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上的艾草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苦涩的药香弥漫在屋内。许佑宁用细布蘸了温水，轻轻擦拭阿丑脸上的血污。
“疼吗？”她问。
阿丑摇头，可当布巾碰到伤口时，他的身体还是猛地一颤，手指死死掐进掌心。
许佑宁放轻动作，一边清理一边低声道：“忍一忍，很快就好。”
阿丑没吭声，可眼眶却渐渐红了。
薛衍站在一旁，突然开口：“谁伤的你？”
阿丑身体一僵，独眼里闪过一丝恐惧，随即低下头，不肯回答。
许佑宁看了薛衍一眼，轻轻摇头，示意他别逼问。薛衍抿唇，终究没再说话。
待伤口清理干净，陈老亲自为他敷上金疮药，又用细布包扎好。阿丑全程没喊一声疼，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唇瓣渗出血丝。
许佑宁轻轻掰开他的牙关，低声道：“别咬自己。”说着，从药柜里取出一小块甘草，递给他：“含着这个，能止痛。”
阿丑迟疑地接过，放进嘴里，甜中带苦的味道在舌尖漫开，他怔了怔，似乎没想到药也能是甜的。
陈老又检查了阿丑的腿，发现除了膝盖的擦伤外，右小腿骨竟有一处旧伤，似是被人硬生生踢断过，愈合得歪歪扭扭，走路时才会一瘸一拐。
“这伤……至少半年了。”陈老沉声道，“当时没接好，骨头长歪了。”
许佑宁心头一揪：“那他还能好起来吗？”
陈老沉吟片刻，道：“若重新打断再接，或许能矫正，但……”
阿丑猛地抬头，独眼里满是惊恐，身体下意识往后缩，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许佑宁立刻按住他的肩，温声道：“不急，今日先治外伤，腿伤以后再说。”
陈老点头，又写了个方子，递给许佑宁：“按这个煎药，先消炎退热，他身子太虚，得养几日才能施针。”
之后他突然示意许佑宁到一旁，低声道：“……这孩子除了外伤，体内还有慢性毒症，像是长期服用过什么药物。”
“毒？”许佑宁心头一凛，“能治吗？”
陈老沉吟片刻：“治是能治，需要慢慢调理。但他这眼伤……”老人叹了口气，言语中尽是惋惜，“伤口太深，眼球已经损毁，已经保不住了。”
许佑宁回头望去，阿丑正安静地坐在药柜旁的长凳上，佑安小心翼翼地挨着他，递过去一块麦芽糖。阿丑迟疑了一下，接过糖，嘴角微微扬起，这是许佑宁第一次看到他笑。
“那先让他留在您这里吧，”她轻声道，“总比流落街头强。”
这时薛衍却忽然开口：“陈老，您是不是认识这孩子？”
闻言，陈老的手难以察觉的微微一顿，随即摇头：“不认识，我只是看他可怜。”
薛衍笑了一声，没再追问。
傍晚，许佑宁带着佑安回家，薛衍一路相送。
走到巷口时，薛衍忽然停下脚步：“阿宁，那个小乞丐……你以后别太靠近他。”
许佑宁一愣：“为什么？”
薛衍眉头微蹙：“他的伤看着不简单，我怀疑……”
话未说完，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驾！”
“滚开！别挡路！”
薛衍一把拽过许佑宁和佑安，堪堪避过一匹狂奔的黑马。马上之人披着斗篷，面容隐在阴影里，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
许佑宁心头一寒，那眼神，像毒蛇般阴冷。
“这是什么人？”她低声问。
薛衍盯着远去的背影，眸色深沉：“看他腰间挂的令牌，应该是官府的人。”
许佑宁望着那远去的黑马，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薛衍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微微的颤抖。
“怎么了？”她轻声唤道。
薛衍这才回过神来，松开手，勉强一笑：“没事，可能是我想多了。”
佑安仰着小脸，好奇地问：“薛大哥，那个人为什么骑那么快啊？”
薛衍揉了揉他的脑袋：“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吧。”他转向许佑宁，语气变得认真，“阿宁，这几天你尽量别单独出门，尤其是去济世堂的时候。”
许佑宁皱眉：“你是担心阿丑会带来麻烦？”
“我不确定。”薛衍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他的出现太蹊跷了，一个跟佑安差不多大的孩子，怎么会受那样的伤？”
许佑宁想起阿丑那怯生生的眼神，心中一软：“可是无论如何，他现在需要帮助。如果真有危险，我们更不能丢下他不管。”
薛衍看着她坚定的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好吧，但你要答应我，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
许佑宁点点头，心中却暗自思量。陈老的反应也很奇怪，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回到家后，许佑宁将弟弟哄睡，自己却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床前的地板上，形成一片银白的光晕。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寂静的街道，思绪万千。
