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教室的灯光还亮着，但空气已经倦了。
整栋教学楼安静得出奇，只有整个高三年级的教室还亮着光。
高三的晚自习没有铃声，也没有人说什么时候放学。只是到了差不多的点，班主任看了看时间，说了句“可以走了”，学生们便陆续合上书本，推开椅子背起书包，每天重复着单调的行为。
何影安和姜子坤没说话，一前一后走出校门，直到路上的学生变少后，他们才慢慢并肩。
风带着一丝热气，天气还没真正凉下来。街道两旁的灯昏昏沉沉，将树影拉得很长。
姜子坤询问道：“你最近学得怎么样？”
“文科还行吧，就是理科......我实在不太擅长，尤其是物理和生物，实在难理解那些公式。”
“不擅长？我猜你是没认真听吧。”姜子坤笑出声，带着点戏谑，“我反而挺喜欢这些的，有公式有推导，一步步都是按逻辑走下去，最后完成的感觉很踏实。”
“看不出来你喜欢这种？”
“那是，不像文科，有些题目问你怎么看，你还得先理解别人到底想让你怎么看，绕来绕去的。”
他顿了顿，有些无奈地摆摆手，“尤其是语文和政治那些，动不动就是问要怎么做或者问作者是什么思想感情，搞得我脑子都不够用了。”
何影安轻笑：“你倒是承认你笨了。”
“我承认我文科笨，但这不代表我的真实水平。”姜子坤抬下巴，“要是比谁做题快，我肯定碾压你一路。”
“你怕不是连路在哪都找不到。”
他们一路说笑着往前走，沿着熟悉的街边，走过那家还在营业的饭馆，锅铲碰撞声从里面传来，炒菜香味也蔓延开来。
走到一个路灯更亮的地方，姜子坤停下脚步：“我打算报考医科大。”
“你怎么也和你爸一样读这个？你不是不喜欢这些？”
“也不是不喜欢”他语气低了一点，“其实从小我就挺羡慕我爸，觉得他在做一个能拯救世人、能改变世界的工作。”
“只是后来长大了，才觉得这层光环太重了，别人一听我是姜游的儿子，就会有很多期待，觉得我会和我爸一样走上医学的道路，未来继续为这个世界发光发热。但这样子的期待对我来说很累，我害怕辜负他们的眼光。”
“所以你才老说你不想被期待，不想走跟你爸一样的道路？”
“嗯。”姜子坤抬头望向前方，路灯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人生看起来像是别人写好的剧本。可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我去走自己的路，说不定没办法做到他那样的成就。”
“我想为这个世界出一份自己的力量，当然也是我本身对这些事感兴趣，我想试着去理解他，去感受那种‘救人的感觉’。”
说到最后，他语气温柔，像是夜风吹散了某种曾经的抗拒。
何影安静静听完，轻声问：“那你会后悔吗？”
“不会吧。”姜子坤笑了笑，“我以前以为那是一种束缚，现在觉得，这似乎是一种责任。”
“说得挺好。”
“嗯？你居然夸我了。”他笑的有点意外。
“主要是这次你脑子难得清醒一次。”
姜子坤轻哼了一声：“我看你是嫉妒我。”
“是，嫉妒你是个有钱但脑子不好的大少爷。”
他们一来一回，语气轻轻碰撞，一切都很普通，也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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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何影安刚回到家，洗过澡后窝在椅子上，戴上耳机听了一会儿音乐。耳机里正播放着一首轻快的日文歌，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很快，三首音乐结束，何影安正打算睡觉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陌生号码，没有备注，归属地显示是外省。
他本能地想挂断，但又好奇这么晚了电销还在工作吗？于是他鬼使神差地点了“接听”。
“喂？”
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您好，何影安是吧？我是姜游。”
空气像是被瞬间抽干，房间安静得连风扇声都变得遥远。
何影安没出声。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陌生的号码，指尖僵着，屏幕上的光投在他的脸上，眼神里多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其实我应该早点联系你的，但最近事情太忙了，现在才空下来。”
何影安看着窗外的夜色，嗓子有些哑：“姜总这么忙，怎么会特地来找一个高中生？”
“我不是来找‘高中生’的。”姜游的声音依旧温和，没有丝毫情绪起伏，“我是来找你，何影安。”
他咬字很准，每一个字都像提前设计好一样落下来。
何影安的手握紧了些：“有什么事吗？姜总？”
“子坤这段时间……受你照顾了。”对方语气不疾不徐，“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清楚我的目的。这样吧，有些事情还是见面谈比较好，周日下午三点，在你们本地的辰林生物分公司见面，如何？”
何影安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想说些什么，张大嘴巴却发不出话。他明白，做再多都是无用功。
“好。”这是他唯一能开口的话。
“好的，希望你不要迟到。”
电话在下一秒挂断。
挂完电话，何影安从椅子上下来瘫倒在床上，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之前的不安，开始应验了。
他知道，这通电话不止是一个“会面邀请”。
