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三月了，羽绒服换成运动衫，夏小星在更衣室脱衣服，散漫地扯下领带。
“夏小星，别忘了报名考试。”史姐叮嘱。
她的鼠标移动到屏幕上，亮色的荧光闪了一下，随即又熄灭了。
她没点报名键，而是关闭了网页。
晚上，续萌来敲门。
“小星，我们出去玩吧。”
夏小星穿着卡通睡衣，难得有点狼狈。
睁着她猫儿一样的眼睛笑了笑。
“不了，我最近都没空，银行有考试呢。”
“好吧，那你考完了我们要出去玩哦。”
夏小星说，“嗯，好。”
她放在身侧的手机又在响了，她习以为常地按灭，不去理会。
身前放着厚厚一摞资料，她按开台灯，拿起笔。
瑶瑶对她说话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客气。
“她休息了，我一个人怎么上柜。”瑶瑶说。
“那么她没来之前你们是怎么上的？没她就不行？”主管史姐有点生气了，质问般问瑶瑶。
“我一个人中午都吃不上饭。”瑶瑶说，“史姐，你不知道，她没来的时候，我每天中午吃饭都怕来人，还得去办业务，我还有胃病，我受不了的。”
主管不说话了。
是我的错吗，夏小星僵在原地，攥了攥手，心想，不是的。
夏小星的情绪在微妙的恶意和攻击中变得越来越绷紧，她以为自己不会被这些事情影响，可日积月累细微的损耗让她筋疲力竭，她变得有些畏惧、紧绷、患得患失。
她坐在柜台前，客户又一次开始抱怨。
“你们银行都是些骗子，骗我的钱，都是些妈了个x的神经病。叫你们领导出来，把你们管事的都叫出来，我要投诉。”
“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过就是个服务员，你管我这个钱是干什么用的，闲的没事。”
夏小星咬紧牙关，她心中的厌恶翻涌而上，疲惫和麻木越累越多，像一根绷紧的琴弦。
“还不快说对不起，我们被投诉了发工单怎么办？你负责吗？”瑶瑶在后面骂。
夏小星闭着嘴不说话。
“夏小星，明天你要站大堂，负责分流，负责接待客人。”行长说。
夏小星点头，她脑海中的情绪混在一起，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只是点头。
那是很混乱的一天。
夏小星站在大堂里。
客人不知为何格外得多。
夏小星想她要分流，她要分流。
有人要办卡。
夏小星去问行长是不是可以在大堂办。
瑶瑶也听见了，沉默不语，像是没听见一样，夏小星盯着行长看。
行长低头看了看夏小星的平板，审核权限没开通。
行长跟瑶瑶说：“她没有权限，没法在机器上办卡，这没办法的事。”
瑶瑶没说话，她继续办业务，像个机器。
夏小星回头看了看，大堂的沙发上坐了六个人。
她心里有点不祥的预感，恐惧驱使着她站起来逐一询问这些人要办什么业务。
“我取点钱。”
“我带您上机器上取吧，这里还要排挺久队的。”
客户摇摇头：“我就要上柜台取，我有用，你不用管。”
夏小星：“……”
夏小星点点头，好吧，又去问下一个。
一圈下来，没一个人可以去机器上办。
中午，夏小星吃完饭回来，一个客户走过来。
“哎，你看看我这个……”
夏小星低下头，还没来得及看，客户回头，瑶瑶站在柜台里，客户冲过去：“喂，你终于来了，你给我打印一下这个本子。”
瑶瑶站在玻璃墙里，她的表情很平静，只有嘴紧抿在一起，她不说话也不回答。
夏小星不敢看她，一阵强烈的压迫感，只是走过去，故作轻松地对客户说：“您这个对账簿只能在机器上打，我去给你打吧。”
夏小星干完了，看看大堂，十二点四十，大堂经理中午会有别人来轮值，夏小星很累，很困，她想，应该可以歇会了。
她去小隔间坐下时，大堂里又吵起来。
瑶瑶在跟丁行长说：“反正下一个人来了我也不管了。”
丁姐说：“让夏小星进去干几笔吧。”
夏小星呼出一口气，站起来，又走过去，故意装作若无其事，乐观地说：“要我进去干几笔吗？”
瑶瑶看着夏小星，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强烈的情绪尖锐地裹着开，她说：“我到现在还没吃上饭，我就想问问，大堂怎么分流的！？”
夏小星被捏了一下似的，血液凝住，嗓子梗了一下。
