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是晚自习被二级部年级主任打电话叫到学校的。一进办公室，迎面站着几个红绿夹杂的学生，红的是淤血，绿的是校服。
“都高三了，还打架！”二级部年级主任是个女老师，穿高跟鞋还没面前一群大小伙子高，吓不着人。“你看看打成什么样了？啊？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吕主任吕主任。”老胡推开挡道的学生把主任劝回座位，扭头朝着九班那俩开炮：“怎么回事？不想学滚家里去！”
“老师是八班的先挑事的。”九班一学生开了口，“他们班徐哲作弊被抓到了，他们非说是我们班举报的，连饭也不让我们吃就来打架！”
“你们怎么回事啊你们？”老胡立马调转矛头。可怜八班班主任回家看孩子，两人被老胡骂了个透，灰头土脸认错写检讨。
“你们也给我写！”老胡短胖的手指一个个从自己学生脑袋上点过去，点到最后一颗海拔最高的脑袋时顿住了，“韩听江你怎么也掺和进去了？回来就给我惹事儿是不是？！”
韩听江捂着左臂的手就没放下来过，瘪着嘴说：“老师我是拉架的啊，还被八班那个抡了一扫把呢。”
八班那个气得磨牙。
“你给我老实点。”老胡戳他脑门，“再跟上次一样，你就不用来上学了你。”
最终还是余潼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打架的五个人都挨了处分，顺带着一个拉架拉得很像拱火的韩听江也要写两千字检讨。
直到晚自习最后一节课要上完他们才被放回去。陆问平正对答案，冷不丁桌子被人顶得一晃。韩听江向后仰着头，自下而上望着陆问平。
陆问平：“……要笔还是要纸。”
“都不要。”韩听江似乎也觉得硌得慌，转身倚着墙，“谢谢你。”
陆问平一蒙：“什么？”
“你说老师来了嘛，不是想吓唬那个八班的？”韩听江两只脚都翘到长条板凳上，“虽然老师真来了，虽然我也不怵他。”
“……你想多了。”陆问平冷淡地垂下头，“我只是嫌他们挡路而已。”
韩听江一脸不相信，和付虎隔着过道面对面读了会儿唇语后往试卷上画画去了。
在东城一中，打架是常有的事，学生中午出去喝酒下午上课跑出去吐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去年还有一中学生和隔着一条街三个路口的实高学生打群架。东城地方小，经济发展水平不高。中考成绩不行但找关系塞进高中的学生一抓一把，学校对于学生的管理也并不是太严。
如果不是陆问平父母离婚，谭晓毅然带着他搬来这里，没能找关系把他塞进尖子班，陆问平大概还会在原来学校的实验班里，成绩稳定在年纪前五，每天过平淡得过分的日子。
尽管从转来到现在也一直有人看他不顺眼给他使绊子，陆问平还是会时不时冒出一种想法：这样的生活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么令他厌烦，反而更加鲜活，在一段人生里显得十分清晰明亮。
或许是家庭变故，谭晓管他比以前更严了些。周六晚上谭晓上夜班，周天会去干另一份工作。陆问平可以在周天出去打工赚资料钱，自己做三顿不带葱姜蒜的饭，还能打开电视看新闻，偷偷跑去网吧查资料。
一切设想都挺美好，如果对面夫妻俩不吵架的话。
谭晓周六晚上六点半出门，给他留了一碗葱放了贼多的馄饨，一边换衣服一边看着他吞下几个。谭晓走的时候对面就在吵，她收拾东西的动静没怎么变大，脸色却已经不大好。
“一定少跟对面那家接触听到没？”谭晓对着儿子耳提面命一番，“真是的天天吵也不见离……平平，学习时记得把卧室门关山啊，实在不行妈给你买副耳机。”
“不用买，妈。”陆问平趁母亲看不到时吐出嘴里的葱，“我听不见。”
“那就行。”谭晓摸了摸他的头，“锅里还有一点馄饨，记得吃完，我走了。”
“嗯，你路上小心。”陆问平听到“锅里还有”的时候脸扭曲了一瞬，他本来饭量不是特别大，但谭晓就是喜欢喂他，往多里喂。
煮了的馄饨还不能再放。谭晓走后陆问平吃完了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叹了口气。
门口传来敲门声，直接穿过铁门敲在了里面的木门上，在屋里听得很清楚。陆问平以为是谭晓忘了带钥匙，跑去开了门。结果门外站着对门家最好不要靠近的艺术生韩听江，争吵声让声控灯一直亮着，韩听江背着光，身后背着个什么东西。
“你……”陆问平张张嘴，隔着一道铁门，韩听江的影子被声控灯投射到他脚下。昏黄的灯让人的脸都显得不那么清晰，外头的冷气冲进来，才让现下梦一样的场景真实了些。
