动容是假的,夏小星眨了眨眼,下一秒又收回视线。
她轻轻,轻轻把手贴在季宁手上,两个人的手指之间距离很近,最终只碰到一个指尖。
夜晚的医院光线很暗,护士不知道去哪里了,整个走廊一个人都没有。
夏小星环顾酒精、碘伏、消毒棉棒,看放在角落的折叠椅,高高的输液架,一切的一切。
季宁大概是太困了,靠在医院的椅子上便睡着了。
她做贼心虚似的,偷偷的,偷偷的凑近他,轻轻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季宁的眼睛颤了颤,没醒。
她移开视线,再也不敢看他。
第二天浦争不知道听说了什么,又看向夏小星。
“之前季宁来我们行,专门为你出气?”浦争这次看夏小星带上点专注,仿佛看一件待价而沽的珠宝,“你确实很漂亮,可是,你要想好了,他是我们同业的竞争对手,
你和他走得近,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我们檀总一直对季宁不一般。”
夏小星点点头,面不改色道:“我就和他见过一次。”
浦争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提出一个一次性饭盒,“给你带了点盒饭,你中午就不用点外卖了,还要花钱,我知道你们刚刚毕业的工资都不高吧?”
他说完,手捏了捏夏小星细细的胳膊,很快又松手。
夏小星看了他一眼,拍拍自己被他捏的位置,像要拍掉病毒一般,默默离远点。
夏小星今天其实没功夫想别的,她在手机上搜了一上午季宁的情史,一无所获。
那份盒饭她没有吃,盖上盖子推到一边。
她又想起季宁做的饭,再闻到空气中肥肉油腻腻的味道,胃里顿时有点想吐。
她又换了个人检索,在搜索框查楚奕的名字。
弹出来的是青年画家。
她点开她的画,主题都是一个人,几乎只凭男人手上的伤口她便知道是谁了。
她没再继续查下去,手机熄屏。
夏小星又在想季宁了。
他呢,现在吃饭了没有。
那天下午回去,丁姐皱了皱眉,“你一天就办一张卡?不办业务去那干嘛?真去旅游了?”
瑶瑶笑了一声:“旅游是自己花钱,她呢。”
夏小星无视,把对方当空气。
夏小星之后几天抱着信用卡的宣传板四处找业务了,终于有一个男人走过来,问,办信用卡以后能不能直接注销了。
“可以,当然可以。”
夏小星眼睛亮起来,拿出码,让他扫描。
另一边拿出微信,给客户经理打电话。
“喂,姐,我这边有个客户,我是不是需要让他和你面签一下?”
“对,你让他加我微信吧,我把流程发给他。”
夏小星想,太好了,终于可以交差了。
她兴冲冲回去,站在丁姐的座位后面说:“我回来了。”
丁姐没再问业绩,只是说:“你回来了。”
夏小星说:“办了一张信用卡。”
丁姐眼睛亮了亮:“真的?”
随后嘴巴又板成一条直线,鼠标没停,继续忙她手头的事,又说:“你曲哥今天办了三张。”
夏小星愣了一下,笑容僵硬了几分,她又问道:“那,那我先去现金区看看能帮上什么忙吧。”
“嗯,明天再接再厉哈。”
她又去找客户经理,问进度,客户经理说:“昨天那个没提交,我没看到申请。”
夏小星愣了愣,张了张嘴。
“没成功吗?”
“对,没成。”客户经理又说,头都没抬,办自己的事去了。
夏小星僵在原地,叹了口气,身后是瑶瑶的冷嘲热讽。
自从季宁来了一次,她的日子已经好过了很多,主管和行长不再刻意把累活脏活派给她,可瑶瑶仍然是老样子,可能是气不过自己吃瘪,甚至有点变本加厉的意思。
又过了一天。
夏小星又办出一张信用卡,她擦了擦汗,这次没问客户经理,自己摸索。
浦争看着夏小星开心的样子,默默说:“果然这种推销还是漂亮女生有优势,我跟你说,你就去找比你年纪大十岁的男生。”
夏小星笑了一下:“你怎么不去找比你大十岁的富婆推销?”
浦争被噎了一下,不说话了,“你还挺伶牙俐齿,这样可不讨人喜欢。”
夏小星拎着包就走了,理都没理浦争。
夏小星跟浦争、司机三个人坐车回去。
明明完成了任务,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办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她感觉一切都没有意义,自己像零件一样。
她看着窗外,军舰很漂亮,漂浮在海上,像她漂浮在陆地上。
回到宿舍,水管漏了水,肥胖的中年女人正蹲在地上:“这费用均摊哈,我给修了。”
“......”