瑶瑶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接着是从柜台没关的话筒里传来的，保温盖被用力打开摔在地上的声音。
夏小星浑身僵住了，她觉得心里有一股气，压抑又横冲直撞，她只想尖叫，却压抑着叫不出声。
她和行长对视一眼。
瑶瑶当着丁姐的面吼了那一句之后，夏小星恍恍惚惚坐到大堂的座位上，发起呆来。
丁姐在旁边催她：“你再看看你的权限有没有好。”
夏小星打开平板，点开办公的小小的红色软件。
她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清了，眼前模糊一片，
下一秒，湿漉漉的眼泪掉在裤子上。
行长的声音有点慌：“哎呀，你别哭啊，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夏小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她觉得自己要疯了，她想尖叫，只想疯了一样尖叫。
她没出声，眼泪也没控制住。
她低着头点开软件。
权限已经好了。
丁姐捏了捏她的肩膀。
客户经理走了过来，问：“怎么了。”
夏小星摇头，觉得自己不应该哭，可她真的不行了，她好想哭，她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有问题，可她真的尽力了，可她真的尽力了。
她今天上午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出。
她觉得自己已经把所有能做都都做了，她上午也一刻没停，她不是没分流，所有能存取的都在机器上做了，办卡是因为没有权限，瑶瑶也知道。
为什么她还要被这么吼。
夏小星的眼泪收都收不住，她什么也不想管了。
打开手机，拨出电话。
第一个打给的是最近通话，她都视线模糊一片，拨了出去。
她没管还在旁边的行长，走出银行。
外面参天的树遮蔽阳光，一片绿色的绚烂的海。
夏小星一下就被笼罩进这片海里，电话接通看，夏小星对着墙壁，用手背抹眼泪。
“我不干了。”她说，声音带上明显的哭腔，“这活谁爱干他妈谁干去吧！”
低低的压抑的哭声，传到电话另一头。
过了一会，很低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夏小星的耳朵爆鸣声尖锐，她听不清声音，以为是袁暖，于是说：“说我不分流，我没权限，不是没分，我分了，凭什么冤枉我。”
她实在忍不住了，声音又尖又锐，能把人吓死，终于恢复了一点在家天不怕地不怕当霸王的样子。
她哪受得了这种委屈。
这变形都声音实在很不美妙，扯着线拐着弯钻到对方耳朵里。
对面久久没有说话。
“不哭了。”那声音说，“好孩子。”
夏小星哭得很大声了，丁姐拿着纸巾冲了出来。
“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丁姐说，夏小星拿着纸巾擦眼泪，擦鼻涕，她哭得岔气了。
客户经理走出来，有点忧心又有点无奈。
“你啊，这算什么，你不知道被客户骂哭的时候多难受，我上午还被大行长骂了一顿。”
丁姐也说：“行了，哭吧，比憋着要好，你不知道，我当初也是被客户骂哭了。”
“都要经历的，都是这么过来的。”
夏小星想，爱谁经历谁经历吧，老娘不干了。
她低头看微信，微信上置顶的妈妈没有给她发消息。
她正诧异，季宁的聊天框飘了上来。
是个定位，还有二十分钟到。
夏小星僵硬地点开最近通话，上面的号码赫然是季宁。
她想起上一次通话对象是季宁。
她打错电话了。
行长在一旁给她塞纸，僵硬问她：“给谁打电话呢？妈妈吗？”
夏小星摇摇头。
她打字说：“哥，不好意思，不要过来了，打扰你了。”
季宁没回她。
柜台里又在叫她，让她进去办业务，主管站在现金区，见夏小星进来，又说。
“明天你也在大堂帮帮忙吧，别的就不麻烦你了。”
夏小星已经不想管了。
在这种两输的竞争中到底能得到什么，夏小星已经懒得揣测了。
她从柜台看向外面，明亮的灯光透过那一扇小小的窗户，春光灿烂。
明明已经是春天。
