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晓周一排班不紧，中午有时间给陆问平做饭，吃饭的时候就喜欢打听陆问平在学校里的情况。
“我听说你们学校那些学艺术的小孩都回来了？”谭晓给陆问平盛了满满一碗饭，也不管他能不能吃完。“你可小心那些小孩哦，这些小孩打架喝酒的不少，可别招惹他们。”
“他们也……”陆问平看了眼母亲的脸色，识相地没抬杠，“知道了，我不惹事。”
“还有你那个位置，你们老师给不给调了？一直坐在犄角旮旯里像什么话，看得见黑板吗？离暖气近吗？旁边同学吵你吗？”
“我喜欢坐在那里，妈。”陆问平知道谭晓怎么都不会完全放下心来，“挺安静的。”
“说你你还不高兴。”谭晓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还有啊，对门小孩也是学艺术的，家里还天天吵架，见不到还好，见到了离他远点哦。”
谭晓不知道的是陆问平下午上学出门就和对门家学艺术的小孩撞个正着。他也没敢问谭晓那小孩叫什么，撞见时两人都是一愣，陆问平身边正好就是那句韩听江大笨蛋，明晃晃地被白墙映着。
“呦，好巧。”韩听江率先打了招呼。陆问平后退一步让他先走，韩听江笑笑，瞄到墙时“啧”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支铅笔上前把那句话给涂了。
“以前这家小屁孩儿写的。”韩听江自顾自解释，涂完手连着铅笔一起揣兜里一蹦一跳下楼，“我不给他写美术作业他就把我赶出家门了……没想到我走了之后居然还在墙上留我名，小屁孩儿。”
他蹿得快，脚步声在楼道里显得十分响亮。陆问平没下几级台阶，邻居家又传来和之前一样的咣当巨响，女人不知在咋呼什么。等陆问平出了单元门，楼上探出来一颗脑袋：“韩听江你不带书包你学个屁！”
昨天雪下了大半天，楼前面的积雪只被踩踏出几条小道来，结了冰之后更不好走。陆问平注意到旁边本来洁白无瑕的雪地上印了一串脚印，他抬头看向脚印蜿蜒到的小区门口，火影忍者一闪而过。
等陆问平到了学校，韩听江已经趴在桌子上了。班长余潼在发上周小测的答案卷，韩听江一只脚伸出去横在过道上，余潼没看路，当即被绊个正着。
陆问平扶了她一把，余潼一板一眼地说了声谢谢，把手中的卷子塞给他，“满分。”
“什么？我？”韩听江坐直身子，脚猛地往回一缩，膝盖磕到了桌子上，呲牙咧嘴地一边揉膝盖一边四处张望，“什么满分？联考出分了？”
“做梦呢江哥。”对面那男生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笑话他没睡醒，等余潼走了一伸手抢过陆问平的卷子，吹了声口哨：“呦，数学满分？新同学是学霸啊，江哥你后边儿坐了尊神。”
“你抢人家卷子干什么。”韩听江朝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陆问平抬抬下巴，“还回去。”
“嘁。”男生撇撇嘴。陆问平抚平答案卷上的褶皱，跟前桌道谢。
前桌打量他的桌子半晌，突然开口：“我第一节课跟你坐行不？”
陆问平一怔：“嗯？”
前桌指指自己空荡荡的书桌：“我没带卷子。”
九班的座位基本都是自己挑的，老胡不管这个。艺术生回来之后也是喜欢抱团坐，只有韩听江自己占了一张桌子，和之前没人当同桌自己占了一张桌子的陆问平前后坐。陆问平念在他刚刚替自己说话，抿抿嘴腾出地方就没再动作，上课时把试卷往中间放了放。
然后他发现韩听江有没有卷子都一样，他根本不听。仗着陆问平桌上资料课本摞得高，借着遮掩光明正大在桌子上画小人。
“欸，学霸。”韩听江画了一会儿好像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桌子，挠挠头凑近一些小声说，“你有草稿纸没？借我一张呗。”
