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沈知微已站在侯府后门。
她这次换了身便于行动的青灰短袄,头上裹着厚厚的毡帽,只露出一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手里提着只白玉盏,是谢停云下午让人送来的,盏身莹润,据说能最大程度保留松针露的清冽。
“少夫人,真的不等侯爷?”青禾替她紧了紧斗篷的系带,看着漆黑的后山,忍不住担心,“这山里黑灯瞎火的,万一……”担心的话语渐渐消声。
“他说………他在山下等。”随着沈知微的话语呵出一团白气,指尖触到冰冷的白玉盏,“去吧,让护卫在山口候着,别跟上来。”
青禾还想劝,却见沈知微已提着灯笼转身,身影很快融进后山的暮色里。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细碎的雪沫子落在灯笼的光晕里,像撒了把碎银。
后山的路对于沈知微来说并不陌生。还记得小时候跟着父亲采香材,常来这里。松树林在半山腰,路不算陡,只是雪后结了层薄冰,走起来得格外小心。她提着灯笼,一步一滑地往上走,靴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只小兔子。
走到半山腰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沈知微猛地回头,灯笼的光扫过去,却见谢停云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手里也提着盏灯笼,身上穿着件玄色斗篷,风雪落在他肩头,竟像是融不进去。
“你怎么跟来了?”她有些惊讶,灯笼的光晃得她眯起了眼。
“路滑。”他言简意赅,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沾了雪的靴底,“这里有冰,我扶你。”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带着点室外的凉意,却比白玉盏暖些。沈知微看着他的手,想起昨日在作坊里,他就是用这双手握着刻刀,把冰冷的木头刻出温润的花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掌很大,能把她的手完全裹住。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像有小虫子在爬。沈知微的脸颊微微发烫,连忙移开目光,看着脚下的路:“多谢。”
谢停云没说话,只是缓慢而又坚定的握着她的手,慢慢往松树林走。两盏灯笼的光晕交叠在一起,把彼此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纠缠的藤蔓。雪落在灯笼上,发出“簌簌”的轻响,衬得周围愈发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松针露为什么非要子时取?”他忽然问,打破了沉默。
这句话仿佛是为了打破沉默,谢停云这么问。
“子时阴气最盛,露水最清。”沈知微看着路边的松针轻声回答道,上面凝结着细小的冰晶,“而且这时候的松树,把白日里吸收的阳气都敛了,露水里带着松脂的沉郁,又不张扬,用来调香,最是恰到好处。”像是怕把露珠惊到一半。
谢停云“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灯笼的光在她脸上跳跃,睫毛上沾了点雪沫子,像落了层碎钻。他忽然想起她调香时的样子,也是这样,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香材。
“你好像……做什么都很用心。”他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赞许。
沈知微的脚步顿了顿,她觉得本来就烧的脸颊开始更烫了:“只是……习惯了。父亲说,香里藏着人心,不用心,就调不出好香。”
“机关也一样。”谢停云接道,“不用心,造不出能让人动心的东西。”
沈知微抬头看他,他的目光里没有平日的清冷,只有一种淡淡的温和,像冬日里透过云层的阳光。她忽然觉得,他们说的虽然是不同的东西,心里想的,却是一样的道理。这样的认知让她感觉到轻微的欢喜。
到了松树林,沈知微松开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银刀。她走到一棵老松树下,仰头看了看,选了根枝桠低垂的枝条。松针上凝结着晶莹的露水,在月光下闪着光,像缀满了星星。
“就在这里。”她轻声道,小心翼翼地用银刀挑起一片松针,将白玉盏凑到下面。
露水顺着松针的尖端,一滴一滴落在盏里,发出“叮咚”的轻响,像碎玉落盘。沈知微的动作轻柔又专注,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这山间的精灵。
谢停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微微仰起的脖颈,月光落在她的发顶,毡帽的边缘沾着雪,像落了圈白绒。他忽然觉得,这雪夜,这松树林,这低头接露水的女子,像一幅需要静心欣赏的画,多一分声响都是打扰。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白玉盏里积了小半盏露水,清冽得像碎冰。沈知微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正想说话,脚下却忽然一滑——方才踩过的地方结了层薄冰,她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
谢停云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沈知微撞进他怀里,鼻尖撞到他的胸口,闻到一股清冽的松墨香混着雪的寒意,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淡淡的金属气息。不知怎的让她觉得很安心。
他的手臂很有力,牢牢地圈着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烫得她心跳骤然失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像鼓点,敲在她的心上。
“没事吧?”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知微连忙站稳,从他怀里退出来,脸颊红得像要烧起来:“没、没事,多谢。”
谢停云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腰间的温度,柔软又纤细。他看着她低头整理斗篷的样子,鬓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发红的耳根,忽然觉得,这雪夜的寒意,好像都被刚才那一瞬间的暖意驱散了。心中有暖流流过,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觉得怪怪的。
“差不多了。”沈知微看着盏里的露水,已经有小半盏了,“够用来调香了。”
谢停云接过她手里的白玉盏,放在鼻尖闻了闻。露水带着松针的清冽,还有一丝极淡的甜,果然如她所说,沉静又不张扬。他忽然想起她放在机关盒里的香粉,也是这样的味道。
“很好。”他说,把白玉盏递给她,“回去吧,雪好像大了。”
往回走时,两人都没再说话,却默契地走得很近。雪落在斗篷上,发出“簌簌”的轻响,偶尔有风吹过,带来松树林的清香。沈知微的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总觉得刚才被他揽住的地方,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走到半山腰时,沈知微脚下又一滑,这次谢停云反应更快,一把拉住了她。她没站稳,直接撞进他怀里,这次离得更近,能感受到他胸膛的坚硬,还有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松墨与雪的气息。
“小心点。”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无奈,又有点不易察觉的纵容。
沈知微连忙站直,不敢再看他,只是低着头往前走,声音细若蚊蚋:“知道了。”
谢停云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像被风吹动的湖面,漾开一圈浅浅的涟漪。他放慢脚步,跟在她身边,目光落在她沾了雪的发顶,心里忽然觉得,这后山的路,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走。
回到侯府时,天已蒙蒙亮。雪不知何时停了,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把檐角的冰棱染成了金色。
“早点休息吧。”谢停云站在她院门口说,把白玉盏递给她。
“你也一样。”沈知微接过盏,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今日……”
“今日……………多谢你了。”
半晌,谢停云才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她走进院子,才转身离开。月光下,他的背影被晨光拉得很长,带着点说不出的暖意。
沈知微回到房里,把白玉盏放在桌上。清晨挂在盏上的露水在盏里泛着光,清冽的香气漫开来,混着他身上的味道,竟有种奇异的和谐。她坐在桌前,看着那盏露水,想起他揽住她时的温度,他低头看她时的眼神,心跳又忍不住快了几分。
青禾端来热水,见她对着盏露水出神,忍不住笑道:“少夫人,这露水看着就好,定能调出最好的香。”
沈知微回过神,脸上泛起一抹浅淡的笑:“嗯,一定能。”
等青禾出门后她自己又看着窗外轻轻说了一声“一定可以的”,像是说给自己又是给别人……………
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里忽然有种预感,这漫长的冬日,好像真的要过去了。而她和他之间的那层冰,也在这雪夜的松林里,悄悄融化了一角,露出底下温热的、流动的水。“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这个念头突然和萌芽的绿叶一般在她的心中悄悄绽放。
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雪夜同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