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热热闹闹办了一个婚礼宴席,连上官兄妹都赶回来凑份子了。杨岸得意得很,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当了一回新郎官。
瑾华一直来信催促,踏雪只能跟着白家先从苏州回南京了。
回到南京后,踏雪到了时衡家,登门拜访:“剑柄上的护手做好了。”
时衡立定盯了她好久,好不容易才平稳的心绪,又起伏不定了。眼前是他朝思暮想,能解相思之苦的人。
玉若安排他去了好几次聚会,他心里空落落的,真去凑了几回分子。可是看谁都有踏雪的影子,甚至有媒人上门,他还问:“这姑娘家会使鞭子么?能骑马?还是会看病,会抓药?还是……”
媒人被他这么一问,吓得连连告辞。玉若看在眼里,且喜且忧。喜的是时衡找到了方向,不再拒人千里之外;忧的是沈家和杨家,只是儿女间的交情。
又没有生意往来,又没有人情世故。更何况她听到风声,赵瑾华最近替兄弟推辞了好几家亲事。只怕瑾年和时衡,看上了同一个姑娘。
“你现在住哪里?还是跟着赵家,学做生意?”时衡问道。
踏雪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点了点头。
“说你食言,你又真回来了。说你守诺,你又搬去白家借住。也是,又有人陪姑娘玩笑,又有人陪姑娘消遣。”时衡可是积攒了一肚子暗醋。
“这话说得……”踏雪邹起眉头,“总有个礼法可遵循。沈大人家中没有女眷和长辈,我一个女孩儿家,怎能上门居住?当时不过戏言,也没有认真的道理。”
踏雪只是开口说了几句话,时衡就败下阵了。“我不是要你不守礼法,我……”他说到一半不知道怎么续下去。
“你要是想好了,要我兑现什么,就到采芝堂找岫岫。让你到白家找我,是为难你了。可我欠你的东西,也不能不还。但凡你有差遣,或者是银钱能偿还……”踏雪看他懊恼,也没和他计较言语上的冒犯。
时衡望着她,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我不惯看大夫,可身上难免有小伤小病。要不这样,我休沐的时候,你就抽一点时间到采芝堂,我也会过去。或者食补,或者汤药,你看着办就是。”
踏雪想了一下,这也并不难办,就答应他了。
“还有这个。”时衡从花厅架子上拿下一个锦盒,踏雪接过手打开,是之前说的银刃簪,上面还仔细刻满了梅花图样。“论理,该给你个精致的回礼才是。可我没有明珠可赠,就送你一把宝刀吧。你单独行走惯了,旁人未必护得到你。远攻使鞭,近攻用它,贼人不敢近身。”
时衡挨到了休沐,放慢脚步挪到采芝堂门口,耳边传来瑾年的声音:“这个账目得这样看……”
岫岫见他心不在焉,上前含笑问道:“沈将军要点什么?”
踏雪放下账本,想进诊室帮他看看。瑾年拉住了她,“你不用忙,郑大夫这会子有闲暇。”
接连一个月,去了几次就被回绝了几次,每次时衡都只能远远看着她。
瑾年察觉到不对路,私下和白峻说道:“沈时衡这阵子总往采芝堂跑,该不会是看上小雪了吧?”
白峻心思粗放:“大概真有伤病吧。他是领兵的人,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这还没上道呢,你就护食。药铺子是踏雪的本行,也不消你多带。那么多个商户,你换一个便是。”
瑾年不放心,这样拖泥带水的,不成样子。得找个机会打开天窗说亮话,往后也泾渭分明。
夫子巷摆了好几桌回门酒,一向冷清的纪家也有了人气。
钱克阳被判了斩监候,绿烟来京也算扬眉吐气了。两家姻亲,一样欢喜。
白家上下又留杨岸和杨柳住了一段日子,一来二往,将近腊月了。他们正想返程回苏州,还没到渡口,绿烟就急忙截住了他们,说道:“哥哥出事了。”
纪大人也会出事?
杨柳打算留下来陪着小姨,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杨岸却不太放心。纪清风的身份贵重,他能出事,必定是有确切的证据。南京暗流汹涌,她们两个女子未必能够应对。
杨柳还在说服他,却见白露来了,说道:“全城都被封锁了,来往的人若无过所,便不能进出京城。政令严了许多,大爷命我接二位回去,一切从长计议。荆姑娘,也一并到家里来坐坐吧。”
“京中出了事。”白岭说道,“二郎已经去了宫里,这次应当是大事。”
绿烟坐立不安,“哥哥往日可是有贪腐?还是说得罪了什么人?”
“稍安勿躁。”白岭说道,“二郎还未有消息。说不定只是询问,并无其他。要不,你们先回客房歇息,二郎要是回来了,我再告知二位。”
瑾华叫了白岭进去后院,质问道:“相公这是干什么?这纪清风是荆姑娘的胞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咱们收留她,是等着往后清算?是要把全家一起拖下水吗?”
