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荒废已久的空地。
季宁深知楚奕的取乐心理,她乐于看到自己在她的掌控中挣扎。
连天的荒草让这片地方变得有些割裂,他一直走,走到楚奕标明的那片空地上,他攥了攥手腕,从书包里摸出一把刀。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缩。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什么能让他真正害怕的东西,除了眼前这个人。
季宁不知道在那片废墟里见到自己的父亲应该是什么心情。
季国华手里还拎着个小女孩,手腕纤细,整个人像风中一阵摇摆不定的旗帜,单薄而苍白,脸被季国华扇了一巴掌,已经肿了。
女孩的嘴角有丝丝血迹渗下来。
季宁的腿看见季国华就开始打颤,季国华熟悉他身上每一道伤疤,知道用什么工具打他最疼,他看到他,身体本能地想往后逃。
季国华朝地上啐了一口,眯着眼往他这边看过来。
季宁往草丛深处躲了躲。
他看过季国华家暴她妈妈,后来,楚奕让她妈妈住进保姆间,他们才得到安宁。
可是,他偶尔也会在学校外等到早早堵在那里的季国华,他被拽进小巷,酒瓶在他头上砸出满头的血。
他身上的钱全都被抢走。
那时候他有了一个认识,原来这就是父亲。
“不要——!!!”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妈的,小娘们,你他妈挣扎什么?!!卧槽!!别他妈给老子乱动!!”再动老子把你腿扯下来!!
季国画狠狠甩了夏小星两巴掌,女孩挣扎两下,不动了。
季国华的手伸向女孩,他在拉她的校服拉链,季宁的咽喉里涌现出的恐惧,宛若藤蔓缠绕着他。
“放开她。”
他的嘴动了动,季国华的视线已经转向他。
风猎猎而起。
季国华的视线先是戒备,捂住脸,在看清是季宁之后,又带上兴奋和不屑。
“他妈的,你个狗娘养出来的东西,老子不找你,你还敢自己送上门来?”季国华已经完全没钱了,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泛起一阵腥臭味。身上还有伤,不知道是喝酒之后和别人打起来了,还是催债的人打的。
季宁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他按住自己颤抖的手,戒备地盯着对方。
“放开她。”
“好啊,乖儿子,你把钱给我,我就放。”
“我没钱。”
“赔偿款被你装你妈骨灰盒里了?”
“放开她。”季宁重复着,他藏在校服下的手在颤抖。
他呼吸不了,肺像一个漏风的风箱。
季国华笑了笑,当着季宁的面,他拉开女孩的校服扣子,把手伸了进去。
女孩的双脚在半空中蹬了蹬,仅有的一点意识支撑着她挥拳,拼死伸出手去打季国华的眼睛。
季宁的肺呼吸第一口氧气,他拿起地上废弃的铁杆,冲了上去,眼前因为缺氧冒起金星,黑色的斑点像他的童年一样,被恐惧、玩弄和窥探占满。
他对准男人的头部用力挥下去。
季国华啊得一声捂住头,血花冒出来,他蹲了下去。
他的一边眼睛被血液染红,丑陋肥胖的手伸出来,要去抓季宁,小女孩摔在地上,结结实实滚了两圈。
初二的女孩再怎么样也长了些力气,她的眼睛疯狂闪动着愤怒的火苗,野兽一般撕咬在伤害他的那人身上。
她要让他付出代价。
杂草中尖锐的碎石划破她的皮肤,她摸索着攥紧手边的石头,看着男人因轻视而毫无防备的后脑勺,她对着季国华的耳朵划下去。
一声杀猪一般难听的惨叫,季国华发狂地将女孩推到地上,泥泞和血迹混了满身,女孩的眼睛却像一只饿狼,甚至还想再补一刀。
季国华的半只耳朵被划了下来,松松散散像一块破布。
女孩想笑,她也确实笑了。
漫山遍野的巨浪笼罩上来,金色的海浪像翻涌的潮汐,女孩的头发张扬的落在风中。
她的笑带着一种尖锐的讽意,季宁怔怔看着她,恍惚若望见神的造物,美丽、纯粹。
“快走!”季宁抓起女孩,往楼的空隙中跑。
这里全都是灰蒙蒙的房子,仿佛在下雨,又仿佛一个世纪都不会再停息,水泥地上泛起金色,踩过沙子的摩擦声划过。
城中村的东边是海,阳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季宁似乎听到海鸥在叫,耳朵充血,回想起来又仿佛没有。
不知道跑到哪里,身后的脚步声走远了,他们躲进一栋颤颤巍巍的废弃危楼,窗户折射下来的尘埃漂浮着,如同精灵的羽毛。
“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季宁认出夏小星的衣服是一中校服。
夏小星说:“有一个姐姐,长得很漂亮。”
季宁说:“不能因为漂亮就相信别人。”
“她说,有人受伤了,她的手机没有信号,让我来帮她。”
季宁沉默了一下:“她不是什么好人,现在你知道了吗。”
“你认识她?”
