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嘉闵拖着箱子进了集训营。一天以后，许言午坐上了出国的飞机。从前向后靠靠身子或者走几步就能见到的人，终于隔了大半个地球。
由于忙着高考，六个人的群安静了很久。直到许言午发了条消息，说了自己要出国的事。
卓凡表示了意外，但对于许言午，他从开始就是佩服更多，于是表达了自己对他的绝对信任，并贱嗖嗖地说别忘了跟他们常联系，给他们看看国外的好风景。李书越一如既往地通情达理，只说让许言午有事一定不要藏着掖着，要记得跟他们这群朋友倾诉，能帮忙的他们一定会帮。秦子琛的回复依旧是规规矩矩，带着诚意满满的祝福。罗茜则是开了个玩笑，说终于有人陪她成了吃难吃白人饭的留子。
只有陶嘉闵没说话。
倒不是生气，只是该说的都说了，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集训营里的人是经过重重筛选选出来的，一个赛一个的聪明有实力，陶嘉闵本就是意外踩尾巴进去的，在这里明显感觉到了吃力。
人一遇到困难，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能依赖的人。陶嘉闵不止一次靠在窗台边想，许言午如果来了，会不会一如既往地淡定？
没有如果，陶嘉闵清醒过来。
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跟，把集训营里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无比。
充实之余，还时不时联系许言午。
考虑到时差问题，陶嘉闵只能在快睡觉的时候给他发消息，睡醒后才能看到回复。
“还顺利吗？学校怎么样？同学呢？”
“顺利，学校很好，同学也好。”
“你集训呢？怎么样？”
“挺好的，大家都很有实力，我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俩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中间往往隔了七八个小时，但没有例外的，谁也没说过一个“不好”。
陶嘉闵盯着聊天记录出神，然后突然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在集训营他其实适应的并不太好，实力强的人太多了，他也很清楚自己没办法留到下一轮，理智驱动下，他仍然努力完成任务，拼尽全力多学一点，但情感上他真的想说一句有点累。
可脱口而出的是“挺好”。
陶嘉闵第一次见识到了距离的巨大威力。想说的话，想表达的感情，全都因为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变了味儿，带上了“我很好，请放心”的伪装。
恐惧感逐渐漫上心头。他和许言午，最终会变成什么样？许言午还会回国吗？没说出口的话还有机会吗？
他突然就有点后悔，当初不应该考虑那么多，说出来就好了。但很快他又清醒过来，假如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同样的路。喜欢许言午是真的，内心的纠结害怕也是真的。人不能站在现在去责怪当时的自己。
陶嘉闵很快收拾好心情继续投入到集训中。
期间他还认识一个小孩儿。小孩儿跟他同岁，甚至比他还大两个月。
之所以说是小孩儿，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直白又可爱，还带着真诚，活脱脱小孩儿心性。陶嘉闵跟他认识不久后就开玩笑说他像个小孩儿，干干净净的，那人脆生生地笑了，干脆让陶嘉闵就这么喊他，把陶嘉闵吓一跳，连忙拒绝。
小孩儿叫云冀，说是希望的意思，他确实给陶嘉闵带来了不一样的希望。
因为性格相投，两个人很快熟悉起来。云冀说，自己的女朋友出国念书了，他留在国内。
私心使然，陶嘉闵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你不担心你们感情会变吗？异国恋不好维持吧？”
“怎么会变？”云冀笑得很开心，“我心里一直有她，她喜欢的人也是我，只要这样不就行了吗？”
“但……”陶嘉闵迟疑，“你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总有顾不到的时候，那时候怎么办呢？”
云冀拍拍他的肩膀：“我觉得你想的太复杂了。你说的挺有道理的，确实会有这样那样的各种问题，但考虑这么复杂干什么？有问题就解决，没问题就预防。与其内耗着担心感情变质，不如想办法去维持，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千万别藏着掖着，你想啊，有委屈有困难了藏着掖着说假话，对方是放宽心了，可自己这边是一定会委屈的，一次两次还行，积少成多了谁也受不了，那感情不就慢慢变质了吗。”
他说得潇潇洒洒，仿佛真的没把这个当成问题，言语之间都是希望，简直跟云冀这个名字不能更般配。
那天两人告别后，陶嘉闵坐在垂着藤蔓的长廊上想了很久，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
“许言午，有时间给我说说你在国外的事儿吧，好玩的不好玩的都行，我想听听。”
说完他又发了很多消息，说自己在这里遇到很多像许言午一样厉害的甚至比他更厉害的人，说集训很辛苦也很累，说自己在努力适应，珍惜机会但最终可能也留不下……
许言午现在肯定不会回复，但陶嘉闵说得开心，一股脑儿把这一个星期的心事全说出来了，有好的也有坏的。
说出来，他在长廊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真好。好像不需要什么回应，只是说出来，心里就踏实多了。
许言午晚上回了，给陶嘉闵发了不少照片，学校的，宿舍的，公园的，峡谷的，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两个人就这么维持了一段时间，白天陶嘉闵发，晚上许言午发，和谐得很，心里的烦闷也减轻了很多，像是一脚踩在了地上。
陶嘉闵最终没能进入下一轮集训，但他一点也不失落，集训营里真正有实力的人太多了，他们才应该是代表国家比赛的人。
集训结束已经是四月，跟学业有关的事彻底落定，陶嘉闵办了离校手续，跟卓凡和李书越和秦子琛告别，离开了学校。
他不想让自己闲着，就在学校附近找个了辅导班，周末和晚上给学生补补课，白天就去奶茶店打打工，把自己安排得像是上了个高四。
唯一让他有点不安的是许言午。许言午已经好几天没再回他的消息。
这天中午下班，他还是坚持发消息：“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能看到的时候回我，我很担心。”
