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戟的双眼内渗出脓黑色液体,匕首穿流下的鲜血如同自高山下涌出的泉水,原本抱着他的羞花跌倒在原地尖叫,胡戟不成人样,羞花往后爬两步却被胡戟嵌住脚腕:“姐姐!姐姐!”
“啊!!你不要过来!!”
黑色脓液几乎包裹整个眼眶,他的头顶开始落发腐蚀,短短数秒内变成缝线布偶般可怖,羞花意欲挣脱他那只关节已经溃烂的双手,慌乱地向前逃窜。
“姐姐!姐姐!”更多的脓液从胡戟的眼眶里流出,“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不念旧情杀了我!我们一个父母出生的呀,血浓于水啊!”
丢失了武器的黑色身影愤怒掐住胡允初的脖颈,易子寒拖住其手臂,腹部因受到伤害而产生的疼痛使其活动的耐力迅速下降,他感到衣物被血水浸透湿润,贴附在身上如雪窖冰天。
“姐姐姐姐!”
胡戟的声音不似从前那般清明,变得嘶哑疲软,他说道:“姐……我是你……弟弟……你不能不管我……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由于手部力量的减弱,羞花得以挣脱胡戟的魔爪,但经过这一番惊吓她没有力气站起,只是抱着腿蜷缩在墙角急促地呼吸。
易子寒看见自己的视野逐渐变为黑色,便在脑内不断呼唤珩隼。
若澄泓的躯体在这里死去那会不会功亏一篑?
枝节横生,绳子专挑细处断——珩隼始终没有给予回应,直到双眼彻底蒙蔽。
——“怎么这么不小心。”
阔别已久的,熟稔的。
眼前突然清朗,巨大的湖面波澜不惊。
易子寒记得这里,湖光,天穹,芦苇,木屋,美人。
天穹上豁然撕开裂口,裂口内倾倒出什么金色的小玩意。易子寒倒不担心这些小玩意会砸伤自己,金黄色一大片银河般倾斜而下,如美神信手扔来的花瓣,洒落世间偏安一隅。
远远地,他见他的美人坐在湖中的石头上。
于是他回答道:“你救了我。”
美人摆弄着手中的绣架正在绣个什么玩意:“陞龙脊柱常年浸润凄月之力,不需要太锋利的尖端即可使人痛苦。”
方才那个人是珩隼?
曾经的珩隼?!
他手上拿的是自己的脊柱,轻轻一刺便轻而易举地带走了胡戟。
美人将针端穿过绣面又拉回来:“你怎么老喜欢冒这些险呢?”
看似发问,实则质问。
易子寒站在湖边,此刻他已经恢复了原有的容貌,只是并未束发,长发乱乱的达拉在肩上搭配身上的服饰像一位昏君。
“我……我在完成珩隼交给我的任务,抱歉。”
对方闻言手上停顿了两秒又说道:“为了得到他的认可吗?”
隔着开阔的湖面,易子寒沉默一阵答道:“是。”
“我明白。”原以为对方会因珩隼的身份而加以劝阻,却没想到回答如此平静,仿佛只是在求一个答案。
天上金黄色的小玩意飘到他的身边,他惊奇地发觉那是用金粒做成的星形。
“你……不打算走过来看看我吗?”美人抬首看他。
“好,我这就过来。”
易子寒将星星悄悄地放在手心里,赤脚走上湖面。湖水的触感轻柔而缥缈,此时此刻,他像深夜航行的孤帆径直驶向灯塔。
美人继续低头摆弄他的绣品,单薄的寝衣从石头落在地上。
易子寒边走边问道:“我——会死吗?”
美人抬首笑道:“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问我。放心吧,珩隼脊髓释放出的凄月毒液虽会腐烂魂魄,但我这里刚好可以拮抗相对。只要你不死,你使用的澄泓的身体也会慢慢恢复。”
“啊,是我太久没见到你,一激动就什么都忘记了。”
星星围着他上下浮动,它们落在他的头顶和肩膀。
美人很认真地摆弄自己的绣品,生怕针脚出一点差错:“你也不怕这只是个梦呀。”
“其实有的时候,在梦中梦见自己想见的人我会开心很久。上天不要我见,我至少能借着梦神与他相见重逢吧。”
美人将绣架转半圈:“梦会醒的。梦终究是会醒的。”
“是啊,有的时候,我真想溺死在一个梦中永不醒来。就这样,和自己想一直走下去的人在梦中种花养鱼逃命——”
他走到美人的面前,他看见美人在绣两只大雁。
美人抬头看他,在梦境中,他的瞳色变成蔚蓝的宝石,深邃如天穹:“想要陪着一直走下去的人——是否也会做和你同样的梦。”
易子寒摊开双手无奈笑笑:天才知道。
“不过——你怎么来了?”易子寒见其继续绣两只共同飞翔的大雁,手里不干净地将一把金粒洒在绣架上。
美人用手将金粒扫至一边,露出中间的图案继续手上的活。
“我怕梦碎。”
“…………”
易子寒坐在石头上观察他的面容,冰川雕刻的颜面在春日迎来生命,他的身上裹挟天地的祝福与四季的馈赠。
美人忽然站起来,脚踩在湖面上荡出涟漪,他随手收集许多的金粒捧在手心里交给石头上坐着的人。
“外面一如既往地惨淡呀。”
易子寒闻言说道:“于启……登基了吗?”
