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说带来麻烦,是因为张二婶见到了这一幕。见到了当时不说,偏偏瞅准时机在我爹娘面前说出来。
那天她来我家里借药材,顺势和我爹娘谈笑起来。谈些什么不好,偏偏将这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族长,族长夫人,你们可要当心喽!”
爹娘同声惊诧道:“当心什么?”张二婶用一双精通世故的小眼睛将周围扫视了几圈,低声道:“公主现在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跟什么人都来往了。万一……有人图谋不轨怎么办!”我一惊,万万没想到这其中还有我的事。奇道:“张二婶,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从来没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过!”
张二婶神秘兮兮地道:“是吗?那个捡回来的野小子怎么说?不说不三不四,总是来路不明吧!”听她出言羞辱浮生,我心中的怒气更盛了几分:“就算是如此,浮生他也绝没有图谋不轨!”张二婶拿出同方才一模一样的表情来,只是这次更为得意了:“是么?我上次怎么见到你们俩拉拉扯扯的?公主,听婶子一句劝。这有些人呐,装成瘸腿小鸡,其实是豺狼虎豹!你以为他对你好为了什么?还不是图到时混个身份,从无名野人摇身一变,一夕成了公主夫婿!”
我气得面红耳赤,刚想出言顶撞,就因阿爹一个眼神而生生咽了回去。
阿爹从容道:“张二妹,采采的事我们会多加留心的,就不劳烦你操心啦。药材拿好了吧?慢走不送……”
眼见阿爹是向着我的,气才稍稍消了,面上却仍是委委屈屈的:“爹,你别听张二婶胡说!浮生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阿爹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就是这一笑,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无独有偶,张二婶已经把闲话说到了我家门口,更别提这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在整个族中传的有多沸沸扬扬了。
关于浮生,族里各种猜测源源不绝。单说我知道的,就有这几种:他接近我是贪图色相、他接近我是谋取钱财、他接近我是想除掉潇潇,接任族长之位。更有甚者,说他是我爹年轻时结下的仇家,接近我只为有朝一日杀我全家……无论我怎么解释是我求他陪我的,他们统统不信,只说我是被他下了**汤了。
这些流言蜚语能传到我的耳朵里,自然也躲不过浮生的耳朵。可他从未抱怨过,似乎全然不在乎,仍是每天等我一起去采药、读医书。我只好每次都歉然地朝他笑笑,再随口说几句宽慰的话。他却仍然浑不在意,只是云淡风轻地点点头。
好在除了我,还有一个人十分喜欢他,那就是我爹。虽然我的震慑力不够,但我爹总是够的。只要他一开口,别人就不得不闭嘴了。
我过日子时,从来是走一步看一步,从来没想过以后。他们都说我最终会中了浮生的“圈套”,被他“勾搭”走,这我自然是不相信的。可一说到将来到底要嫁给谁,我压根没想过。阿爹和阿娘感情甚笃,若我和将来的夫婿能做到这般,我便知足了。
也许不嫁人了、就这样伴着山水过一生吧。
一生太长了,先过完一年再说吧。虽说前面十七年里我一直都是与山水相伴,可今年到底是不同。因为我结识了一个新朋友。这本来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我原先总爱结识新朋友。但还是不同。至于究竟哪里不同,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了。想不明白的事我就不愿再想了,就这般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也未尝不好。
来到南榆族的这一年间,浮生经常跟着我爹外出,仿佛真的变成了南榆族土生土长的人。我十八岁生辰时,他送给我一个香囊,上面绣了一个“采”字。我又惊又喜:“你还会做这个呢?”
他双目含笑,眼睛没有片刻离开过我。 “我们那里的姑娘喜欢戴这个。我是用十里香和香茅草制成的,也算是就地取材了。只是针线活我尚不熟练,公主莫要嫌弃。”
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弃?将香囊佩在腰间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诶对了浮生,你的生辰是何月何日呢?”浮生脸一僵,踌躇道:“我不知道,从来没人同我说过。”
还有不知道自己生辰的人?真是怪事!
我沉吟片刻,突然灵光一现:“从今以后,我的生辰就是你的生辰了!”浮生一怔,显然一头雾水。我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以后我过生辰时,你也要跟着一起过!不仅你要送我贺礼,我也要送你!至于今年的嘛……”
浮生似乎是被我幼稚的想法给逗笑了:“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今年就不必了。”我却十分倔强:“不行!”话已出口,至于到底送什么,我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定主意。
又一阵清香飘来,我低头看看腰间的香囊,当真喜不自胜。一旁的鸟儿叽喳叫了几声,似乎是在为我喝彩。就是听了这两声鸟鸣,我心中顿时生出一个主意来。
“你等等我,很快就回来!”还没等浮生答话,我便自顾自地回头奔将起来。
家里只有潇潇一个人。见我火急火燎,他疑心道:“你回来作甚?”我随口搪塞道:“来取个东西。”潇潇瞥了一眼我腰间的香囊,不爽快的轻哼了一声。
我翻箱倒柜,翻出一个精致的长条形竹盒来,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支紫竹洞箫。这是我爹去镇上时拿卖药的钱买下的我去年的生辰贺礼。只是这一年间太过忙乱,我早将它给忘了。如此一来,送给浮生岂不正好?