“......认识。”
夏小星笑了笑:“所以,我是被卷入你们的事情里了。”
季宁的气焰弱了下来,只是说:“对不起。”
外面的脚步声伴随着咒骂走远了,他们松了一口气,夏小星手臂抱着双腿,杂草丛生的墙,岌岌可危像要倾倒。
“我们出去吧。”
季宁站起来,对夏小星伸出手,手掌宽阔,干燥,干净漂亮。
门外铁门忽然一阵巨响,从外面被人锁上了。
白色的裙子边出现在窗户角落。
风铃声清脆悦耳,女孩愉快的笑声传过来。
“真有趣,”她敲了敲窗户: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怎么样,我给你找的临时演员,还不错吧?”
“别把无关紧要的人卷进来。”季宁说。
“我看她不顺眼啊,一幅勾引人的面相。”
“你才是。”
楚奕笑了一下,“那真是谢谢夸奖了。”
“楚奕,别再闹了。”
楚奕想了想,“大家都太无聊了,我连捉弄的兴趣都没有。”
她趴在窗户边,手腕上沾上一点灰色的尘土。
“阿宁,你知道吗,我第一次从别人身上得到不一样的反馈,那个人就是你。”
楚奕说:“你被我捉弄,一点都不害怕呀。明明他们都那么害怕。”
太阳勾勒一个弧边,季宁打开手机,没有信号,已经下午六点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
楚奕说,“季宁,我们再一起吃饭,一起上学吧,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你愿意的话,我立刻放你和那位小朋友出来,小朋友看起来不太好呢,你说呢?”
夏小星的确不太好,她觉得浑身发冷,刚刚被季国华摸过的地方泛起一种黏腻的触感,她眼前一片模糊,空空茫茫的,几乎站不住。
楚奕隔着生锈的窗户往里看,眼睛带着点亮光。
“你疯了,楚奕,你做的事是违法的。”
“违法?我们家做的违法的事多了,也没见我怎么样啊,我只是碰巧把她带到一片空地,我违什么法?再说了,你这种人身体里流的血液,才是犯罪者的血液吧?”楚奕的眼睛里混合着很多情绪,“你妈不过是个保姆,也不看看谁给你这么好的生活,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石子擦着楚奕的脸侧飞过。
夏小星眼睛沉沉,瞪着楚奕,季宁拉住夏小星。
“别。”
楚奕看了一眼夏小星。
飞鸟扑腾起翅膀,划破天空中的云层。
楚奕踹了两脚墙,危楼落下几块石头,钢筋露出来,张牙舞爪的往两人身上倾斜。
“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死在这吧。”
楚奕轻飘飘地哼着歌走了。
夏小星擦了擦汗,感觉意识有些模糊,紧接着,浑身都热了起来。
她有些口干舌燥,她想,自己或许是发烧了。
“对不起。”眼前这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靠近了一点,用身体挡住落下的碎石,他的声音也带着喘,很沙哑,缓缓说,“连累你了。”
夏小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她只知道她现在不太好,季宁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滚烫得吓人,她却说自己浑身冰冷,眼前的视线愈来愈模糊,饥饿,疲惫,恶心,痛苦,被这些情绪包裹住。
她呼吸沉重,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身前出现一枚校服勋章,草花装饰,宫灯百合落在信天翁之上,她知道这是一中重点班的徽章,因为学校老师不止一次在课堂上跟他们展示过。
徽章之上,那个人的眉眼很温润,碎发铺在额头上,眉微微皱着。
“喂,你没事吧。”
“离我远点。”夏小星的身上不均匀地分布着擦伤,血液沾着灰尘,眼睛冷却模糊,季宁怔了一下。
“你在流血,我们得尽快出去。”
没应答。
季宁抬头,夏小星坐的位置落下一片浅淡的阳光,她的白衬衫上沾着血。
耳朵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塞上耳机,细细的耳机线从胸前勾勒下去,顺着腰滑到校服口袋里。
季宁皱起眉,都这种时候了,还在听歌。
他这样说着,视线却没从夏小星身上移开。
“你耳机里放的是什么歌?”