“……他不配拥有。”
“拥不拥有现在我们说了不算,大家在外面过得都不好吧。”
慕梦瑾又抓了一把金粒放在他的手心中垂眼道:“不说外面,在这里,我们不说外面。”
“好好好,听你的,不说外面。”
慕梦瑾的长衣拖在地上,与波光粼粼的湖水一起游荡。
他向易子寒伸出手,片刻后又悻悻地收回去说道:“走吧,我去找个盒子将星星放起来。”
易子寒揶揄道:“我可以带出去吗?”
慕梦瑾思考一阵道:“不是不可以——”
“你舍不得?”
“不是……舍得,就是要从梦境里带东西出去———”
天方夜谭。
易子寒眯眼笑道:“逗你玩啦,你的东西始终是你的,我怎么能强抢呢?”
但对方看起来是真的在思考。
“你要是喜欢,往后有机会我送你一屋子。”
“啊?”
易子寒疑惑地歪头问道:“你认真的?”
“认真地。”
易子寒捧腹:“可别可别,我怎能受得起这样的大礼。”
慕梦瑾又将一捧放在他怀中:“受得起,怎么受不起,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哇”易子寒怀抱闪闪发光的金粒,“你这好地方要让朝廷里的人知道,恐怕会不惜牺牲十万兵力地打下来。”
慕梦瑾转头过来笑道:“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容易被打败的人吗?”
易子寒跟在他身后走,踩过他走过的波纹。
“十万——”易子寒看着漫天悬浮的金粒描述道,“二十万,三十万,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喏,于贤于启两兄弟不就是个例子。”
慕梦瑾与他走过湖面,按照原路回到之前的屋内。
易子寒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两人似乎还不是很熟。
但第一次梦境的经历他大多不记得,自己与过去之间蒙了纱。依稀记得自己与他曾在这里送过谁离开。
慕梦瑾不知打哪个柜子翻出几个木雕白玉盒,打开用蘸水的毛巾擦干净放在木桌上说道:“用这些装。”
易子寒听他的话将金粒一捧一捧往里放,嘴上可惜道:“哎呀,有钱不嫌多……”
“你想全部带回去?”
慕梦瑾煮酒的身子倏地站直。
易子寒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
“你要是想也可以”慕梦瑾打开窗户看外面悬浮的金粒,“只是太高的我只能飞上去拿,可能会花很长时间。”
“有这些就够了”易子寒将一把金粒装进盒子中立刻解释道,“不怕你麻烦,就是怕太多了你的屋子装不下。”
慕梦瑾很明显地看出他的顾虑:“在这里我可以制造出无穷无尽的金银财宝,你不必担心拿太多会给我拿没。”
易子寒:“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呗。”
“这是梦呢”慕梦瑾用扇子扇炉火,“在我制造的梦里,我可以得到许多东西。”
说罢他沉默两秒又说道:“你的到来也差不多是这样。”
他向梦境乞讨,让梦境汇聚成一个你。
“慕梦瑾。”易子寒很认真地叫他。
“请说。”
他很认真地答。
“你……真的只是继承了白婵的力量吗?”
“差不多。白婵……并没有将全部的力量给予我,相反,她将大部分的力量捐献给江山。”
易子寒将木雕白玉盒放回木架上摆放整齐说道:“可你怎么能制造梦境?”
“我学的”慕梦瑾从床头的木架上随手拿起一根青玉簪子将头发挽起来,炉火的热度实在热烈,“我根据闫纯环的冥想境界自制的。从闫纯环那里归来后,我翻阅许多书籍,找了姐姐,找了师父,试着使自己的夜晚梦境永不醒来,结果——”
结果过了头,在自己的屋内昏睡十好几天,急得青重径差点跪到阎罗殿门口求见白婵,隋蕴哲更是奔走各处差点将举国上下有名的医士都绑回来。
“我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做了很长一个梦。我梦见炮火连天的战场,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我被请去做了一处名为丹壁国的国师,一开始,他们让我操控星坛占卜算天象,丹壁国的帝王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战争狂徒,妄图以战争攻陷所有的国度,于是他常常要求我算卦象——什么时候适合开战?白昼夜晚?雨天晴日?他暴虐,杀忠臣,杀妻子,杀父母,杀兄弟,杀百姓,服侍他的嫔妃没人能够活过三个月,我算过——她们有的初入宫闱便来瞻天楼祈福,从我第一次见到她们的脸,到听闻她们被赐死——不会超过三个月。这些人流淌的生命在丹壁国国王的手中不过草芥,终于有一天,我真的什么都算不出来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多怨气积压的原因,我终于什么都算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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