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5 AM,阴雨。
雨声。
细密的、连绵的雨声,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割开许樱混沌的梦境。
她睁开眼,视线模糊地聚焦在灰蒙蒙的玻璃窗上。雨水顺着窗框蜿蜒而下,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像是谁无声的眼泪。
床的另一侧是空的。
许樱伸手摸了摸,床单冰凉,连余温都没有。显然,宗珩已经离开很久了。
她叹了口气,撑着手臂坐起来,长发散乱地垂在肩头。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线天光,惨淡地落在地板上。
——这是他们搬进这间小公寓的第十七天。
十七天前,宗珩被冻结了所有资产,从宗氏集团净身出户。十七天前,他们从市中心的高级公寓搬进了这间不到六十平的老房子,墙纸泛黄,水管偶尔会发出古怪的呜咽声。
十七天前,宗珩在雨夜里紧紧抱着她,声音沙哑地说:“许樱,我什么都没有了。”
而她只是回抱住他,轻声说:“你还有我。”
许樱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推开书房的门。
宗珩背对着她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穿着那件她给他买的深灰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桌上堆满了文件,咖啡杯已经空了,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支烟蒂。
她皱了皱眉。
——他又熬夜了。
而且又抽烟了。
明明答应过她戒掉的。
许樱轻轻走过去,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宗珩猛地一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合上了笔记本。
“吵醒你了?”他转头看她,声音低沉,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许樱没回答,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眼下泛着青黑,嘴角有一道细小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依然刺眼。
“你受伤了。”她伸手碰了碰他的唇角。
宗珩偏头躲开,轻描淡写地说:“昨晚不小心撞到门了。”
许樱盯着他,没说话。
——撒谎。
她太了解他了。宗珩从小打架打到大,身上哪里受伤、怎么伤的,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根本不是撞的,是拳头擦过的痕迹。
但她没拆穿他,只是收回手,轻声问:“你昨晚几点睡的?”
“两点多吧。”他揉了揉眉心,语气轻松,可肩膀的肌肉却绷得紧紧的。
许樱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财务报表,尽管他合上了电脑,但她还是瞥见了屏幕边缘的一角——刺目的赤字,触目惊心。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许樱站在灶台前煎蛋,锅里的油滋滋作响。
宗珩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呼吸温热地拂过她的耳畔。
“生气了?”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许樱没理他,只是把煎蛋翻了个面,故意把盘子摔得叮当响。
宗珩低笑了一声,收紧手臂,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真生气了?”他的唇贴在她耳后,温热的气息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许樱终于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你打架了。”
宗珩挑眉:“嗯?”
“别装傻。”她伸手戳了戳他嘴角的伤,“这是撞的?”
宗珩抓住她的手指,放到唇边亲了亲,语气漫不经心:“就是一点小摩擦。”
“和谁?”
“刘成。”
许樱的瞳孔微微一缩。
——刘成,宗父的得力助手,也是这次技术团队集体跳槽的幕后推手。
“你去找他了?”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宗珩耸耸肩:“碰巧遇到,聊了两句。”
“聊到动手?”
“他嘴欠。”
许樱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她知道宗珩的脾气,也知道刘成是什么德行。但现在的他们,根本经不起任何风波。
她刚要开口,宗珩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松开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许樱凑过去,屏幕上是一条银行短信——
【贷款申请未通过】
空气瞬间凝固。
宗珩面无表情地锁上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
“没事,”他语气轻松,“我还有备用方案。”
许樱没说话,转身走向玄关,从包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合同,啪地拍在桌上。
“这就是你的备用方案?”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宗珩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份二手车交易合同,他的那辆黑色路虎,被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急售。
他的眼神暗了暗。
“许樱。”他伸手去拿合同,她却一把按住。
“宗珩,”她盯着他,眼眶发红,“你当我瞎吗?”
宗珩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
他猛地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按在墙上,声音低哑得近乎危险——
“那你要我怎么办?”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着她熟悉的、压抑的暴戾。
“让你跟着我吃糠咽菜?”他咬牙,“看着你挤地铁、穿淘宝货、用平价化妆品?”
许樱仰头看着他,突然笑了。
“宗珩,”她轻声说,“我宁愿吃糠咽菜,也不要你一个人扛。”
窗外,一道惊雷炸响,雨声骤然变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宗珩的呼吸一滞。
下一秒,他低头吻住了她。
许樱推开玻璃门时,宗珩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砸下来。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原本的六人团队,现在只剩下两张空荡荡的工位,连咖啡机都被搬走了。
她深吸一口气,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宗珩。”
他没有回头,手指在窗玻璃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凌乱。
许樱径直走到他身后,把U盘“啪”地拍在桌上。
“看看这个。”
宗珩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银色U盘上,眉头微皱。他伸手拿起来,指腹摩挲着边缘,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什么东西?”