“冻死我了冻死我了，学霸——啊不是，陆哥，哥，我能去你家呆一会儿不？”韩听江抱着手臂缩着脖子，声音不大，埋在竖起的衣领里闷闷的。身后他爸妈还在吵，一声比一声高，惊到了另一家的婴儿，孩子尖细的哭声几乎要刺穿耳膜。
陆问平就这么给他开了门，让那个谭晓三令五申不要跟他接触的不学好的小孩进了门。
韩听江带进来一身冷气，好在陆问平家在四楼，暖气供得上。陆问平看清楚韩听江身后背的画架之后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听到韩听江肚子叫了一声后压下预感，开口问：“你吃饭了没？”
“没呢。”韩听江把画架放在椅子上，坐姿规规矩矩。陆问平又问：“吃馄饨吗？”
韩听江大喜：“吃！”
陆问平就把锅里的馄饨全给他盛了端上来。韩听江也不嫌烫，一口一个吃得特香。
“我爸妈吵架呢。”陆问平不主动问，韩听江倒开始主动交代。“我本来想出去，但衣服被我爸洗了——他俩就因为洗衣服这事儿吵架，啧——我没地方去了，也不想在家里呆着，他俩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呢，刚刚我还挨了一巴掌。所以……”
所以你就那么直接地跑我家来了？陆问平也不知道是该做出什么反应，他整个人仿佛和韩听江不在一条线上。他觉得这人自来熟，可是做事也不会太过，还是个跟他一样不喜欢欠人人情的。但是现在这位不喜欢欠人情的毫无负担地进了他的家吃了他的饭，还背了个画架来，他想干嘛？
韩听江吃饱了才想起来：“你吃饭没？”
陆问平就在旁边坐着看他吃完：“吃了。”
“哦。”韩听江应了一声，过了几秒后开口：“我能在你家画会儿画吗？碗……我去给你刷碗！”
“不用。”陆问平看他那毛毛躁躁的样才不敢把碗交到他手里，他抿抿嘴，心想反正谭晓不在家，他又在屋里学习，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一样。“你画吧。”
韩听江颠颠搬了个小凳子去客厅支开画架画画去了。
“我去屋里。”陆问平还给他倒了杯水，指指自己房间，声音平淡清冷，“有事叫我。”
“好的。”韩听江挖了一块颜料，“谢啦。”
坐在书桌前陆问平又发了会儿呆，没什么原因，他有时会不自主地放空自己，脑子里想了很多，也什么都没想。思绪从今天上午看到的对面楼外流水管下挂着的冰锥，到阳台上那棵除了他唯一跟着谭晓搬过来的刺梅，再到楼道里灯光映出的明暗色彩，终止于屋外头某个正在画画的“可怜”小孩。
韩听江今天又穿了那件袖子上色彩斑驳的校服，大概是他画画标配？陆问平想象了一下韩听江画画的样子，免不了想起他的画。文件夹被他放在教室了，陆问平心底升起来一点点好奇，想知道韩听江现在在画什么。
也只是一点点好奇而已，他没有旺盛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将脑子里的杂事清空重新沉浸在书本里。直到定的闹钟响了，九点整，他该稍稍活动一下。
陆问平打开屋门走出去，对门争吵声停了，客厅里韩听江还在画。
看到韩听江的一瞬间，陆问平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崩了，他拧起眉，抿着嘴，眼睛微微眯起，狭长的眼尾勾出一抹彰示他现在心情不太好的弧度。
任何一个有轻微强迫症和洁癖的人看见沾了一手颜料的韩听江以及溅落在地板和桌子上的涮笔水之后都不能维持绝对冷静，陆问平现在很想把韩听江拎起来，把这个傻了吧唧的大高个儿一脚踹出门。
他忍着没动，后退几步回屋关门，做了几组深呼吸，等大高个完成他的画作。
不能打扰他。陆问平心里很清楚。无论韩听江在画什么，只要是在这个名为创作的过程还在延续没有完结时，他都不会去打断他。
书桌底下的箱子里摞着笔记本的残骸，陆问平的目光扫过那个被胶带封死的纸箱，垂眸叹了口气。
室内陷入沉寂，很快沉寂被落笔的咔哒声打破。门外的创作者伸了个懒腰，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地，脚一蹬地想要让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向后滑行，好伸展伸展他憋屈了很久的大长腿。
结果——
砰。
哗啦。
大长腿的主人发出一声真心实意的“哎呦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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