“啊。”夏小星很虚弱的笑了笑,还是分了他一只耳机。
他也鬼使神差地低下头,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和她分担起了同一副耳机。
“只是一首很寻常的歌而已,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总觉得,再不听点歌,就要死在这里了呢。”
汽车在路边经过,划过一生闷响。
宾利紧急停在路边。
季宁把夏小星移下车,呼叫助理,把车送去消毒清洗。
“要不要把内饰都换了,”助理问,他看着季宁,夏小星还在流着眼泪,一团混乱地往季宁蹭,季宁的手还在夏小星的背上有节奏地拍着。
助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洁癖的偏执狂是不是被人附体了。
“约医生。”季宁没顾得上理他,抱起夏小星就回了家。
“喝点水吧。”
窗外雨下得很大,骤雨隔绝开城市内外,一片银色的雨幕,夏小星看见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脸,一样面无表情。
她起了低烧。
整个人窝在床上,手腕纤细,手指微微收拢,伸在被子外面,似乎是长久压抑的一种反弹,她的眼睛里很轻易地落下眼泪。
泪水无声无息洇湿在被子里。
她意识模糊之间,看见季宁坐在她的窗前,脸上的模样,似乎是在笑。
眼睛也是亮亮的。
她怀疑自己是看错了,去握季宁的手。
这个时候,季宁还以为夏小星只是患了一场平常的感冒。
他像照顾人偶一样照顾夏小星,把她摆弄成各种姿势,做任何事都要季宁亲力亲为。
这种感觉简直要把他爽疯了,他着迷地让夏小星靠着她,即使是走路也要让夏小星搀扶着她。
他甚至想如果夏小星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夏小星喝水,换衣服,换个动作都需要季宁搀扶,他把水喂进她嘴里,液体顺着下巴流淌下来一点,季宁又拿着纸巾擦夏小星下巴上的水渍。
“有点冷。”夏小星意识有些昏沉。
“把这件衣服换了吧,来,抬起手。”季宁引导着,夏小星便抬手,季宁一点一点把衣服剥除,再换上一件新的。
还没来得及换,夏小星像没有骨头一样柔软地贴在季宁身上,睁着她小动物一般的眼睛慢吞吞看着季宁。
季宁扶住夏小星的腰,把人撑起来,夏小星便把下巴搭在季宁肩膀上。
“好热啊,要不就这样吧。”
“刚刚还说冷,怎么又热了?”季宁问,把新衣服往夏小星身上套。
夏小星便笑,一边笑一边咬季宁的耳朵,眼睛里还在持续不断的流泪。
“哥。”
“嗯?”
“我怎么又开心又难过的?”
季宁的手顿了顿,他继续系夏小星衣服后面的吊带,垂下视线说:“很快就好了,在哥身边,一切都会好的。”
她被他抱在怀里,到了饭点,季宁就把饭端到她面前。
“这个喜欢吗?”
夏小星迟滞的眼神盯着那盘做工考究的菜,摇头。
“这个呢?”
夏小星不说话了,呆滞了几秒之后开始掉眼泪。
“不要吃鱼。”
季宁把鱼撤走。
“不吃了。”他握住夏小星的手,“你想吃什么,告诉我?”
夏小星抿了抿嘴,淡色的嘴唇失去一点血色,她也不说话,缓了一会呆呆地说:“我也不清楚,吃什么都是一个味道。”
“那我们喝点粥好不好,清淡。”
“......辣的。”
“嗯?”
