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他怎么一股味儿呢!”
有人掩鼻嬉笑,有人肆意造谣。事实怎样,他们无需了解。
言语是最廉价也最伤人的攻击武器,与生俱来的天赋叫人们运用的得心应手。
布告栏上用着最恶毒的话写道:没爹没妈的小畜生、野种!怎么还有脸来我们学校呢?!快点儿去死吧!!!
到底有多恨一个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话来。
戴眼镜的高中生唏嘘不已:“我去,劲爆啊!真的假的?!”
“爸妈都不正常,他不会也有精神病吧?”
“精神病不都是遗传的?!而且你们知道吗!他的眼睛全黑!跟鬼似的,贼吓人!”
“中午那会儿井文博不是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吗?小道消息说是他推的。”
“我知道我知道!现场可吓人了,井文博脑袋豁了个大口子,估计要缝针,你们说当时他是不是就犯病了?神志不清才推人吧!果然精神病都是会遗传的!”
“有精神病还上学?滚出学校吧!指不定下回就犯病杀人了!!”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阮嘉玉站在布告栏前,背对着各位高中生们。
999心说:好惨一男的。
然后就没其他情绪了。惋惜、怜悯、痛恨、厌恶,对系统来说通通只是一串代码。
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同班同学纷纷规劝道。
“嘉玉,离他远点吧。”
“嘉玉,别和他玩了。”
无形的言语是禁锢绳索。
绳的一端压着数以百计的同学们,另一端却只有孤零零一个人。阮嘉玉被绑在中间,像一场势必要分出胜负的拔河比赛。
“嘉玉……”
“嘉玉……”
余宿是在这时候走出教学楼的,他不堪的过往被**裸拖出来鞭笞。
午间休息的同学们聊以解乏的观赏片刻后,却还要愤世嫉俗地踩上几脚。
“他来了,他来了!”
人群寂静了两三秒,随后爆发出更大的哄喊声。
“杀人犯滚出学校!”
“我们不和杀人犯一起上课!”
不管真相如何,他们已经将此定性。
贵族学校是容不下贱民的,那是两个世界的人,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一个生而高贵,一个生而为泥。
【软软宿主,你很难过吗?】999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它不明白这种心情。
它给前辈发消息:不能为宿主排忧解难的系统实在太差劲了。
01说:你还在学习中。有一天,你会懂的。有关——人类的感情。
它发消息时的语气和往常太不一样了,这或许是01最像一个引领者前辈的一集。
余宿又一次伫立在阮嘉玉对面,静静地。如一尊风吹雨打经年的石像。
双眼皮展开一水漂亮的小褶皱,嵌着纤长乌黑的睫毛,颤动。
他将高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全权交予阮同学。于是只等待,只注视着阮嘉玉。
想摸摸揉揉小石像的胸腔,想贴在小石像的心口,问问:你还好吗?
可出口的言语糊住嗓子。不好,这没什么好的,无论习惯与否。
漂亮男孩无意义地呢喃着他的名字:“余宿。”
余是多余的余,宿是宿命的宿。
余宿余宿,你真惨啊。
余宿想着,黑漆漆渗人的眸子缓慢地转了两转。那些私语皆无足轻重。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不是明天也会是后天,已经既定的命途,舞台上的角色如何运作都会返回航线。
可轮回里发生过无数次的谩骂和指责终有一日不同了。
阮同学眼眶红红的,仿佛老鹰护小鸡似的,一把扯掉那些纸,够不到的地方就踮起脚尖,再高点的地方就跳起来,被人挡到的话,便冷淡不失礼貌地说:请你让让。
围观的高中生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嘉玉,你怎么……”
想质问,但对上阮嘉玉圣洁的脸庞,便奇怪地羞于启齿。好像做错事情的是自己。
回应他得是:“撕拉撕拉——”
不消多时,阮嘉玉手里攥了一沓A4纸。给同桌戴过草莓发卡的柔软指腹也可以发狠团皱纸张。
他霸道且无理由地宣告:“都不许说余宿!”
