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梦站在一旁盯着林亭画字，墨汁飞溅得连笔洗外壁都斑驳不堪。
“要不你还是别写了吧……”
林亭毫不在意地甩甩手，宣纸上又被溅上了几个墨点：“那不写，我干什么？”
林宵梦扶着下巴，稍加思考：“练剑？练仙法？”
“哎……这些还用练？”林亭懒懒回了他一句。
……好好，这话是有意的还是故意的？虽说林宵梦不懂，也知道不可能这么轻描淡写。
“那你很厉害。”他面无表情的蹲下身捡起散落的纸团，默默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沉吟片刻：“那下棋，你上次不就是自己跟自己下的吗？
“唔……倒也可以。”林亭搁下笔，一腿撑地，另一腿悬着空乱摆，椅子的重心都向后倾去，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我倒也不是很会下，上次那盘，都是乱摆的。”
“……那你干嘛，也想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林亭稳住椅子，侧身撑着扶手望向林宵梦秀逸的眉眼：“专门为你才等的，可无聊了。”
“我？我又有什么值得等的。”
林宵梦垂眼，伸手从桌旁又分出一张纸。
林亭无言看着他将宣纸铺在毛毡上，系于鬓发的小坠随着俯身的动作而摇晃。日光穿过镂窗，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暗沉的珠玉似有血线析出，添得一旁少年白皙的脸颊也多了分阴沉。
半晌寂静，椅子前腿落地发出声响。林宵梦侧头见林亭站起身，揪住他的袖子就向外走去。
“去哪？”步伐踉跄，坠子打在林宵梦脸上 暗暗发烫，他声线没止住地颤了起来。
林亭一愣，手上的力道也轻了不少。他发觉自己方才的举动还是有些冲动了，松手匆匆瞥见林宵梦紧紧握住右臂的袖子，似乎对那举措极抵触。
眼前的身影恍惚与过去有些重叠。林亭放缓声：“窗旁那株兰……对神志有影响。忘记你未曾修行过来，那些炼丹的总爱搞这些东西。”
……他方才的确有些反常了。林宵梦稍快的心跳慢了下来，讷讷开口：“那现在……”
“去藏书阁玩玩？”
林宵梦点点头应下，跟着出了门。屋外开阔的多，林宵梦边走，边故作轻松地发问：“藏书阁有什么好玩的，话本有么？”
林亭扇子点着掌心，“有啊，书全的是。你想找什么都能基本上找到，还有什么之前的八卦合集，风云人物。”
“比如……？”
“咳，比如我——大比侥幸位列三甲，符箓试炼又摘得魁首。所以啊，荣幸吧，找我画符其实可贵了哦？”
“……”
藏书阁外形并不显眼，隐在青砖灰瓦间，边角青灰的苔痕遍布。林亭随手取下腰间的挂牌扣进门旁的凹陷中，沉寂千年的墨卷的气息扑面而来。
内里和林宵梦想的景象差不多，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一排排书架并列摆着，沐在透窗的阳光之中。
“那边那边。”林亭领着他穿过重重书架，到了个邻近边角的区域。各色书封的书籍参差排列，看得他眼花缭乱，随手取下一本望向书名。
……《归情何处》，听着像是什么爱情话本……林宵梦翻开目录扫了一眼，嘴角抽抽。什么鬼，有这种书在感觉整个藏书阁的格调都被降低了好吗？
林亭神色也有些复杂：“我就说什么都有吧……”
林宵梦逐字逐句看着书上隽秀的字体。
第一回——明师兄剑指同门为哪般？简师兄黯然神伤言：此生再不相往来！
第二回——叶师兄夜半私会关师兄，皎皎月下眉目传情。
第三回——简师兄当众泣诉：心属关师兄，有何不可？
……
林宵梦；“这都不敢写全名。”
又翻翻几页，抬眼望向林亭：“怎么没你啊？”