可是她却要在这样一个僵硬而枯燥的岗位上，把她的一生都耗尽，顺带附赠一些窥探，打压，暗处的嫉妒和没由来的中伤。
不知为何就成了别人的假想敌。
夏小星不明白。
没有利益的事为什么还要去做，让自己哭泣瑶瑶是会获得快感吗。
把自己逼走了，她不是又要一个人上柜，中午吃不上饭了吗。
瑶瑶怎么连这个帐都算不清楚。
对所有人都温声软语，唯独对夏小星变得苛刻又恶毒。
瑶瑶在吃饭，夏小星走过去。
“你能不能别心情不好就逮着我出气？”夏小星问。
语气生硬冷僵，她内里那点东西透露出来，生冷得刺得人一寒。
瑶瑶不说话了，她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边看手机边吃饭，她在打电话，男朋友的声音开着免提传出来。
她接着说：“史姐都觉得她不对了，要不是她不分流我能吃不上饭？”
夏小星就站在她面前，攥着手。
“我一上午都在自助机取钱存钱，你不是不知道，开卡我没有权限。”
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有人来了，接着是急促的跑步声，行长说“您怎么亲自来了，我把大行长请下来，您先去贵宾室坐一会。”
温和的声音传过来，从话筒里传进现金区。
“不用，我是来找人的，我妹妹在这，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受不了委屈。”
“您妹妹？”行长的声音顿了顿，试探又带点希冀地问：“瑶瑶吗？”
“那是谁，我不认识无关紧要的人。”
行长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朝里面柔声细语地喊：“小星，你出来一下。”
瑶瑶的电话还打着免提，饭还在一口一口吃，速度却变慢了。
男朋友在电话另一头爆粗口：“他妈的装个屁啊，老子也过去，她以为她是谁，拽什么拽？”
史姐按断了电话。
她瞪了瑶瑶一眼，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瑶瑶低着头，一声不吭。
夏小星看了看玻璃墙外。
一双安静的眼睛凝视着她。
季宁今天穿了正装，口罩没戴，正正看着她，眼睛还是那样温和而平静。
她偏过头，不让他看到她发红的眼睛。
一种强烈的尴尬涌上来，她攥紧自己的衣摆。
“我带小星出去转转，您照常给她按事假吧，罚款我来补。”
丁姐说：“好，好，不用不用，不扣钱不扣钱。”
她又补充：“是我们不好，没注意新人的情绪问题。”
季宁说：“哪里，你挺细心的，我一来你就注意到了。”他继续说，“我不擅长记名字，今天记住了一个，瑶瑶。希望我不会有记住你名字的一天。”
瑶瑶站在玻璃窗里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季宁声音平稳，仿佛说了一件寻常小事，网点的人却都出来了，大行长听到消息从分行楼上下来，季宁也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大行长对着他鞠躬。
他只说：“小星，我们走吧。”
主管史姐给夏小星点过钱，放夏小星走出柜台，她的身上被披上一件风衣外套。
大行长走下来了，到现金区旁边，本来想向季宁搭话，看季宁全心全意都放在夏小星身上，行长又去问几个管事的领导到底怎么回事。
身后有个人隔着玻璃在窄窄的现金区里说：“喂，对不起。”
声音尖锐、刺耳，带几分弱势。
迟来的道歉，不是因为愧疚，而是终于明白会威胁到自己的利益以后，滋生出的恐惧。
夏小星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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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职场上总会遇到傻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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