声音绵绵软软的,“想吃辣的。”
她低下头看蹲在床边像哄孩子一样的季宁:“辣的,可以吗?”
季宁感觉一种由内而外奇妙的情绪笼罩了他,他脸有点红,捏着夏小星的脸亲了一口。
“可以,什么都可以。”
他把夏小星放在床上,夏小星的脚勾住季宁的背,两只胳膊去抱他,又在索要亲吻。
季宁把夏小星亲得快缺氧了才站起来。
女孩伸手把被子盖过头顶,不说话了。
他出去重新切肉,做毛血旺、水煮肉片,又怕太辣,上网查手工冰粉的教程。
打电话给助理,让对方送食材:“林颂,你照着我发的的单子去买点食材。”
“好。”林颂扶着额想又在折腾什么。
“对了,钱别忘了转给房东。”
“......好的季总,不过您做这件事,如果被夏小姐知道了,她可能会伤心。”
季宁的脸颊泛着红晕,他按了一下唇角,脸上带出一点潮红,声音依旧很沉。
“做事情都要看回报,回报够大,付出一点代价也无所谓。”
林颂不说话了。
“这段时间不紧张的工作都放一放,和檀粟的合作你去推进,过几天有个晚宴,你代替我出席。”
“好的季总。”
*
食材送来的很快。
锅里煮着姜汤,他走到开放式厨房。
刚刚开火,身后忽然有一个轻得像猫的脚步声,温热的胳膊抱住他,两只手细的让人心疼,季宁以前居然没发现,她的小姑娘都这么瘦了。
“哥……”
“嗯?”
“你不是住大平层吗,怎么这么吵?”夏小星的头埋在季宁的后背上,滚烫的呼吸烧灼在季宁的皮肤上,季宁呼吸一窒。
“是不是你还没退烧,有点耳鸣,再去床上躺一会吧?”
“有人在装修吗,还是外面下雨了?怎么这么吵,好吵,好吵啊……我睡不着觉,哥,怎么办,”夏小星睁开眼睛,语调带点疑惑,“我的耳朵好痛啊。”
“像有人拿手枪朝我耳朵里来了一枪,”夏小星的声音依旧很平稳,收在季宁腰间的手依旧很温热,她喃喃,“哥,我快痛死了,我的耳朵在流血吗?”
“没有。”季宁语调很平稳。
食材有些是冰冻的,已经融化了一些,他顾不上,只是关上火,牵着夏小星往卧室走。
他给夏小星披上毛茸茸的外套,又摸摸她的额头,擦掉她不断流淌出来的眼泪。
“星星,现在还有声音吗?”
“嗯。”声音很小。
季宁说:“星星,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不好。”夏小星吐出一句话,“不喜欢那里。”
季宁抚摸夏小星冰凉的有点湿意的耳后,夏小星有耳洞,耳钉是白色的骨瓷,没有温度。
季宁摸着夏小星的耳朵,一下一下缓缓捏着。
夏小星想说什么,却忽然感觉自己耳朵上传来的尖锐的痛感,犬齿刺入耳朵,可能流血了,也或许没有。
她懒得反抗,只是一直在说:“不要去医院。”
耳朵痛得有些麻木,夏小星的意识有些模糊,季宁把她抱到床头,小夜灯亮着,他翻出退烧药,塞进她嘴里。
夏小星顺从的吃掉。
季宁把粥端过去:“先吃一点,我去给你做辣的。”
“过两天,我找朋友来家里做客吧,热闹一点,好不好?”
夏小星反应很迟钝似的,看一眼季宁:“好。”
晚饭很丰盛,夏小星吃完全吐了出来。
第二天也是如此,夏小星无论什么都咽不下去。
季宁看着她的睡颜,默然两秒,站起身到窗边打电话,电话铃声是一阵鬼哭狼嚎的电音rap,几秒后电话接通,似乎是在很嘈杂的场所。
男声轻浮散漫,带着一点笑模样。
“喂,季总,出什么事啦?”
“你明天过来一下,做心理咨询。”
“怎么,病情不是挺稳定了吗?”
“不是我。”
“谁,小情人?”
“别管。”
“你可别告诉我是你的妹~妹~”
季宁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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