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上的字体并不多。
拼凑起来,大约是“太子如此……大局为重……若有异状,不必留情。”
吴欢看得心头狂跳,脑子炸成一团浆糊。
不必留情,对谁不必留情?
徐奉恩他不会是发现她不是燕珩了吧,难道他写信上报了?帝后决定要把她杀了?
吴欢将纸条拢入袖子中,决定带回去与燕珩好好商讨。
还未出门,却听得空中一阵风声。
方才出去的徐奉恩正拎着一个布包裹的袋子回来了。
见她在此,徐奉恩明显也有些震惊:“殿下?你怎么来了?”
徐奉恩此刻在吴欢眼里和一个随时会杀人的魔鬼没有区别,只觉他这张俊朗的面庞后面藏着的是青面獠牙,露出来便会伤人性命。
吴欢不知道自己不是燕珩的事情是否被他看穿。
但戏总要演全套,她摆出唬人的冷脸,低声道:“本宫来看看徐侍卫,却不巧正好撞到徐侍卫不在房中……你手里拿的什么?”
徐奉恩虽不清楚吴欢为何要来他处,但还是将手中的布袋展开,里面是十来个小鹌鹑蛋。
徐奉恩道:“小臣方才在屋内读书,忽闻窗外有鹌鹑叫,有些聒噪。本想将它们抓来,不过它们飞的太快,小臣出门时已经不见影子了。只找到这些鹌鹑蛋。”
吴欢道:“那这鹌鹑蛋……”
徐奉恩开怀笑道:“小臣决定将它们煮了吃。”
他是笑着,吴欢却觉得他的牙齿忽然变得尖利,仿佛在向她叫嚣:太子殿下,你最好不要乱叫,小心我像捉这些鹌鹑蛋一样将你捉住弄死。
吴欢不禁道:“徐侍卫,这样是否太过残忍?”
“啊?” 徐奉恩不明就里。
“我说,鹌鹑蛋也有自己的家,也有自己的爹娘,他们以后也会长成小鹌鹑,你觉得呢?”
徐奉恩不解道:“殿下的意思是?”
吴欢意味深长地应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哦……哦!”
徐奉恩试图理解,徐奉恩里理解失败。
他道:“不过殿下方才刚将我从大夫那边干赶出来,现在又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吴欢冷声道:“今日的事,徐侍卫应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
徐奉恩闻言低头,极轻地笑了一下。
而后抬眼,用诚挚的眼神看着吴欢道。
“自然。陛下是我如今的主子,殿下是我今后的主子,不是吗?”
吴欢隐隐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只得强撑着继续道:“知道便好。”
吴欢说完这话,学着燕珩的样子,冷哼一声,甩了衣袖便走。
徐奉恩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殿下慢走。”
走出徐奉恩的住处,吴欢几乎是有些慌张地跑回了草堂中。
她回到草堂时,已经接近晚上。
燕珩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点燃了烛火,在草堂内翻一本院内收藏的讲解三玄术的典籍。
见吴欢此状,他不由得轻皱了一下眉,问道:“怎么了?”
吴欢见到他,眼里才敢露出慌乱和无措。
她脸上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十分担忧地望着他。
燕珩见状心下一跳,但还是沉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吴欢从袖子中将几个碎片找出来,放在他跟前,说出话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我在徐奉恩房间里发现了他没烧完的信,你父皇可能要杀你。”
燕珩神色微变。
他用修长的手指接过吴欢递过来的纸片,垂下头,在灯光下仔细地看了那未被烧尽的几个字。
“太子如此……大局为重……若有异状,不必留情。”
燕珩脸色逐渐沉下来。
吴欢紧张道:“你父皇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他如果要杀你的话,是不是徐奉恩发现了我们互换的事,然后把它告诉了皇上 ?”
“……只凭这些只言片语,不好确定。”
燕珩面色有些凝重。
吴欢着急,担忧让她脖子染上一层红色,她紧张道:“你怎么这么冷静,你看,太子若有异状,不必留情,这不就是要杀你的意思吗?”