那是一道缺口，已经在他脚下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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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一早，何影安刚睡醒没多久，就收到姜子坤的消息：
“走，带你出去散散心。”
他原本想回绝，结果外面的门锁一动，姜子坤就冲进卧室把他拉了进来。他磨磨蹭蹭地起床，姜子坤直接拉着他刷牙洗脸换衣服，半拖着把他带出了门外。
两人在市区转了半天，去吃了一家网红店，又进书店晃了一圈。天气很热，姜子坤买了两瓶冰镇可乐，一瓶塞进他手里。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昨晚没睡吗？”
“还好吧。”何影安低头拧瓶盖，“可能昨晚复习太久了，比较晚睡没什么精神。”
姜子坤盯着他，眼神里带着点试探的意味，但也只是笑着换了个话题，问他有没有要买的课外书，需不需要补习之类的。
下午的阳光斜斜落在街边，两个人走在玻璃橱窗前，影子贴在一起，又被阳光轻轻拉远。
“你今天好像一直在走神。”姜子坤问道。
何影安顿了顿：“可能最近学习太累了吧，人有点没缓过劲。”
“原来如此。走，我带你去按摩，我知道有一家按的很专业，包你马上就忘记烦恼。”
也没等何影安同不同意，姜子坤已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笑着往前方跑去。
“我希望今天和他的时光，能变成一张照片，这样就可以永远停在夏天最干净的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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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天色压得很低。
云层像一层厚重的灰布盖在城市上空，雨还没落下，但却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何影安穿着便服，打车前往辰林生物在本地的分公司。随着目的地到达，他来到了远离市区的科技园内，所有建筑都规整的冷淡，像是一座被隔绝的世界。
来到门口时，一位穿着西装，站姿笔挺的男子靠在门口抽烟，他的身形修长，肩背线条硬朗，哪怕穿着西装，都能看出训练过的痕迹。
见何影安走进，男人把烟头丢进灭烟筒里，说道：“何先生是吧？我姓季，姜总已经安排好了，请跟我来。”
走廊是冷色的，干净得没有灰尘，只有踩在地板上的回声，一步步往里走去。
他们坐上电梯，来到了中间一层，顺着一条偏僻的内通道，一路穿过几个区域后，最终在尽头停下。
季程推开面前的门：“到了。”
屋内的光线出奇地温暖，昏黄灯光从一盏立式落地灯洒下来，将整个空间笼在柔和的色调里。
整个室内布置得像一间客厅，角落有一排书架，摆着几本书和绿植，墙上则挂着一幅画，中央是一张黑木茶桌，一套瓷白茶具，和一个早就等在那里的人。
姜游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穿着简单的浅棕色衬衫，袖口卷起，神色温和，从容得像是来赴一场老友间的闲谈。
他站起来，和何影安握了下手，并邀请何影安坐下来，亲手为他斟了一杯茶。
“喝吧，茉莉花茶，听说当地人都喜欢，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一杯茶下肚，姜游又为他倒满了一杯。
“接下来，我们聊聊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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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温热，带着茉莉花的香甜。
姜子坤看着何影安，唇边浮现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笑：“你觉得子坤，是什么样的人？”
何影安指腹扣着杯沿：“这话怎么会问我？你跟子坤最亲近不应该你最清楚吗？”
“当然，我当然了解他。”姜游语气温和，站起身走到窗前，“他从小就很温柔，别人说什么，他都点头听从别人的意见。小时候我带他去剪头发，理发师问他什么要求，他也是说‘都可以’。”
他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
“但最近，他开始说‘不可以’了。”
室内一时陷入安静，只剩水汽氤氲在杯口。
“我并不是反对他谈恋爱。”姜游轻描淡写地说，“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该专注于该走的路，而不是过早沉溺情爱。”
何影安放下茶杯，发出了极轻的声响。
“所以你今天找我来，只是为了谈你的教育观念？”
“不是。”姜游说，“我是来谈选择的。”
他转过身来，目光正对上何影安，像终于打算正视这个令他重新布阵的少年。
“你知道，他从小什么都听我的。我说什么，他都照做，哪怕我让他整个暑假都用来看书，他也只会问我‘要看多少本’。”
“但人总会长大的。”他语气轻微加重，又放稳了些，“随着年龄上来，他开始抗拒我给他的选择。我想，每个人都有叛逆期，所以我给过他自由。”
“他想晚点决定未来，我等。他说不想学医，我也不勉强。因为我了解他，我知道他现在只是在绕路，他最终都会走回来。”
他顿了下，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缓缓说道：
“可这次，他回来的方式不对。”
姜游缓步走到椅子上坐下，替何影安又续了一杯茶，语气比刚才更轻几分，变回了日常闲聊的态度：
“那天我在公司，他在和我通电话。刚好，有人进来和我汇报，说江傅文来找我。”
“说是为了他儿子——何影安的事。”