突然，一道黑影从街角闪过，速度极快，几乎融入了夜色中。许佑宁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那黑影在济世堂的方向停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难道是......”她不敢多想，匆匆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夜风微凉，吹拂着她的面颊。许佑宁贴着墙根前行，尽量不发出声响。当她靠近济世堂时，发现后院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
她小心翼翼地绕到后院，透过窗缝向内望去。只见陈老正在药柜前翻找着什么，神情凝重。而阿丑则蜷缩在角落的小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陈老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快速翻阅着，忽然停在一页上，手指微微发抖。他抬头看向阿丑的方向，低声喃喃：“太像了......怎么会......”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响动从屋顶传来。陈老猛地合上册子，警觉地抬头：“谁在那里？”
许佑宁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黑影已经从屋檐跃下，破窗而入！那人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巾，手中寒光一闪，直取陈老咽喉！
“陈老小心！”许佑宁惊呼出声。
陈老仓促间抓起药碾抵挡，"铛"的一声，药碾被利刃劈成两半。黑衣人攻势不减，眼看就要得手，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侧面扑来，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腕！
“阿丑！”许佑宁顾不得隐藏，推门冲了进去。
黑衣人吃痛，反手一掌将阿丑打飞。阿丑重重撞在药柜上，闷哼一声，却立刻爬起来，挡在陈老面前，独眼中满是倔强。
“找死！”黑衣人冷哼一声，再次举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从门外射入，精准地击中了黑衣人的手腕。黑衣人痛呼一声，钢刀落地。
“什么人！出来！”他厉声喝道。
“你惹不起的人。”薛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持长剑，缓步走入，月光在剑锋上流转，映出一张冷峻的脸。
黑衣人眼神一变，突然甩出一把粉末，趁着众人视线受阻，纵身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薛衍没有追击，而是快步走到许佑宁身边：“阿宁！你没事吧？”
许佑宁摇摇头，急忙去看阿丑和陈老。阿丑的嘴角渗出血丝，却还强撑着站着。陈老则脸色苍白，手中紧握着那本黄册子。
“陈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佑宁扶住老人颤抖的手臂。
陈老深吸一口气，看向阿丑：“这孩子......可能是十年前失踪的镇北王世子。”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寂静。薛衍的瞳孔猛地收缩：“镇北王？那个因谋反罪被满门抄斩的逆贼镇北王？”
陈老沉重地点头：“当年镇北王府出事时，世子才刚满月。据说被人带着逃了出来，但后来就杳无音信。"他指着阿丑左眼下的一个不起眼的红色小疤，“镇北王家世代相传的胎记，跟他脸上的一模一样，也是在这个位置。”
阿丑茫然地看着他们，似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薛衍眉头紧锁：“如果真是这样，那追杀他的人......”
“很可能是当年灭门案的幕后黑手。”陈老低声道，“他们不想留下任何活口。”
许佑宁心头一震，看向阿丑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惜。这个孩子，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身世。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道。
薛衍沉思片刻：“总之先离开这里，济世堂已经不安全了。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隐约可见火把的光亮。
“是官兵！”陈老脸色一变，“他们怎么会......”