燕珩将纸片按在书页上。
他沉声道:“太子和若有异状之间,留了很大的空白。从我对父皇的理解来看,他没有要杀我的必要条件。我毕竟是他亲生的儿子,没有篡位夺权,而且母后还在,他不至于如此。”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吴欢身上。
“不必留情的对象,不一定是我。”
烛火在空中晃动了一下。
吴欢胸口像被什么猛地攫住,电光火石间,她的意识霍然清晰了:“……你是说,不必留情的对象,是我吗?”
是了,就算太子有很大的错,也没可能皇帝要杀太子。
如果说灵魂互换之事,最后需要死掉一个人才可以让两个人换回来,那死掉的人一定不会是燕珩。
吴欢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至脚浇下,她再次意识到燕珩同她之间的差距。
就像年幼时看到哥哥葬礼上穿着狐皮氅衣的姜有义。
一直以来,她想的是二人同心协力,最后一齐换回身体,各自再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
可是现在碎纸堆摆在眼前,她方才意识到,和燕珩之间好像无法做到这样的相处。
她们现在能这样地相处,是因为她变成了太子。
燕珩的喊打喊杀,她先前一直认为不过是嘴上说说,就像她幼时扮家家酒,这一拨小孩和那一拨小孩打架,说我要杀了你,没有人会把这些事情当真,因为他们确定彼此不会真的杀人。
但是从徐奉恩那里捡回来的碎纸片们却提醒她。
皇帝也好,燕珩也罢,他们真的是可以杀人的。
吴欢不自觉地向身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同燕珩之间的距离。
燕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薄唇抿着,手在碎纸上停留,却终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他隐约能感觉出来吴欢好像被吓到了。
于是开口道:“无妨,就算要杀你,也是我的灵魂在这里,你不用担心。”
吴欢凝重的神情仍然没有缓解。
燕珩再次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不满。如果他在自己的身体里,什么被逼嫁人、差点被暗杀、和徐奉恩周旋之类的事他都可以直接上手解决。
可他现在收到了「吴欢」在自己身体里的消息,却偏偏只能继续窝在这具痛得直不起身来的身体里,要将吴欢丢出去独自面对那些狂风暴雨。
他堂堂太子,怎么竟连一个吴欢都护不住了?
思考过后,他凝眉道:“你现在便将刘并派回宫中,让他去找《三玄秘录》,尽快找到,之后带回来。”
“《三玄秘录》?”吴欢有些讶异。
“是先前王公公说的那本书,我本来想不要惊动太多人,待我回京之后慢慢找。现在看来,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
他话出口,吴欢方想到这是同他们灵魂互换相关的那本书。
她本来是很支持燕珩早点研究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早点让两个人换回去的。可是现在……
她眸色微动。
她将目光投向燕珩,低声道:“殿下确定是那本书中可以找到灵魂互换的方法吗?”
燕珩的面色在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他平静道:“不确定,但至少需要试一试。”
吴欢道:“如果能成功,灵魂可以换回来,殿下接下来会怎么办呢?”
“自然是……”
燕珩本想说自然是向父皇陈明一切,带你离开这个破地方,但想到白日里他同吴欢因为姜朔的争执,他竟一时沉默起来。
就算他想带吴欢走,吴欢未必想同他走。
他循着光影往门口的方向望去,吴欢站在离他床前两步远的地方。
燕珩冷哼一声,道:“自然是回京,不然干什么,在这山沟里继续和那群蠢人玩文字游戏么?”
“那殿下认为我会如何?”
吴欢接着问。
自然是和你那什么姜朔在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燕珩明白吴欢的想法,可正是因为明白她的想法,所以燕珩才格外地生气。
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变得难听,讽刺道:“你如何自处,关本宫何事?”
吴欢冷声道:“那我不要换回身体。”
“你发什么疯?”燕珩眉心一紧,他抬眸望向吴欢,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本宫的身体,你难道还想用一辈子不成?”