他特意加重了“何影安”三个字的尾音，看着他的反应。
“我问为什么，对方说是想帮他争取一点医学方向的推荐名额，好像是说......他儿子想报医科大？”
姜游轻笑了两声，语气依旧从容：“我没有回应，让他退了下去，只是电话中，子坤听到了所有。”
他看着何影安：“所以你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他后来主动找我，提出想报医科大，主动说愿意进我安排的研究所。甚至说，如果可以的话，他不介意从基层开始慢慢接触我们内部体系。”
他没有带任何责备的语气，语调平和得像在说一场旧事。
“但我知道，他不是为了我。”
“他是为了你。”
姜游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开。
“不过，说到底——那天根本没有江傅文。”
何影安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通电话，”姜游继续道：“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编的。”
“我特意嘱咐助理在我和子坤通话时敲门，那些汇报和内容都是我们提前安排好的。”
他抬手，用指腹摩挲茶盏边缘，语气像在回忆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戏。
“没有人来访，你的父亲也没有想帮你进医科大，那天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演出。”
他的眼底失去温度，自嘲地笑了笑。
“结果让我失望，他确实改变了。”
“但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
姜游抬起视线，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
“他以为，只要听我的话，就能保护你，和你一直在一起。”
“真是天真。”
姜游重新靠坐，语气充满压迫感：
“何影安，我并不讨厌你，是你让他变得有血有肉，让他更像一个人。这很好，但我不允许。他因为你，学会了‘妥协’我，来维持你们的爱。”
“那种温柔，会毁了他。”
“所以你应该清楚，我今天为什么要见你？”姜游轻声说，仿佛才刚刚进入正题。
“不是因为我生气，我也不想干涉你们之间的情爱。”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既然你做出了和他在一起的选择，就必须知道你站在什么位置上。”
他说着，叫季程递给他一份资料，轻轻放在桌面上。
“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你的父亲江傅文的确很努力，工作上进底子干净。但你应该比我清楚，他现在是在哪里工作。”
“一个技术岗出生、学历普通的中年人，才接任我们的外包项目不过三年。”
“如果我是你，我会提醒自己，不要让所爱之人卷入太多不必要的事。”
姜游的语气始终不轻不重，没有任何威胁的措辞，只有一层不动声色的压迫。
他看着何影安，微微一笑：“你现在还年轻，未来还有更多时间去选择你的人生，而不是参与这场残酷的游戏。”
“你爱的那个人，现在可能还会和你嬉戏打闹，但随着之后的阶级上升，你们终会走向不同的人生。”
“你要清楚，什么东西守得住，什么东西......会反噬你。”
他靠回椅背，话音变得轻了一些：“有时候退出，不是放弃。”
“是保护。”
桌上的资料没有展开，只是静静躺在那儿。
“资料你想要可以拿回去，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也算是我们的见面礼。”
“对了，前天打给你的电话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如果你想好了，可以随时打电话告诉我。”
“但你要记住，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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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笼罩城市的乌云终于下起了雨。
不是那种狂风骤雨，而是细密、沉默，雨像是从云层里渗出来的无声叹息，一直没停。
何影安抱着双腿蜷缩在床上，背脊微微颤抖。雨声敲在窗外，一点点落进沉默的夜里。
他没有开灯，房间一片昏暗。
脑海里浮现的是很多片段：姜子坤笑着拉着他的手、故意抢他手里的奶茶、为他披上的外套......还有那些不经意的注视、并肩的沉默、和下雨时，为他撑开的伞。
可除了怀念，还有另一种更复杂的感觉卡在心口。
他一直都明白，和姜子坤在一起，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不止因为那些外在的界限，还有更深、更不能提的原因。
但在和他的相处过程中，却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份感情从来就不是简单的喜欢。
他爱他。
他闭上眼，把脸埋进臂弯里，呼吸一阵阵发烫。
最后，他还是抬起头，屏幕照亮他苍白的脸。
他拨出了那个号码。
“知道了，过几天我会安排和你见面的。”
“好。”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极轻，却坚定。
像是把刀落在了心口最软的地方，又悄无声息地拔出来。
那道缺口，在不断地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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