发完消息他锁了屏，把手机扔进口袋里进了超市。
今天是奶奶生日，晚上是一定会一大家子聚一聚，陶嘉闵就想着中午给奶奶单独做顿饭。
超市是他和许言午常来的那家。推着购物车，陶嘉闵在生鲜区停了很久，仿佛又看见他俩因为把车子塞得太满而震惊的场面。
这样的场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有。
他笑了笑，拿了两盒五花肉，然后一个人推着购物车走出了超市。
“五花肉好吃吗，奶奶？”陶嘉闵给奶奶夹了一块，“我特意炖得很烂，好咬。”
哦，除了打工，陶嘉闵还仔仔细细学了做饭，现在的手艺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好吃，我咬得动，也入味儿。”奶奶就笑。
“一盘都是你的，慢慢吃。”
“嘉嘉，晚上你去吗？”奶奶放下筷子问他，“你爸的意思是让你去。”
“不去啦，我晚上还得上课，高中生只有晚上那会儿有空。”陶嘉闵垂眸，“而且我这不中午陪你过生日了吗。”
奶奶也不再说别的，只说让他不要太辛苦，一定要休息好。
陶嘉闵笑着应下。
晚上补完课，已经十一点了。街上路灯质量不好，一直忽闪忽闪的，陶嘉闵加快了步伐。
突然，手机响了，他连忙掏出来，是许言午。
“喂，许言午。”他声音干涩，咽了咽口水。
“嗯。”
“你还好吗？”
陶嘉闵问完觉得这是句废话，视频里许言午那边是白天，所以他看的很清楚。
人又瘦了，虽然还是一样的帅，但看着没精神，黑眼圈一直没消下去过。
“不太好。”许言午塌了下肩膀，勉强露出个笑，说了实话。
陶嘉闵呼吸一滞，头顶上的路灯突然灭了。
“怎么了？”他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许言午只是摇头：“让我看你一会儿。”
陶嘉闵把手机摆好角度轻声说：“看吧。”
路灯发出“滋滋”的声响，忽明忽暗，一堆小虫子围在旁边转，陶嘉闵就这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视频里才传出声音：“陶嘉闵，咱们别联系了吧。”
陶嘉闵像被人砸了一记重拳，眼冒金星浑身发麻，拿着手机的手握得很紧，快要把手机捏碎。
“因为什么？”他竭力保持冷静，“你遇到什么事儿了？跟我说说行吗？咱们一块想办法。”
许言午只是摇头：“没什么办法，我不想拖着你。”
陶嘉闵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不想拖着我是什么意思？谁同意你把我推开了，你把我当什么？”
许言午笑了一下：“我都说不想拖着你了，你说我把你当什么？”
“陶嘉闵，我喜欢你啊。”
陶嘉闵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
他计划了很久，想着集训结束后亲口对许言午说喜欢他，可这句喜欢因为突如其来的出国没能说出口，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然后这份情感就被他深深埋进心里，过了很久，落了土积了灰。
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听见这句话。
那尘封已久的感情突然迸发出来，把陈年累月积的灰一下子冲开，漫天飞扬。
陶嘉闵有点想笑，笑着笑着，心里又很难受，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压的他喘不动气。
“你到底怎么了？”陶嘉闵语气重下来，“你说喜欢我，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怎么想的？说完喜欢我要把我踢了吗？”
那头说：“喜欢你是真的，不想你再联系我也是真的。本来没打算让你知道，没控制住还是说出来了。”
他声音发涩：“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走了，那你更担心。”
“你要是喜欢我就给我把原因说出来！”陶嘉闵难得发了脾气，“你玩我呢？说个喜欢我，然后让我别联系你，你有病还是我有病？你今天必须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我爸生意出了问题，欠了很多钱。”许言午那边开口，苦涩的笑了笑，“估计我俩得还一辈子。”
“我拿什么喜欢你？”
“你他妈！”陶嘉闵没忍住爆了粗口，“还一辈子怎么了？我是多高贵啊？还是你不相信我能陪你？”
“我不愿意让你陪我。”许言午摇头。
陶嘉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听我说，许言午，你冷静点，咱们一起想办法，你不是说你跟你爸两个人得还一辈子吗？我陪你还，三个人就是半辈子了。谁还不遇到点事儿了，对吧？遇到问题了咱们就想办法解决，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许言午那边沉默着没说话。
“我现在反正也没事，先找工作干着，等以后上了学，还有各种奖金，虽然不会太多，但有一点是一点，等毕业以后找到工作就好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吗？”
陶嘉闵愣了一下。
“我知道告诉你你就会想尽办法帮我。”许言午声音有点哽咽，“我不想这样。”
“我想。”陶嘉闵说，“我自愿的，我乐意，我有能力帮就帮。”
“你……”许言午在那头说不出话来。
“能睡着吗？”陶嘉闵不理他的语塞。
“不能。”
“不能吃点褪黑素，先睡一觉，没课的时候再睡。”陶嘉闵说，“下回我可不想再见你那俩黑眼圈了，行吗，喜欢我的人？我会心疼。”
“嗯。”许言午不太清楚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电流，格外有磁性，陶嘉闵却一点旖旎心思没有，只希望视频有触摸功能，能一把抱住他。
“挂吧。”陶嘉闵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也喜欢你，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他在昏黄闪烁的路灯下站了很久，终于回过神来反复回味那句“我喜欢你”。
实在算不上是浪漫的场合，陶嘉闵想。鲜花、太阳、微风、笑容一个也没有，只有无尽的苦涩和心疼。但还好，还好我们都喜欢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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