然后回头,郑重道:“同桌,我们一起去食堂吧。”
像谈判桌上的老总,完全不给对手反应机会:“你说的,我可以蹭饭。”
余宿早有预料,却仍感到被救赎了。其实早在掌心多了个老爷爷水杯时便明白的。
初冬的长空坦荡地蓝,小雪旋转着飘落,懒洋洋的,满目亮晃晃。
不过,现在是蹭饭的时候吗?
零星几个看好戏的玩家嘴角抽抽。
NPC很漂亮没错,NPC很天使没错,但是以专业玩家角度来看,他的蹭饭对象是个看着就叫人胆寒的角色啊喂!不是大反派也得是小BOSS,没准现在正走副本主线呢。
虽然你很可怜,虽然你遭到了校园霸凌,但没办法,你只是个虚假的副本NPC,还在我们对立面,完全水火不容的关系。
玩家不动声色地掏出道具,思考如果打架了该怎么才能把伤害降低到最小。
游离在人群外围的校霸手指死死攥住搭在肩膀上的外套,风吹过,撩着他的头发轻轻触碰耳钉。
他感到了耳垂一丝冰凉。也许是没有套保护壳的金属尖针在他偏头时戳到了皮肉。
“阮嘉玉,”卢俊风让栗子挥开旁边的人,一步步走入视野焦点,漫不经心地说,“他把井文博推下楼梯了。”
推?你谁呀?你看到了?不要打扰我和余宿宿约饭!
可怜的、无助的余老师,有几分是你真情流露?有几分又是你不知真假的伪装?可我仍会踏入你的圈。
阮嘉玉恶狠狠皱眉,瞪了他一眼。初见时阮同学便不喜校霸,这份纯粹直到此刻。
卢俊风深信:一切因为他们相遇在了一个错误的时间点。
满是充沛同情心和善意的阮嘉玉不知道校霸的故事便先一步遇到了凄惨的余宿同学。
不良少年指了指对面楼的天台:“事发时,我在那儿,看得很清楚。”
栗子震惊地盯着他。老大说啥小弟都信,所以——woc,余宿真“变态了。”
他觑了一眼变态。
那人半遮半掩的墨黑瞳孔森森地聚着团鬼火,栗子和他对视上。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角度,栗子看见余宿饱满艳红的嘴唇轻微地挑了下。
瞬间梦回那晚的小巷子,栗子后背冷汗直冒。
他以前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就是只逆来顺受的狗?
大抵是余宿从不反馈任何情绪,大抵是他有意装作无害、可以随便蹂躏的野草。
他说谎了。无所谓,所有人都会信。
卢俊风不在意地用手捻了下耳钉尖头,刺得指腹滚出一颗血珠。原来他真忘记给耳钉戴上保护套了。
“卧槽,神经病啊他,井文博和他什么仇什么怨!”
方才不甘心的学生忽然有了说话的勇气,他低声:“卢少爷都证明了,班花这次总该相信了吧。”
所以,我们一直是对的,离余宿远些,来我们这儿吧。
玩家们:好一个惊天反转。以为你是惨遭毒手的小可怜,其实是发疯的隐藏狼人。
在场迎来了新一波的嘈切议论,唯独栗子四肢僵硬、足底发冷,他直愣愣站在原地,被阴郁男生一闪而过的笑容弄得不寒而栗。
余宿是什么意思?那晚的余宿又是什么意思?
国旗台,国旗台!