薛衍当机立断：“从后门走！快！”
四人匆匆收拾了一些必需品，从后院的小门溜出。刚走出不远，就听见济世堂前门被踹开的声音。
薛衍带着他们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他轻叩了几下门环，随后一个老者从门内探出头来。
“世子？你怎么……”老者惊讶道。
“福伯，准备客房，不要声张。”薛衍简短地吩咐。
老者会意，立刻将他们引入内院。这是一座看似普通，实则机关重重的宅子，处处透着不寻常。
安顿好阿丑和陈老后，薛衍将许佑宁拉到一旁：“今晚你就住在这里，明天我再送你回家。”
许佑宁摇摇头：“我不能丢下佑安一个人在家。”
薛衍皱眉：“太危险了。那些人是冲着阿丑来的，但既然你们已经牵扯进来......”
“薛衍，”许佑宁直视他的眼睛，“告诉我实话，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
月光下，薛衍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十年前镇北王谋反案，我父亲一直认为另有隐情。如果阿丑真是镇北王遗孤，那么......”他顿了顿，“这可能会动摇整个朝堂。”
许佑宁倒吸一口冷气。
“但我会保护你的。”薛衍突然握住她的手，声音坚定，“无论如何。”
许佑宁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世子，已经有了超越友谊的感情。
薛衍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火把光亮。官兵正在挨家挨户搜查，显然，他们不会轻易放弃。
许佑宁站在他身旁，低声问道：“他们怎么会这么快找到济世堂？”
薛衍眉头紧锁：“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那黑衣人回去报信，要么……”他顿了顿，“官府早就盯上了阿丑。”
许佑宁心头一沉。如果官府一直在追查阿丑的下落，那他们现在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如果……”她犹豫了一下，“如果阿丑真的是镇北王世子，那他的存在，对某些人来说，就是致命的威胁。”
薛衍点头：“没错。十年前镇北王谋反案，朝野震动，但真相如何，无人知晓。我父亲曾私下提过，此案疑点重重，但先帝震怒，无人敢查。”
许佑宁咬了咬唇：“那现在呢？谁会想要阿丑的命？”
“当年受益最大的人。”薛衍冷笑一声，“如今的兵部尚书，赵鸿。”
许佑宁倒吸一口冷气。赵鸿权倾朝野，若他真是幕后黑手，那他们几乎毫无胜算。
“我们得想办法离开永安城。”薛衍沉声道，“至少得先把阿丑送到安全的地方。”
许佑宁思索片刻，忽然道：“陈老说过，阿丑体内有慢性毒，若不及时解毒的话，恐怕他撑不了多久。”
薛衍眼神一凛：“毒？”
“嗯，陈老怀疑是长期服用的某种药物所致。”
薛衍沉吟片刻，忽然转身走向内室。阿丑正蜷缩在床角，陈老在一旁熬药。见薛衍进来，阿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独眼中满是警惕。
薛衍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阿丑，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阿丑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低声道：“只记得……在黑屋子里……有个人给我喂很苦很苦的药吃……”
“苦药？”薛衍追问，“有人逼你喝药？”
阿丑的身体微微发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陈老叹了口气，低声道：“他体内的毒，恐怕是有人刻意为之，让他慢慢衰弱，甚至……失忆。”
薛衍眼神一沉：“好狠的手段。”
许佑宁走上前，轻轻握住阿丑的手：“别怕，我们会帮你。”
阿丑抬头看着她，眼中的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依赖。
就在这时，福伯匆匆进来，低声道：“世子，外面有官兵在搜查，已经到隔壁街了！”
薛衍当机立断：“走密道。”
他带着众人来到后院的一口枯井旁，掀开井盖，露出一条幽深的通道。
“这条密道通往城外的一座废弃寺庙，我们在那里汇合。”薛衍说着，转向许佑宁，“你先带阿丑和陈老走，我断后。”
许佑宁摇头：“不行，太危险了！”
薛衍笑了，伸手轻轻拂过她的发丝：“放心，我可是瑢王世子，他们不敢拿我怎样。”
许佑宁还想说什么，但远处已经传来官兵的喝令声。她咬了咬牙，抱起阿丑，和陈老一起下了密道。
薛衍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这才转身，眼神骤然冷厉。
“赵鸿……”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握紧了手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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