夏小星觉得三个人的宿舍不应该住四个人。
“小星啊,你不知道你对门那个女生多讨厌,她天天闷在房间不出来,见了我也不打招呼,我那天在厕所,她就直接敲门,她怎么这样。”
夏小星没遇到过,附和地笑笑。
宿舍因为多出这一个人,噪音成倍增长,中年人似乎并不怎么注重个人空间,外面的客厅,衣服架子,快递盒堆得到处都是。
“阿姨,可是水电费你也没跟我们均摊啊。”对门的女孩忽然开了门。
中年妇女可能没想到有人还在房间里,立刻住了嘴。
“而且,不是你今天把水管弄坏的吗,还有,你每天饭点做饭整个房间都是一股味,你这么会做饭回家做呗。”女孩继续说。
“我凭什么给你打招呼,你说了我多少坏话了,每天都不关灯,你出钱啊,真不要脸。”
夏小星抱着她的托特包,第一次看到对门的姑娘,的确张了一张不好惹的脸,但是她莫名有些羡慕。
她其实也知道,这中年妇女一直希望能住她的房子。
所以每次都在她出房间的时候跟着出来,想拉近关系,又想看看,怎么才能把她赶走。
她没再多说,去了她的房间。
“请你赶快离开!”
对门的女孩吼完这一句,重重摔上门。
袁暖出院了,夏小星去送她,季宁找了个专车,要把袁暖护送回去。
夏小星的手扶在车檐上,皱着眉叮嘱了袁暖很多。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袁暖小声嘀咕,说完看见站在夏小星身后的季宁,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笑容灿烂,她伸出手对季宁挥了挥,“小宁啊,阿姨回去了,星星就拜托你照顾了哈!”
夏小星急忙捂住袁暖的嘴,关上门。
“你都麻烦人家多少了,还在这说……”
袁暖瞪夏小星一眼:“你懂什么,男人都是在麻烦中才能试出人品的,再说了,我麻烦我未来女婿,你在这凑什么热闹?”车启动了,空中飘来袁暖的最后一句,“难道……你还舍不得,这么快就开始心疼人了?”
“你才心疼呢。”夏小星咬牙小声吼道。
季宁在身后轻轻揽住夏小星:“阿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我们星星。”
夏小星回头瞪他,他两只手规规矩矩交叠放在身前,看到夏小星,朝着她露出一个无辜单纯的笑。
夏小星又把视线移开了。
送走袁暖,夏小星和季宁往医院外走。
夏小星说:“我妈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季宁说:“已经放了。”
夏小星先是脸一红,而后又忍不住小声嘀咕:“那你心上能放挺多人的。”
“......”季宁侧了一下头,“你说什么?”
夏小星把下巴埋进衣领里,声音闷闷的:“没什么......”
“我心上能放挺多人?要不你摸摸。”
夏小星微微低着头,没搭话。
季宁皱起眉,看着女孩的侧脸,冷风吹过来,他伸手去挡一挡,看到夏小星的表情,似乎有些难过。
是个有点冷的天气,行人步履匆匆,医院带着它独有的压抑和寂静。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样的凝固又麻木。
夏小星禁不住想问问季宁,想问他他给她这些需要什么代价。
那一瞬间他几乎想坦白一切过往。
可是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又随风散了,他低下头。
“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夏小星问。
说什么呢,季宁想。
说自己并不完美,说其实他的父亲是酒鬼,母亲是保姆,说他高中的时候是个异类,他的父亲会冲进教室要债。
还是说楚奕,说那个女人怎么把他逼到绝路,他又如何被逼无奈,几乎葬送了一次又一次机会,最后落得个高考失利。
要他亲口告诉他喜欢的人,他就是个普通人吗?
夏小星眨了眨眼睛,倏然笑了,她忽然觉得她和这些步履匆匆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季宁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版型厚重,衬得整个人带上一种军人般的庄重意味。
“我怕我说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是吗,是怕和她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夏小星抬起头。
季宁那张苍白的脸上一抹病态的红色,眼尾也带着点红,他闭着嘴,身形高大却蜷缩。
如果可以,她想给他买一株杜鹃,或许会衬得这张漂亮的脸更加艳丽。
“星星,再给我一点时间。”
还要多少时间。
她已经是第几次问了。
季宁把夏小星抱在怀里,摸摸她的头发。
季宁又去牵夏小星的手。
助理走过来,递上平板。
她看向脱敏计划的最下面没打勾的那一项,是她亲吻季宁的手背。
这种过家家一样的治疗,她怎么能不知道季宁的居心。
夏小星笑了。
“凭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
留下季宁一个人站在原地,她走到街头转角处,还是回了一下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季宁的眼睛湿漉漉的。
最后一天外拓。
浦争靠在银行车的小椅子上,看着出去推销两个小时的夏小星,说:“今天最后一天了,我跟你讲讲那个季总的事?我家是军队的,所以知道一些,他之前也是从基层做起,短短四年时间,从基层一路到省分,又用了两年,找机会把他们总裁送进去,你说吓不吓人。”浦争说,“六年前,他就和你一样坐柜台。”
夏小星愣了一下,她一直以为以季宁的实力应该是毕业就去总行做了管培生,她愣了一下又开口问:“为什么?”