“能救你的东西。”
他抬眼看她,眼底带着熬夜后的血丝,却依然锐利。许樱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宗珩终于把U盘插进电脑。屏幕亮起,是一份完整的品牌视觉方案——极简的黑白LOGO,底部一抹灼眼的红,像燎原的火星,又像未干的血迹。
他盯着那抹红,手指悬在触控板上,迟迟没有滑动。
许樱绕过桌子,站到他身侧,伸手点开企划书。
“技术团队跑了,我们就用设计杀出血路。”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下周上海设计展,我拿到了展位。”
宗珩猛地抬头:“你什么时候联系的展方?”
“你每晚假装睡觉的时候。”她学着他惯用的痞笑,眼角却微微发红,“许设计师的人脉,可比你想的广。”
空气凝固了一秒。
宗珩突然伸手拽过她,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他的掌心贴着她的后颈,温度灼人。
“许樱……”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许樱仰头看他,发现他的睫毛在轻微颤抖。她忽然想起高中时,他打完架躲在器材室,她给他擦药,他也是这样,明明疼得要命,却硬撑着不吭声。
“别这么看着我。”她轻声说,“好像我很伟大似的。”
宗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低头吻住她。
这个吻带着咖啡的苦涩和烟草的焦灼,毫无章法,几乎是啃咬。许樱揪住他的衬衫前襟,指尖发颤。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老、老板!”助理小陈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刘成带人来砸场子了!”
许樱跟着宗珩冲出办公室时,走廊上已经围了一圈人。
刘成穿着笔挺的西装,身后站着五个膀大腰圆的保镖,脚边堆着几个纸箱。他看到宗珩,脸上立刻堆出假笑。
“宗少爷,您父亲让我送点‘创业物资’。”
他踢了踢纸箱,最上面的那个歪倒,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散出来——全是剪报。
《纨绔子弟玩票创业,宗氏太子爷能坚持几天?》
《宗珩:没有父亲的光环,他什么都不是》
《天才还是笑话?揭秘宗珩的失败史》
许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宗珩站在原地没动,嘴角却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刘叔。”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轻得像是闲聊,“我爸知道您拿他当枪使吗?”
刘成的笑容僵了僵。
宗珩突然弯腰,抓起一个纸箱狠狠砸向对方脚边。纸箱破裂,剪报雪花般飞散。
“上个月您挪用公款的事,要我当众聊聊?”
刘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许樱立刻抓住机会,掏出手机点开直播:“各位网友,这就是商业霸凌现场!”她把镜头对准散落的剪报,声音清晰而冷静,“请问刘总,打压竞争对手是宗氏集团的企业文化吗?”
围观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举起手机拍照,有人小声议论:“这不是热搜上那个白手起家的宗总吗?”
刘成额角渗出冷汗,仓皇地后退两步:“你、你们——”
宗珩搂住许樱的腰,声音提高八度:“替我谢谢我爸——这波免费宣传,我收下了。”
保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刘成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门关上后,宗珩的力气像是突然被抽干。他靠在墙上,抬手遮住眼睛。
许樱走到他面前,轻轻拉下他的手。
“疼吗?”她问。
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指的是嘴角的伤。
“不疼。”
“骗子。”
她踮起脚,用拇指轻轻蹭过他的唇角。宗珩抓住她的手腕,突然问:“为什么帮我?”
许樱看着他,忽然笑了。
“因为我是许樱。”她说,“不是你的累赘,是你的合伙人。”
宗珩的瞳孔微微收缩。
窗外,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像熔化的金子般倾泻而下。
——
晚上宗珩十点钟才回到公寓,一回来许樱就拉他进浴室里。
浴室的灯是暖黄色的,水汽氤氲,镜面蒙上一层薄雾。许樱坐在洗手台边缘,双腿悬空,指尖捏着沾了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地触碰宗珩嘴角的淤青。
“嘶——”他皱眉,却没躲,只是垂眸看着她,眼底暗沉沉的,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活该。”许樱瞪他,声音却软了下来,“谁让你打架不告诉我?”
宗珩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又牵动了伤口,表情微微扭曲:“告诉你干嘛?让你心疼?”
“我是生气!”她手上力道加重,故意按了一下。
“操……”他倒吸一口凉气,却顺势扣住她的手腕,把人往怀里带,“许樱,你谋杀亲夫?”
