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收拾好了吗?”
梦卿再次拔高嗓音,质问陷进沙发正埋头游戏的丈夫。
“嗯。”丈夫姿势未改,敷衍应声。
梦卿不禁有些狐疑,打开房门一看,满地狼藉,哪里像是打扫过后的样子。
她急步冲到丈夫面前,夺过他的手机,尖声呵道:“叫你收拾屋子,说了八百遍了,动一下是要你命吗,光知道在这儿打游戏,起来!去做事!”
话说得难听,丈夫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天生一张厚脸皮,就算说破了天,谁也叫不动他。
梦卿只好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大吼:“起啊!懒死了你。”
丈夫坐在沙发上闷不吭声,几番催促之下,终于舍得挪动屁股,起身朝卧室走去。
“好,就来。”
话音刚落,厨房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婆婆拎着锅铲出来了,黑着脸,母鸡护崽似的把儿子圈在身后,怒目瞪向梦卿。
“他工作这么辛苦,难得在家休息一次,你不体谅也就算了,还逼他做事,安的什么心啊。”
“帮妹妹打扫一下房间,怎么就是逼他做事了?屋子这么乱,不收拾,冬眠回来了怎么住。”
“怎么就不能住了,哪里不能住了,我的家,我每天都收拾得好好的,干净得很!”
梦卿不想与她争执,打开房门,下颌微抬:“你看看。”
发际线不断后移,连眼神也跟着倒退的婆婆,显然看不到这满地的狼藉,她只会心疼自己的儿子,那双千娇万宠的双手,怎么能碰这堆垃圾。
“也不是很乱嘛,一点杂物而已。”
听听这语气,护短护到没边儿了。
梦卿脸往下一沉:“难道要让你女儿睡在这堆杂物里面?”
“冬眠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她再三强调。
婆婆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扬起嘴角:“有得睡就不错了,也就咱家肯收留她,让她回来自己收拾。”
“对啊,她反正也要回来的,自己收拾呗。”
丈夫的态度令梦卿感到心寒。
她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这段婚姻,这个同床共枕将近十载的男人,究竟适不适合共度余生。
毕竟对待亲生妹妹尚且如此冷漠的男人,来日若逢大难,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她会是下一个冬眠吗?
梦卿一夜未睡,脑中反复交织着婆婆与丈夫依偎相护的身影。
说到底,人家才是一家人,自己计较什么呢。
天亮后,她去隔壁整理卧房,把杂物从房间一点点搬离出来,擦地时,女儿菲菲踱步来到身后。
“妈妈,我帮你吧。”
这个家总是女人承担着一切的家务。
七岁的菲菲也不例外。
她还那么小,就已学会看人脸色行事,眼里永远有活儿,抱着比自己身体还要高的拖把,舞动起来比成年人还要熟练。
梦卿看不下去,腾开手去拥抱女儿,顺势把拖把扶到自己身后,轻声哄道:“这不是你该干的,去玩吧。”
“奶奶说,女孩子不能不学做家务,否则将来会没人要的。”
菲菲稚嫩的嗓音有着超乎寻常的少年老成。
梦卿大吃一惊。
菲菲回抱住她:“我也不想妈妈这么辛苦。”
这世上,只有女儿能够真正共情母亲、怜惜母亲。
唯有女儿。
梦卿心软了一大片,却说不出任何诋毁婆婆的话语,状似轻松地岔开话题:“没有这个说法,奶奶逗你玩的。”
藏在卧室门后耐着性子偷听母女俩对话的婆婆,乍一听闻话题落到自己身上,终于舍得冒出了头。
“又在背后编排我呢?”
梦卿不语。
婆婆三角眼皮松垮地耷拉着,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看着杂物间满地的狼藉,不耐地翻了一个白眼。
“女孩子多做点家务是应该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会背着背篓送小弟去上学了。”
话是对着菲菲说的。
“时代不一样了,妈。”梦卿懒得回应,转身捂住女儿的耳朵,“不要用你那个年代的思想去要求她。”
“有什么不一样?顶多现在生活好点,不愁吃穿,不用下地,其他该干的活儿一样都不少,咱们做女人的,勤快一点怎么了。”
“我不明白,你为何非要执着于让她干活儿,她还这么小,远不到可以分担家务的年纪,让她快乐无忧的长大不好吗?”
“嚯—”婆婆又开始拿腔拿调了,“都想快乐无忧,都想享福,那全天下的人,干脆都躺平好了,都不做事了。”
“但你不该跟她说那样的话。”
梦卿气急,嗓音不觉拔高,语气隐约有些不耐。
婆婆拉长了脸:“你什么态度,是在质问我吗?”
菲菲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安地缩起了脖子。
她天生不讨奶奶的喜欢,如今连妈妈也跟着遭了殃。
一切只因她是个女孩罢了。
梦卿放软了声线:“让她学做家务,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我的初衷是让菲菲能够自足,掌握一门生存技能,而不是为了结婚,嫁给一个男人洗手羹汤。”
“结婚还有错了?现在哪个女人不结婚,不生孩子,不做家务,别人就行,就她不行。”
“你没懂我的意思,我也与你说不明白,我们之间关于孩子的教育方式存在很大的矛盾,我身为孩子的妈妈,自然要替她着想,希望你能理解。”
梦卿抱着女儿回房,婆婆当场就不乐意了,追上来,抵住门,嗓音大得扰人。
“我给你带了几年的孩子,一天都没休息过,把你闺女伺候得好好的,吃的喝的哪一样少了她了,小丫头片子,整天当个祖宗供着,现在说我有问题,你看不惯我,走好了,把你那闺女带走,我省心!”