我兴冲冲地回来时,浮生果然还乖乖等在那里。我将竹盒递给他,满脸期待:“快看看,你喜不喜欢?”浮生似乎本来也很欢喜,却在打开盒子的那一瞬呆住了。
我悻悻地道:“怎么,你不喜欢……”浮生摆手连连:“不是的!我很喜欢!只是……只是我不会吹箫。”他低下头去,似乎有些窘迫。
我沉思了一会儿,很快就又有了主意:“你再等一会儿!”
这次我拿来的,是我的旧洞箫。只不过再回来时,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光顾着喘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见我狼狈,他竟笑出声来。我顺势装作恼火:“你还笑!我累成这样,还不是为了你!”他假装敛起笑容,却还是忍不住抽动嘴角。这副欲笑又不得不憋着的矛盾表现,实为滑稽。这下轮到我仰天大笑了,笑了半天也没止住。
我拿起这支旧的箫来,竖在嘴边便吹。我的手指灵活的蹿来蹿去,一首婉转的《梅花三弄》便成了。浮生学着我的样子,笨拙地将新箫竖在口前,一吹气,发出的却是一阵“呜呜”的混乱声响,简直比乌鸦叫得还难听。
没想到这人看上去一副儒雅书生模样,连吟诗作赋这种风雅事儿也是会的,吹箫却是怎么学都不会。我抑制不住,再次放声大笑起来。浮生却不再笑了,而是把脸“唰”一下涨成大红枣,支支吾吾道:“我……”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会吹就不吹了嘛!反正我要它也没用了,送给你拿着玩吧!”言语间,颇有富贵人家的大老爷的风范。
我幻想中一个如玉公子站在山头,伴随着朗朗山风,悠悠地竖起竹箫,吹奏出一首如他自己般优雅绵长的曲子来的场景,看来是无法实现了。
我们分别时,我还在回想着今日谈笑的场景,脸颊一鼓,又笑出声来了。都怪我太不会掩饰,这般心神荡漾的回去,结果又招揽了新的祸端出来。
离家还远着,在半山腰上我远远就望见了潇潇面如黑铁的阴沉沉的表情。在这不怒自威的气氛下,我的笑容早不知飞哪去了,只剩下一片心虚。
“这是那个城里来的小子送你的,是吗?”潇潇严肃地指着我腰间盈盈摇晃的香囊。
我的心沉了一下,早知道就不这般明目张胆的挂上去了……
旁人说什么流言蜚语,我定要不留情面的讽刺回去。唯有潇潇,我不知为何总是恐惧着他突然沉下来的脸色。
“潇潇,你冷静一点……浮生他和你说的那些中原人真的不一样!”我试图劝解,结果潇潇的脸色却更黑了几分。
潇潇斜睨着我,慢悠悠地道:“他要真是个坏人,他会大张旗鼓地告诉你吗?他心里在想什么你能知道吗?依我看呢,这小子绝非善类!这香囊呢,你要实在喜欢,改天我再去给你买个便是了--咱们可不缺这点儿钱!你快快将它扔了吧,留在这儿迟早是个祸患!”
我心中“砰”的一声,下意识的护住香囊,对潇潇第一次发脾气:“哥,你有完没完!我知道你在城里受委屈了,但你能不能一码归一码?我说了浮生他绝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
潇潇怔住了,呆呆地望着我,似乎是不相信我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与他吵起来。其实我也有些后悔了,方才没有好言哄他,而是把事情越闹越大。只是话语既出,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潇潇怔忪了半晌,才用一种几乎阴森恐怖的语调说:“你不扔是不是?你不扔是不是!”他的眼圈已经红了,面上似有痛苦之色。我已经不敢再接话了,只是低着头摆弄着手指,连再看他一眼也没胆量了。
“采采,”潇潇的声音突然变得有气无力的,“你会后悔的……”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没有任何预兆的,从半山腰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我心中大骇,脑袋一个劲嗡嗡的响,我终于再也顾不得什么香囊不香囊的,连忙拔起双腿来,飞奔似的跑下山去,却又不能像他一般直接滚下去。我只恨自己没长翅膀,不能立即飞到山脚下接住潇潇。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大汗淋漓的我才终于抵达了山脚下。
在已经晕倒的潇潇旁,竟然还盘腿坐着一个看样子约莫三四十岁的和尚,我到来时他正屏息凝神,给潇潇把脉呢。
从他片刻的沉吟和紧蹙的眉头中,我仿佛看到了潇潇额上的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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