“娘子多虑了。”白岭赔笑道,“她一介女流,在京城无亲无故的。就留她在这里喝杯清水,等等消息,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真是鬼迷心窍。”瑾华眼睛睁圆了,“杨氏三人是府上的客人,我们自然要担待些。可她算什么东西,先是青楼的花魁,现在又是逆党的妹妹,我们这样的人家,哪能由着她。
这些年我为你挡了多少,你全然不顾。家里有老爷,二郎,瑾年。我们膝下两个孩子,还有腹中这个。我一路小心绸缪,白家、赵家才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你倒是潇洒,做起梁山泊里的柴大官人来了。别人恨不得离着远着,你非要凑近了去。”
“人都在家里了,难不成,还要撵出去?”白岭看她这个好斗的样子,说话也急了几分。
“你拉不下面子,那我来。”瑾华一直是个强硬的性子。她在娘家历练过,就是在南京这些贵夫人中,她的手腕也是数一数二的。何况她年龄比白岭还要大两岁,当时白老太爷就是看重她立得住,才早早定下亲事。
“何苦来。”白岭叹了口气,“你身子不便,何必动这个气。只是留荆姑娘在这儿一会,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的意思就是我无理取闹了,是吗?”瑾华说这话时很有压迫感。
“我不是这个意思……娘子……”白岭说道。
“哼。”瑾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搭话。
白岭并不是一个惧内的人,相反,他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主意。只是他从来都是生活顺遂,不像瑾华年少就要处处算计,所以他不能理解妻子的很多做法,甚至还会向着外人。
但瑾华一步一步如履薄冰,从无半点差错,也看不上白岭良善迂腐。所谓义不理财,慈不掌兵,要是没她这么多年看着,白家也做不到这么多年还稳坐钓鱼台。
所以这对夫妻看起来恩爱,其实内心都不明白对方,甚至互相防备着。既然做不到知己,也就谈不到互相爱护了。两人心里都负着气,忽听来人报:“二爷回来了。”
白峻匆匆忙忙,也没感受到兄嫂间的不对付,低声说道:“沈时衡已经抓捕了纪清风。太子都被禁足东宫,诸王无旨不得出府。”
“可知道是什么事?”瑾华说道。
“据说是有逆党充当流民进了京城,意图冲入皇城,行刺陛下。沈时衡机敏,把刺客尽数生擒了。”白峻说道。
“那跟纪清风有什么干系?”白岭问道。
“现下情形还不明了。”白峻看了四周,在他二人耳边说道:“估计和陛下的一块心病有关。”
“外面那女子,立即马上赶出去。”瑾华声音都不似往常平静,“立即,马上。”
“嫂子可得当心身子。”白峻怕她气出个好歹来,“我去赶。我去赶。”
“都慌什么。”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忠义侯终于出现。他个子长得高,身上四分之一的色目血统,让他看起来比普通汉人更英俊伟岸。他双瞳有些棕色,鼻子比汉人要高一些,五官轮廓分明。就算已过了天命之年,这气势还是他两个儿子难以比拟的。
“爹,你怎么出来了。”白峻问道。
“你爹我,还没到出不来的地步。”白光一直都对这个次子说话很严厉。
“老爷,二郎他不是那个意思。”瑾华赶紧给他让了座,又给他沏了茶。
“这个人,要保。”忠义侯白光已经数年不曾过问庶务,这次突然出手干涉,必定早就得到些消息。想到这点,他们三个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爹,到底这是怎么了?”白岭问道。
“老爷为何要保她?”瑾华还是想劝服家里,尽快从这件事中摘出来。
“你们年轻,有些事情一知半解。朱允炆要是有一份杀戮名单,前几个人中必定有纪清风。”白光接过茶,又缓缓说带,“他自陛下登基后就火线提拔,世人只知道他立了不世之功,但具体是什么功,谁也说不上来。”
“爹,那你知道。”白峻想:平日里倒是小看这个爹了。
白光看着儿子嬉皮笑脸,毫无半点手持权柄之人该有的稳重。他瞪了一眼,继续说道:“建文三年底,有内臣自京师告密,陛下得知南京空虚可图,才决计改变战略。建文四年正月率师南下,四月,连破何福、平安大军。五月克泗州、盱眙,兵指扬州。这其中的内臣,便是纪清风。”
他们三人皆傻了眼。平日里只知道纪清风淡泊,甚至不少人怀疑是太子故意培植党羽。实在没想到,他居然能这样忍辱负重,不仅进入建文朝的核心层,还能看准时机滴水不漏地传消息出来。
朱允炆看内官,就比畜生高一些,平日里打杀责骂都是家常便饭了。
“这朱允炆与他,新仇旧恨加起来,不拼个你死我活也就算了,哪里还能凑在一块?”白光笑道。
“那依老爷看,下一步会如何?”瑾华问道。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白光说道,“我虽然每日养花种菜,但有些事还是明了于心的。这好几个月来,桩桩件件,看似毫无关联,但这是我们局外人的看法。执棋的人还在下,我们不过是其中的棋子。”
另一边,时衡今早当值时,东宫有所异样,逮住了几个穿着太监衣裳的刺客。大内守卫一向森严,各处服侍、进出的人都有腰牌和记载的。这次还是幸亏皇长孙机警,认出了脸生的人,为亲军赢得了一些时间,才能尽数抓获。
还未来得及问话,这几个死士就自我了断了。
仵作判定这几个人早就中毒了,看来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所有尸体中,手臂都有原来纪氏的白象图腾刺青。时衡不敢怠慢,赶紧叫人写文书,自己则立即到圣上面前口述陈情。
东宫中,只有纪清风一人是云南人,何况他本身就是个有权势的大太监,出这种事,别人很难不怀疑他。禁苑之中立刻开始排查,掌管太监衣裳、腰牌的几位管事,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了。
所以,绿烟已经打听了一轮,才找杨柳报信。只怕,纪清风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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