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禾从那次花园谈话后心里始终过意不去，既然决定报恩，总要有所行动，于是趁顾宴清出门的时候找了理由跟他一起去城里转了转。
她是知道顾宴清开了一家医馆的，却从没见过，刚好去看看有什么是自己能帮得上忙的。
庆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医馆也只有五家。时下布局讲究，也为了方便百姓们采买，坊间生意都分门别类的聚集在一处，城里的医馆便被安置在城西的梨花巷里，肩并肩，门对门的紧挨着。
顾宴清名下的医馆叫宁安堂，店里只有两个大夫坐堂看诊，除了他自己，还有个姓郑的老大夫，另有三个药童和两个伙计。
城里医馆少，天长日久的累积，宁安堂在庆安也算有些名声，宋今禾去了两次便发现病人并不算少，她在脑中盘算了下，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报恩的方法。
于是没隔几日，宋今禾便做了男子装扮跟在顾宴清身后去了宁安堂，每日学着江清舟一样在后院帮忙晒药材或熬药，小半个月后摸索到了一点儿门道，做事越发上手，顾宴清看她乐在其中，便也不再管她。
既然顾宴清默许，宋今禾就愈发如鱼得水，江清舟却有些看不惯。私下没少暗戳戳找自家少爷告状，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宋今禾一个不懂医术的人去医馆万一惹祸了怎么办’。
只是他告状的次数多了，看顾宴清还是一副不愿管的样子，便也慢慢地认清了事实，不再告状了，却没少给宋今禾脸色看。
宋今禾见状，心中暗自好笑，接下来每次见到他时都会忍不住笑眯眯地逗弄一下，反倒将江清舟气了个仰倒。
好在一个多月下来，江清舟便尝到了有人帮忙的好处，有宋今禾在，自己闲暇时间都比往常多了，再看见她便心平气和许多，两人相处愈发和睦。
宋今禾在医馆里过得很充实，只是偶然间看到宁安堂的账册后，便觉得顾家纵使有铺子田产，按照顾宴清的这个活法，要不了多久就要到捉襟见肘的地步。
无他，顾宴清不仅医术高明又菩萨心肠不说，平日里行医施药，若是见到病人穷苦，别说诊金，还要倒贴药材进去。
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再这样下去，迟早入不敷出。
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这句话走到哪都是真理，宋今禾盘算着，不能节流，只能从开源上想办法了。
从江清舟那里问了顾家的铺子都经营什么产业后，宋今禾也有些发愁，这里面几乎没有她在行的，如果硬要挑几个，也就只有布料和酒楼能勉强搭上点关系，其余的她一窍不通。
无论如何，宋今禾都想要试试，她制定的计划很乱，事情也很多，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一眨眼，时光已经从指缝间溜走，她来到这里已经满两个月了，这是景宁三年的深秋。
这些日子她开始慢慢学着辨认药材，实在是因为在这里她找不到其他谋生之法，她倒是懂些拳脚，但是这具身体太弱了，衙门也不要女捕快；她会些简单浅显的医术，但那是西医；思来想去，只有跟着顾宴清学医才能混口饭吃。
这一日宋今禾正在后院翻检药材，这事儿简单不用动脑子，她手上动作不停，实则神游天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找顾家名下的布料店掌柜探探口风。
正弯下腰去搬竹筐时，宋今禾便听到前厅里传来尖锐的痛哭声，不由凝神侧耳听了听，旋即又听到有男子咒骂声。
想到正在坐诊的顾宴清，宋今禾脸色顿时一变，急匆匆跑进前厅。
江清舟从药柜后探身看向厅中哭闹的老妇人和年轻男人，眉头紧皱：“这人到底救不救？”
那男子冷笑一声不说话，只双手拖着老妇人要走。
顾宴清神情紧绷地上前拦住他，好言相劝：“时间紧急，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医馆大堂里的不是病人就是大夫，这样的情况都见得多了，没有人上前阻拦，只沉默着给两个扭作一团的人让了让地方，然后围在一旁作壁上观。
顾宴清看了看一旁还排着队的病人们，只能尽力安抚：“你别急，你家娘子情况并不是太坏，前些日子她来看诊，我把脉的脉案可以取出来给你看。”
药童三七闻言，立马去书案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盒，当着男子的面打开，里面是一摞写好的册子，顾宴清拿过最上面那本，翻开其中一页递给男子。
想了想他应该不识字，便问道：“我念给你听？”
男子没有吭声，只一味盯着脉案册子上面的字。