栗子浑浑噩噩的大脑兀得灵光一闪,那天卢俊风念着余宿代写的稿子。
“我给学校抹了黑,我给老师和同学们带来了麻烦,我更对不起我自己和我的父母。”
“我对自己的错误有了深刻的认识。我会吸取教训,引以为戒。”
“检讨人:卢俊风。”
那个时候的余宿,直视着刺眼的阳光,被逼得眯了下眼睛。其实是很可惜地弯了下眸子,好像在说:为什么、还没、进、警察局啊。
细思极恐,隔壁找茬的校霸是跟着余宿来小巷子的,好巧不巧听到了他们骂骂咧咧,又恰好是一点就着的火爆性子,回击时可劲蹦跶着老大的雷点……
“老大。”
栗子几欲失声,最终嘶哑着嗓子喊卢俊风,他想说别惹疯子变态精神病,可触及到余宿冷淡秾丽的眉眼,他又噤声了。
嘘。
阴郁似水鬼的男生动了动嘴唇:嘘。
“不是我。”
余宿平静地陈述。好像不太在意,但一定要做出解释,于是只有短促的三个字眼。
某种程度来说很符合他的性格。
阴郁也可以变成隐忍,孤僻也可以变成孤独。
解读的人不一样意思便不一样。
有人推了他一把:“你说不是就不是啊,死鸭子嘴硬!知道楼梯的摄像头坏了还在维修中,就挑了今天下手吧!精神病是天生的坏种!!社会的渣滓!!!”
余宿顺着高中生的力道踉跄了几步,身体不平稳地晃着,他很快站直,乌黑纤长睫毛隐秘地颤动。
男生轻咬着艳艳的下唇,略微神经质地撕扯。
墙头草纯看戏心理的玩家们:就……还挺无辜可怜的。可是,瞧瞧那攥紧的拳头,绝对是要暴起的节奏,指不定当场发疯,开启屠戮模式。毕竟,这里是——明德鬼校。
道具蓄势待发,他们料不到自己看好的NPC实际是个惨兮兮的包子胆小鬼,靠近棉花都会哭泣。
指责的氛围愈吵越烈,阮嘉玉等不到余宿回应他的邀请,被冠以“杀人犯”称号的男生蜷缩着手指,默默转身离开了。
步子迈得稍显急促。两条小白杨似的大长腿显得他背影清瘦,肩胛骨在单薄的衣料下微微凸起,如同两只收拢的、受伤的翅膀。
雪在下着。光影切割他,破碎着,仿佛快要消散。
阮嘉玉推开那些阻拦的手,追上去。
他再度奔向余宿。
卢俊风扯了扯嘴角,指腹的血珠砸到地上,雪融化了它。
栗子低垂着脑袋,勉强保持理智道:“老大,走吧。”
……
余宿抱膝坐在湖边,像一朵安安静静的小蘑菇。背对着他的方向传来了匆匆脚步声,他无言松开牙齿,翘了翘染血的秾艳唇瓣,眸中却铺满潮湿水汽。
“你怎么来了?”
声带微震,急促的气音喘息着穿行,带着一种强行抑制的、难以听清的痛苦呜咽。
余宿侧了侧脑袋,不让阮嘉玉瞧见自己的模样,那一定很惨然,因为全世界都排挤了他。
他有些尖锐地质问,失去了冷静般:“可怜我?”
哈,你都看到了。我那狼狈不堪的过去、人人唾弃的现在。但一直、一直、一直都渴望着有谁能爱我。
所以,即便是些不足挂齿的可怜也没关系的,阮同学,那正是我奢求的,只要……再可怜可怜我。
可怜?
阮嘉玉品了品这两个字。
眼前乖巧又偏激的人是余宿——背离逆行的余同学。
说不可怜是假的,但单单用可怜又太浅薄了些。
那便是怜爱吧。怜惜且爱护着余宿宿。
一个受伤了、亟待安慰拯救的同桌。他在演,又不全在演。这样悄悄试探能不能得寸进尺的同桌总能叫阮嘉玉心软。
说到底,他都愿意戴上草莓发卡了。
阮同学吞咽着口水平复呼吸,他坐到余宿旁边,忽然问:“我、我的杯子呢?”
就只是、要杯子?
余宿隐忍破碎的颤抖滞了一秒。
为什么要杯子?为什么不说别的话?是想划清界限吗?