陆问平给他一张白纸。
“我以为学霸不用草稿纸呢。”韩听江非要念叨一句，铅笔落在纸上刷刷响，嘴里也不停。“欸学霸，你什么时候搬来的啊？”
陆问平没理他。数学老师在训话，说九班数学多差多差，人文尖七班数学多好多好，总结下来“我真是教不会你们这些不带脑子上学的”。韩听江描出数学老师的轮廓，夸张地添了个漫画表情，语气带了点不屑：“她老是觉得自己教得好，也不看看和人七班数学老师什么差距。”
“学霸你好安静。”韩听江画了一个火冒三丈的数学老师，转眼看见陆问平已经做了一半试卷了，他停笔看了一会儿题目，摇摇头咂舌道：“学霸你好厉害。”
学霸忍无可忍：“上课呢。”
“哦我忘了，不好意思。”韩听江老老实实扭过头画画。数学试卷被压在两个胳膊肘底下没人看——整个班几乎都不怎么在意这套卷子，依旧该干嘛干嘛。
下课韩听江把草稿纸还给陆问平，说借就是借，他也不拿走。陆问平盯着画满了黑白漫的草稿纸，数学老师、火影忍者、哆啦A梦、柯南挤在一起，右下角最大那块是个Q版的陆问平，和以上人物一齐同他互相干瞪眼。
他木着脸把这张纸和之前的素描收在了一起。
韩听江这回看见了，面露惊讶。陆问平觉得他表情挺丰富的，话也多，还喜欢动弹，总之是闲不下来。韩听江指着陆问平的文件袋，眨眨眼，“你放这儿？”
陆问平：“有问题？”
“有点。”韩听江伸出手，“你不嫌难看无聊吗。”
他右手中指上被硌红的茧附在苍白手指上，角落确实冷，韩听江指尖也是红的，陆问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寒梅。
“不难看啊。”他说。伸到面前的手顿了顿，迅速缩回去。韩听江看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他，嘴角向上牵动出一点弧度：“我以为学霸都挺看不起我们这些破画画的。”
陆问平心想你搞什么阶级对立呢。他不喜欢别人一口一个“学霸”地叫自己，放在九班总有种讽刺意味，再开口语气就不太好了，之前是没感情，现在是冷。“你有那个能力，干嘛在意别人看不看得起。”
同学说他傲也是真的，这种从骨子里带着的，几乎全部承接自谭晓的傲气陆问平藏得不怎么好。他总带给人一种疏离感，没有脆弱的一面，没有不擅长的东西。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也不会主动帮助别人。
韩听江中午放学听付虎——过道对面的男生——给他八卦，说他这个同桌从转来之后就不合群，淤泥里的白莲花一样，比余潼还清高。韩听江倒是觉得陆问平挺好说话的，换成自己被人泼了豆浆肯定直接揍上去。现在韩听江更感觉出陆问平的好了，陆问平不嫌弃他的画。
付虎老吹嘘他牛逼，老带着讨好的意味，韩听江不觉得自己多牛逼。他爸妈本来也不赞成自己学艺术，亲戚邻里都说学习不好又混不下去社会的小孩才去学艺术，画画是不务正业不走正道。只有陆问平认可画画是他的能力。
“学霸。”韩听江本来回了自己位置，没过一分钟又自己颠颠挪到陆问平身边，“我下节课还能坐在这儿不？”
“下节语文。”陆问平看也不看他，“不讲卷子。”
“可我没课本啊学霸。”
陆问平捏紧笔：“你怎么不带？”
韩听江一脸理所当然：“沉啊。”
陆问平觉得自己胸口卡了一口气：“你上午怎么过的？”
“睡觉呗。学霸，行不行啊？”
韩听江或许是知道自己的长相在扮可怜时很占优势，他虽然长得高，可怜兮兮地弓着脊背瞄着人的样子纯属一只大型犬，耳朵耷拉着，求学霸给自己腾个窝。
“……”陆问平别过头去，“别叫我学霸。”
韩听江喜笑颜开：“行啊陆哥，我坐这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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