郑大夫看着哭泣不止的老妇人，放下手中正在问诊的病人，对他们道了歉，走出自己的隔间，探头看了一眼医馆门外的牛车，无奈地叹了口气，径直问她：“陶大娘，你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他口中的陶大娘用力挣脱男子的束缚，上前拉住郑大夫：“我女儿刚破了羊水，我请了稳婆，她说胎儿有些不好，怕是出不来。求求你了，郑大夫，救救我女儿。”
郑大夫被她的力道扯着向前走了几步，迟疑道：“我们倒是可以试试，只是你家女婿……”说罢停下脚步，神情上带着几分犹豫地看向那男子。
陶大娘身体发抖起来，凄惨哭出声，上前抓住男子衣襟撕扯：“赵大郎，我告诉你，若我女儿有什么事，我跟你拼了。”
那男子将脉案册子甩回顾宴清手里，恶声恶气：“男女授受不亲，男人怎么能进产房？”
宋今禾气得磨牙，但是眼下也不是跟他争论这个事情对错的时候，上前对顾宴清道：“我们先去他家看看，让我试试。”
顾宴清看了她一眼，侧首沉声对老妇人道：“陶大娘，我们跟你走一趟，只是事先说好，这位是我家中亲戚，跟着我学医时日还短，能不能帮到你女儿我们不敢保证。”
陶大娘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闻言抽噎点头，几乎是扑上前来，抓住顾宴清袖子道：“顾大夫，我知道的，只要你们能去看看就行。”
赵大郎看向宋今禾，终于犹豫的点了点头。
顾宴清看了看宋今禾，又扫了扫看热闹的病人们，躬身行礼道：“我们要去看看产妇，烦请诸位去隔壁几家医馆，对不住了。”
那些人没有抱怨什么，只是理解的点点头，一群人出了宁安堂分散去了隔壁几家医馆。
顾宴清看向宋今禾，三七立马去提他的药箱，江清舟也赶忙跟上。
赵大郎带着郑大夫和江清舟上了自己的牛车，急匆匆往赵家巷去；顾宴清三人带着陶大娘上了自己的马车，紧随其后。
陶大娘一路眼泪不止，但也知道轻重，顾不得伤心，一边擦眼泪一边告诉顾宴清：“我家桃娘今天早上就发动了，我求邻居帮忙去叫了稳婆，本以为没什么，谁知道稳婆摸了胎后说孩子是倒着的，怕是有些不好。桃娘从小就身子弱，这会儿又没什么力气，我说要请大夫，谁知道我这女婿却是个心狠的。”
她显然是恨透了，恨声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哪来那么多规矩，是清白重要还是命重要，难道真要让我看着桃娘一尸两命吗？”
宋今禾不好对别人的家事评说什么，只是握住她的手，轻声劝慰：“陶大娘，别怕，郑大夫和顾大夫还有稳婆都在，你女儿不会有事的。”
赵家巷里早就围满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邻居，赵大郎和陶大娘出门前就在自家院子里争吵过，声音太大，吸引了不少人过来。
宋今禾刚掀起车帘，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痛喊声，她听出那应该是产妇的声音；几个大夫推开院门进去，就见院子里面也站了七八个年轻妇人，正往里面探头探脑。
院门被推开，吸引了她们的目光，大家看过来，待看到两位大夫后便眼睛一亮，上前围住几人对着里面喊：“大夫来了，桃娘，大夫来了。”
稳婆听到声音，双手满是鲜血地冲出来，站在门口处看向几人，焦急喊道：“大夫，桃娘没力气了，孩子生不下来。”
顾宴清和郑大夫挤开众人，想要冲进去，赵大郎动作极快，挡在门口不愿放人入内，皱眉喊道：“谁让你们进去的，不是说让那个女大夫进去吗？”边说边看向宋今禾。
宋今禾立即从江清舟肩上扯过药箱，上前拉着稳婆避开赵大郎奔进屋内，冲到床前看过去，桃娘挺着大肚子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双眼将闭未闭，手忙脚乱地从药箱中抽出银针扎下去。
桃娘还是未醒，宋今禾觉得有些不妙，吩咐稳婆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到她身上，冲出来揪着赵大郎：“桃娘还没醒，我将她收拾好了，让大夫进来诊脉。”
赵大郎沉着脸拒绝：“来之前你怎么说的，你不是大夫吗，你看不了诊？”
宋今禾气急，使出全力将他推到一边，喊了一声：“江清舟，来帮忙。”
众人被她粗鲁的动作惊得一愣，旋即又从呆愣中醒神，七手八脚上前帮忙困住赵大郎，江清舟又上前将赵大郎胳膊反锁压倒在地，顾宴清这才拉着郑大夫从一侧溜过去。
两位大夫轮流把脉后，顾宴清让宋今禾先给产妇指头放血，然后和郑大夫出去交流脉案。
宋今禾将桃娘的十个手指头扎了个遍，她才从疼痛中缓缓醒过来，有些迷茫的看向屋子里的陌生人。
宋今禾上前抓住她的手，柔声安慰：“桃娘，我是宁安堂的大夫，别怕，待会听我和稳婆的话就好。”
桃娘喃喃道：“不行了，我没有力气了，这孩子怕是生不下来了。”
宋今禾掐住她的掌心，坚定道：“桃娘，你可以的，便是不为自己，也要为了陶大娘，她为了救你四处求人，你忍心看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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