梦卿捂住女儿的耳朵,也不知道这话她听进去多少,心里针尖似的抽着疼。
“奶奶说的别放在心上,明白吗?”
婆婆瞧见她这态度,越发觉得母女俩一条心,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语气夹枪带棒,转了八百个调,阴阳怪气的。
“孙女果然都是养不熟的,还是孙子好啊。”
梦卿一听火气噌噌上冒,转过身,怒瞪回去。
“你介意我没给你生个孙子,瞧不上我也就罢了,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有一丁点儿做长辈的觉悟吗?”
部分传统家庭,打着“男女凑齐一个好字”,明晃晃的重男轻女,在当代社会,已成惯例。
头胎若是男孩,必定满心欢喜,全家呵护。
头胎若是女孩,则会兴致恹恹,催生二胎。
梦卿数年之前刚认识丈夫时,他家一儿一女,兄妹家庭,留给她的印象是开明的,不封建的,且母亲也说过,有女儿的婆婆,知晓女儿作为媳妇的难处,懂得体谅儿媳妇,这种人家好,比两兄弟的家庭好。
梦卿与丈夫结婚时,小姑子早已成家,她也因此不太清楚婆婆与儿女之间的相处模式,平日看来,小姑子极为孝顺,母女之间感情应该不错。
婚后,梦卿很快怀孕,婆婆特地从乡下赶来,照顾她的一日三餐,令梦卿因为意外有孕而心生怨怼的同时,也开始期待起肚子里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
孩子出生,是个女孩,婆婆脸却垮了下来,分明有些不太高兴,但当着梦卿的面,她不好说什么,只会趁着亲朋好友来探望产妇的空档,拉着梦卿的手,假模假样地说:
“女儿也好。”
这个“也”字就很耐人寻味,梦卿听出一丝别样的味道。
心凉了半截。
果不其然,月子里喂奶,婆婆几次假装无意提到外孙,话里话外皆是:
“女儿带着轻松,趁有时间,你们还年轻,生个二胎呗。”
婆婆想要的不是二胎,是男胎。
梦卿就算再孕,生了女儿,婆婆仍有理由,叫她生下三胎。
生到男孩为止。
梦卿反对“女儿带着轻松”这种荒谬言论,索性与婆婆坦白。
“我是独生女,我的女儿也必须是独生女。”
婆婆气急败坏,使出撒泼打滚这一招,不管有无人在,往地上一躺,四肢舞得像个风火轮。
“你心这么狠,是要让我们家绝后是不是。”
“我女儿不是你家的后吗?她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你只在乎儿子就不在乎女儿吗?我告诉你,什么是‘后’,是我的女儿将来组建自己的家庭,孕育子女,子女长大成人,继续繁衍,如此世代相继,延续不息,这就是‘后’。家族的传承靠的是血缘,不是性别!”
婆婆与她争执不下,转求于丈夫。
丈夫耳根子又软,听自家妈几句哭啼,就受不了跟梦卿抱怨:“妈想要个孙子,你顺她的意,再生一个,多简单的事。”
简单。
是腿一撇,生个孩子那么简单的事吗?
所有人都劝她生个儿子,那女儿怎么办。
她的女儿谁来疼。
梦卿坚持不肯妥协,凡事亲力亲为,休完产假甚至萌生出了辞职陪伴女儿的念头。
丈夫不同意,因她外企工作,收入可观,劝她返回职场,拉了母亲过来当帮手。
婆婆不情不愿来带孩子,梦卿不放心,日常上班如厕的时候,都要抓紧时间看看监控,生怕女儿受到不公正的对待。
平日里还好,婆婆虽有微词,对待孙女却没有想象中的苛刻。
只是偶尔,她会抱着孩子,嘴里频频念叨着“弟弟”。
女儿呀呀学语,开口第一句不是“妈妈”“爸爸”,而是“弟弟”。
梦卿怒火中烧,她跟公司请假,跑回家,从婆婆手里夺回女儿,抱在怀里那一刻,心疼得一塌糊涂。
熬到女儿两岁,到了可以上托管的年纪,梦卿毫不犹豫给女儿报了一个离家近的托管班。
她跟丈夫提起要婆婆回去乡下住,明着说是安度晚年,实则存了点自己的私心。
可丈夫享受惯了婆婆的呵护,哪肯舍得放人。
“咱俩都是双职工,家务没人干,你不做,还不是得要妈来做,再说孩子这么小,有妈帮衬,你不也可以轻松一些吗?”
育儿本是夫妻双方共同的责任,因为丈夫缺席,搬来自己的母亲做帮衬。
育儿最终变成婆婆与媳妇的责任。
婆婆支援小家,受益人明明是丈夫,却说妻子占尽便宜。
梦卿与丈夫商量:“孩子白天上托管,晚上下班我可以回来照顾,要实在忙不过来,就请个家政,帮忙做做卫生,你看怎么样?”
“请家政还要钱,妈不上班本来就闲,她能干就让她干呗。”
梦卿,一家四口就这么生活下去。
直到小姑子离婚,搬回了家,梦卿收拾房间,婆婆老大不乐意,非说她把卧室腾出来,孙子将来没得住了。
为了一个并不存在臆想出来的“孙子”,婆媳俩默默斗了好些年。
梦卿收入高,比丈夫能赚钱,生活上婆婆不敢吭声。
小姑子冬眠回家,一切便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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