她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任由他搂着,指尖轻轻抚过他眉骨上的另一处擦伤。这些伤痕,每一道都像是刻在她心上。
“还有哪儿伤了?”她低声问。
“没了。”他答得很快。
她不信,手指往下,扯开他的衬衫领口——锁骨上一片淤紫,明显是被重物砸的。
空气凝滞了一秒。
宗珩察觉到她的呼吸变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小伤,不疼。”
许樱没说话,只是推开他的手,从药箱里翻出活血化瘀的药膏,沉默地替他涂抹。她的指尖很轻,像羽毛拂过,可他却觉得比刚才的碘伏还要灼人。
浴室里只剩下水龙头滴答的水声,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刘成带的人,不止五个。”宗珩突然开口,声音低哑,“他们堵在车库,想砸车。”
许樱的手顿住。
“车里有你上次落下的设计稿。”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所以,我揍了他们。”
她猛地抬头,眼眶发红:“你疯了吗?那些稿子我可以重画!”
“重画?”他冷笑,拇指擦过她眼下,“你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凭什么让他们糟蹋?”
许樱胸口发闷,想骂他,可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她早该知道,宗珩骨子里的偏执一点都没变——他认定要护着的东西,拼了命也不会放手。
就像当年,他踹开厕所隔间的门,把欺负她的人一个个拎出去。
就像现在,他为了一叠纸,跟六个人打架。
“宗珩……”她声音发颤,“我们报警,行吗?下次别动手了。”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报警?然后让我爸看笑话?‘看啊,我儿子离了宗家,连自保都要求助警察’?”
许樱攥紧药膏,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她知道宗珩的骄傲,知道他这些年被家族打压的屈辱,可她更怕——怕他某天真的被打进医院,怕他为了所谓的“尊严”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那我呢?”她轻声问,“如果你出事,我怎么办?”
宗珩呼吸一滞。
下一秒,他猛地将她按进怀里,吻得又凶又急。
许樱被他抵在冰冷的瓷砖上,后背发凉,身前却是他滚烫的体温。他的唇带着血腥味,舌尖撬开她的齿关,近乎贪婪地攫取她的气息,像是要把这五年的空缺都补回来。
她喘不过气,手指揪住他的衬衫,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许樱……”他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粗重,“我不会出事。”
“你保证?”
“我保证。”他咬她的耳垂,嗓音低哑,“老子还没娶你,舍不得死。”
她鼻子一酸,突然狠狠咬他肩膀:“混蛋!”
宗珩闷哼一声,却低低地笑了,胸腔震动:“解气了?”
“没有!”她又要咬,却被他捏住后颈,像拎小猫似的拉开距离。
“那再咬一口?”他挑眉,故意把领口扯得更开,“随便咬,别客气。”
许樱瞪他,却被他眼底的纵容烫到,最终只是泄愤似的捶了他一拳。
“转身。”她命令道。
宗珩挑眉:“干嘛?想偷袭?”
“少废话。”她推他,“我看看你背上。”
他僵了一瞬,随即无所谓地笑笑:“真没了。”
许樱不信,直接拽他衬衫。宗珩无奈,只好背对她脱下上衣。
——然后她僵住了。
他的后背肌理分明,却横亘着几道浅色的疤痕,最长的一道从肩胛骨延伸到腰际,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她指尖发抖,不敢碰。
宗珩沉默几秒,语气轻松:“三年前,在德国。车祸。”
“车祸?”她声音陡然拔高,“你从来没提过!”
“小伤,早好了。”他转身想抱她,却被她躲开。
许樱眼眶通红,死死盯着他:“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把人拉进怀里:“没了,真没了。”
她额头抵着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这五年,他们各自承受了太多,而重逢后的每一道伤,都像是过去的延续。
“宗珩。”她闷声说,“我们以后……别再瞒着对方了,行吗?”
他收紧手臂,下巴搁在她发顶:“行。”
浴室的水汽渐渐散去,镜面恢复清晰,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许樱靠在宗珩怀里,手指无意识地玩着他的衣扣:“明天我去见个客户,如果能谈成,至少能解决三个月的资金问题。”
“哪个客户?”
“林氏集团。”
宗珩皱眉:“林世诚?他名声不好。”
“可他出价最高。”她抬头看他,“我们现在没资格挑客户。”
他下颌线绷紧,显然在压抑情绪,最终却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我陪你去。”
许樱想说不用,可看到他紧绷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宗珩忽然打横抱起她:“睡觉。”
“我还没洗漱!”
“我帮你。”
“宗珩!放我下来——”
抗议无效,她被扔进柔软的床铺,随即被他搂进怀里。他的体温很高,像个人形暖炉,驱散了雨夜的寒意。
“许樱。”黑暗中,他忽然叫她。
“嗯?”
“我们会赢的。”
她无声地笑了,指尖缠住他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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