他悲观地揣测,这和他预料的不一样。神经无意识抽搐起来,疼得、疼得要死了,一面却想:好啊,没事的,不主动靠近的话,我就不抓住你了。
真是的,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余宿收敛了那些不经意的细节动作,他以为此刻自己当是面无表情的,便从口袋里掏出水杯,语气淡漠:“还你。”
杯壁温温的。
阮嘉玉怔了下,怎么看上去要碎了一样。
这次是真的。
他想起余宿宿其实是心思细腻的黛玉妹妹。
宝玉哥哥拧开杯盖,抵住唇角的时候又转了个角度:“我是说你想不想喝水?嗯?余宿?”
“我、”
余宿蓦地生了一股可悲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他知道不能不该施予在阮同学身上,可他自私地等着一句话。对阮同学来说,轻易地便能脱口而出。
他很怕阮嘉玉不懂他,他笨拙地在无形的玻璃瓶里四处乱撞,于是他冷淡道:“我不喝。”
像耍脾气。
神经掀起的狂澜与痛苦却在那句“喝水吗?”中悄然平息。
也像撒娇。
潜意识替他先明白了某个事实:阮嘉玉会包容余宿的一切。不必全副伪装,不必刻意扮演。余宿本就不是那样自怨自艾,简单破防于别人评头论足的小可怜。
阮嘉玉很高兴如此真实的余宿,他说:“不是可怜,不是同情。”
余宿是缺乏安全感的余宿,他想要够到的、代表着太阳月亮一切美好事物象征的人,整个世界都爱他。
阮同学不缺爱啊,余宿能给的只是片不起眼的萤火,便要想法设法更惹人怜惜点儿,才可以脱颖而出。
不是可怜,不是喜欢,那是什么?
余宿微微一颤。
“这片湖到了冬天,会结冰。”
……
“很冷。”
……
“我可以——抱你吗?”
几个毫不相干的语句相互连着,阮嘉玉却觉得自己窥见了余同学秘密的一角。
至善湖溺死过学生。
明德高校是明德鬼校。
昨晚他看到了走进湖心的余宿。
这可真是——
阮嘉玉抬手,本来准备摸摸余宿的,临了却将人按进了自己的怀里,温温柔柔地弯了下唇:“只要我在,只要你想,随时。”
胆小鬼触碰棉花都要踟蹰的。
阮嘉玉用阮嘉玉的声音告诉他:只要我在,你就可以再大胆一点儿。
他那么温柔,又那么无情。
紧密相连的拥抱里,呼吸交缠,余宿如同抓住迟来浮木的溺水者,这一次他把手搭在了阮同学的腰上。
鲜活的生命在他掌中。
余宿低声,很冷静地评判自己:“没有人喜欢我。我是个错误。”
客观、公正、理智,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哀怨和不满。他就是这么认为并且接受了十八年。
阮同学推了推余宿,拥抱分离了点儿,但没关系,他将额头贴住他的额头,以一种更亲密的姿势。
“是喜欢。”
——不是可怜,不是同情。
——是怜爱,是喜欢。
阮同学坚定且一往无前,纤小的身体里仿佛暗藏无数勇气。
“我来喜欢你,你是正确且唯一的选项。”
因为,余宿啊,阮同学是为你而来的。
死掉的心脏逐渐复苏,噗通、噗通越跳越快,要跳出胸膛了般热烈。余宿感到了冰冷的躯壳正活过来,模拟出的心跳真实无比。
对阮同学来说,他是正确且唯一的选项。
这比他等待着的那句话更叫人为之疯狂。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无论你此刻在凝思什么,阮同学。
【当前蹭饭进度:80/100。】
【余宿想:你真的很可爱。】
叨叨:余同学被表白了,现在是什么心情?
余宿:喜欢、高兴、还有——(难过。)高兴。
叨叨:嘉玉坚定地选择余宿并且表白了,现在是什么心情?
阮嘉玉:只要阮同学还在,就会一直坚定下去。
999:亲亲宿主是心软的神。
01:小傻蛋,别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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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明德高校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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