吴欢不说话,反而以一种倔强的神情看着燕珩,似乎受了什么委屈,而无处抒发一般。
酝酿许久,她方道:“如果殿下想不出来,我来告诉殿下。”
“如果我换回身体,殿下第一个就会拿我们家开刀。”
她话音刚落,燕珩的心头便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似的,一股生涩且酸痛的感觉蔓延开来,气得燕珩牙齿发痒。
“你什么意思,你就是这样看本宫的?”
他的脸上燃起几分怒火。
“殿下不是之前就这样说的么,如果一旦回到身体,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我吴家灭门。”
这话燕珩的确说过类似的。
可是——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不是同本宫做了约定,一起找回身体互换的办法,互换好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么?”
燕珩心底烦躁,眉头紧蹙,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书卷。
“约定之后,殿下也说过类似的话。”
吴欢抬眼望着燕珩,烛火之下,她的眼眸漆黑而明亮,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反而将脊背挺得笔直。
二人对视,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紧绷。
望着吴欢眼中的质询,终于是燕珩忍不住先开口道:“你未免将本宫看得太低,本宫难道是不守承诺之人么?”
“不是我将殿下看得低。”吴欢掷地有声地回应道。
她的脸色因为气血上涌已经变成红色。
她抬起下巴,一字一字,清晰地将自己的问题抛出来,丢给燕珩,尖锐得毫不掩饰。
“这几张纸片,原文虽然并不明晰,但殿下已经能猜出来它可能是指向我的了。我不知道那些未见的信件里面,徐奉恩同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是怎么描写我的,又给我安排了怎样的死法。我相信殿下不会亲自动手杀我,可是倘若身体换回之后,其他人有所行动,殿下难道会出手阻拦么?”
燕珩被她如此尖锐的问询刺得难受,他毫不犹豫道。
“自然!”
“你既然同本宫约定在先,即使后面回到自己的身体,本宫亦不会令他人随意欺辱、伤害你。”
燕珩语气沉稳而果决,丝毫没有纠结。
“但是,口说终归无凭。”吴欢更进一步逼问道。
从方才意识到两人的差异之后,她对燕珩便生出一种难以说明的惧意。
但想到家人及自己的生命,这点惧意便不算什么。
“若殿下真的有心,真能保证日后我可以正常生活而不受任何处罚,为何不能与我拟定协议,保证我与我的家人绝对不会受到牵连?”
言罢,吴欢紧紧咬住下唇,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言语对于上位者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
但她必须说!
“荒唐!”
燕珩怒道,他将手中的书卷拍在桌上,烛火因为他的举动在半空震颤一下。
他道:“本宫金口玉言,何时有过诳语?”
“既是金口玉言,为何不敢立下凭据?”吴欢声音清晰地质问道。
“倘若殿下不敢同我立凭据,”吴欢咬牙继续开口,嗓音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我现在便去找徐奉恩,曝光自己的身份,这样就算最后我和家人必须要死,起码还有人陪伴,有太子殿下相伴,这一路也不算太过孤单!”
“你!”燕珩猛然起身,他眸底燃着怒意,像是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却又隐隐透着无法压制的慌乱。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燕珩控制着自己的脾气和嗓音。
“我自然知道!”吴欢深吸一口气,再次迎上燕珩的眸子。
“反正我都想好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无论如何,我都已经被卷进来了,不可能再回到之前的生活了。我随时有可能死。既是这样,我要尽可能保证自己家人活着。”
烛火照耀之下,吴欢面目坚定。
她望向燕珩的目光决绝中带着一丝脆弱,身子微微颤抖,似乎在竭尽全力强撑着什么。
“吴欢!”燕珩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吴欢站在原地,下定决心要与燕珩作对,对燕珩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燕珩终于忍不住。
“你真是……无可救药!”
他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说的燥意。
他走上前去,踮起脚尖,两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将吴欢的头同自己的头凑在一起。
他一连串动作太快,吴欢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只感到头被人压低。
而后唇上一片温热。
眼前是骤然放大的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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