“季宁高中的时候为了一个女人高考都不考了,第一天上午考试都没来,最后只上了个一本。”
“那他加上语文能考多少?”夏小星问。
“六百七八?”
“……”
“还有更可惜的呢,”浦争说。
“什么?”
“当时他本来想当警察的,他妈妈在他高三那年死了,意外卷入别人的仇杀案里了,当时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的。”
浦哥看夏小星一眼,夏小星的眉头紧紧皱着,浦哥看着银行车外燥热的如有实质的空气,海面波光粼粼一片刺目的白,“他高考的分,去警校绰绰有余,但是呢,就在高考前,他的右手手腕受伤了。”
浦争指了指自己手腕的位置,“钢筋,贯穿伤。”浦争耸耸肩,一撇嘴,“所以就连警校都没能去咯。”
“他……手腕,怎么伤的?”夏小星语气有点僵硬。
“哦,当时老师问他,他死活不肯说,谁知道是因为什么,说不定是偷东西被人打的呢,他家那么穷。”
夏小星的脸色已经不对了。
浦争说:“我和他是校友,当时他也算风云人物,和我们学校的女神楚奕,恋爱,他妈妈就是因为卷进那个女生的凶杀案才死掉的,顺便说一句,他妈妈是楚奕的保姆哦。”
浦争似乎觉得很好笑,于是真的笑了一下。
“他是单亲家庭,他爸小时候家暴,他妈就拉着他走了,喂,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清楚吗?”
“为什么?”夏小星一边想楚楚原来叫楚奕,不叫楚星,一边将视线落在浦争脸上,他眼睛很小,鼻子厚,双下巴,一脸横肉,长得有点女相。
“因为啊,他爸为了找他要钱,高中来过学校好几次,我们上晚自习呢,他爸就冲进来了,让他给钱,骂他不孝顺,赔钱东西。”浦争说,“我和他可是同班同学。”
“当时老师找他约谈,让他回去复习,不要影响别的同学,他硬生生赖着不走,你说他多不要脸?”
浦争得意洋洋地转过头看夏小星,看到一张茫然失措的脸。
夏小星想起一些事情,一些她忘记了很久,几乎快要记不起来的事。
她小时候,曾经被人绑架过,大概是绑架,也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之,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长时间的应激和生理性的呕吐,那段时间她不能看到任何中年男性,看到就痉挛,身体颤抖,她当时初二,撑着去学校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完,甚至还在领导的拜托下做了演讲,之后便休学了。
她对那时的记忆很混乱,只记得从某个地方跑出来以后,她在医院醒过来。
旁边空的床铺凹陷下一个人形,妈妈说:“旁边床的孩子手腕受伤了,不肯住院,妈妈本来想给他出医药费的,他坚决不要,已经出院了。”
“他叫什么名字?”
“谁知道?”
“他是为了我受伤的。”
“什么为了你?!要不是你冒着生命危险出去救他,他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生命危险?什么来着……不记得了,记忆被抽走了,想起来什么都不剩,空荡荡的茫然。
她的视线落在床边:“妈妈,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听护士叫他季宁,重要吗?小星,你懂点事,你马上要初三了……”
“浦师傅,你是在R市长大的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R市也有海,所以我来Q市工作后,一直觉得挺没意思的。”
“你是一中的?”
“你怎么知道?”
夏小星不说话了。
夏小星捂住嘴,强烈的反胃感涌上来,有记忆里很多东西被串联在一起。
她冲下车,一直冲到厕所里,吐了出来。
她中午没吃什么东西,可是吐得一阵酸涩的苦味。
手机留在车上,有人打电话过来,她已经冲了下去,浦争拿起手机,在她身后喊她:“喂,新来的,电话。”
他看到季宁两个字,愣了一下,把手机扔回原处。
过了一会,电话锲而不舍打进来。
春天不是到了吗,怎么又燥热,又寒冷。
怎么她感觉不到了,感觉不到周围的空气,感觉不到阳春四月的暖意。
现实粗暴地撕开一道口子,告诉夏小星:你也是谋害他的罪魁祸首。
电话又打了进来。
浦争滑动接听键。
“喂,星星。”季宁的声音,“你不用说话,让我听听你的呼吸就好。”
他安静地说,“让我和你这样待一会就好了。”
“不要不理我。”
浦争皱眉,嗤笑一声,挂断电话。
想了想,偷偷把季宁的电话在夏小星手机上拉黑了。
窗外,刺目的太阳烧得马路一片焦麻麻的热意,空气中充斥着人群的嘈杂和混乱,海近在咫尺,军舰高高的,海风吹过来。
夏小星惨白着脸回来的时候,浦争翘着二郎腿,又在刷手机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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