“这都多少年前的了，当时我才初出茅庐诶。”林亭伸手返到第一页，“明师兄是明砚之，跟我哥之前是同窗，每天话特别少，我怀疑他已经失语了根本不理人。简云双可坏了，就是他天天制毒，上次还给我灌药说要把我毒哑。窗边那束草也是他种的，得亏我功力不低才不受影响……”
“这书记得还不全，他们这情感大戏不是一点复杂。”
林亭瞟瞟林宵梦那副眼巴巴期待的样子，嘴角微翘，压低声音道：“除了这群师兄，还有些与我同窗的也揽在其中。诶，我首次与别人说起这事，你要记得，千万不可跟别人提起。”
“听说那时明砚之还没那么沉默，也不是个没朋友的孤家寡人，跟简云双天天形影不离。结果呢，破碎了。”他故意顿了顿，捻着书角反问，“你猜是怎么着？”
林宵梦眼珠一转：“这书上说的……关师兄？”
“对对对，咳，你过来点。这是机密，所以……你懂的。”
懂哇，太懂了。林宵梦赶紧凑到一旁听他讲，“此人乃当时最闪耀的一颗星，啊不对，得说是皓月才对。容貌不必多说，天赋更是拔尖儿。人还特好特温柔，所以嘛……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都喜欢他。明砚之和简云双因此大打出手，多少师兄为其争得头破血流，啧啧……”
真这么奇？林宵梦心里嘀咕，他从未听过峰上有哪些厉害人物，也不知这关师兄究竟是有多大魅力，引得这么多人为其折腰……至于嘛？
林宵梦又想起那鬼。但若是他那样的……其实也不是不可理解。
“那现在呢？他最后选了谁？”
“呃，这个嘛……”林亭忽然不作声，眼神也开始飘忽起来。
林宵梦在一旁等着他开口，背后却传来断续的闷响，似乎有人在另一边敲着书架。
“小亭亭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呀？”
二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林宵梦持续不解地歪头看向林亭，他自己怕就算了，你不是挺厉害的么怎的也一脸惊慌。
“谁……唔。”
他刚想出声就被林亭捂住了嘴，林宵梦向前看去，架上的书册被一本本移下，露出的脸眉目含情，唇上是若有若无的笑意。他随手将乌发拢到耳后，莹白腕上的镯子碰出清越的响声。
“咳……简师兄午好。”林亭灿灿笑道。
林宵梦心死了，他不会被灭口吧……
“怎么直呼我名字呀小亭亭？”
林宵梦看着老老实实垂头认错的林亭，仿佛看见了昨日的自己。果然一山更比一山高，这压制，恐怖如斯！小亭亭，颤抖吧……
林宵梦磨着袖口胡思乱想，却措不及防和简云双对上了视线
“嗯？还有那边的小朋友。”
林宵梦僵住，立即同样垂下头……啊啊，他跪下是不是比较好？林宵梦差点忘记了自己和林亭都不是一个阶层的了，他连弟子都不是哎。
犹豫片刻，只道：“呃……我什么都没听到。”
好无力的解释……但是大人有大量，他认错态度也还好吧……
简云双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人动作一致得跟一个模子刻出的一样，“唉。”不知为何忽然叹了口气，对着林宵梦稍稍抬了下巴，“你先出去。”
林宵梦赶紧点点头，快步溜到门外，找了个边角坐下。
来不及为林亭师兄祈祷了……不过他连灌毒都能活下来，想必也还好吧？
说真的，依林宵梦刚才的观察，简云双真不像什么为搏美人而大打出手的类型，但是人不可貌相——他已见识过多次了，叶语时算，某个鬼也算。
林宵梦撑着脸向上望，先前每一日他都能见到那少年，在眼前总在心底生出几分惊喜，可现在却是只剩惊吓。
“你找我到底是干嘛呢……”林宵梦喃喃道。他除了烂命一条真是没什么可惦记的了，有鬼缠上他，都算是给乏善可陈的人生加履历。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攥紧那枚珠子，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林宵梦闭闭眼，忽的嗅到一股幽香——与桃林中萦绕不散的香气如出一辙。
……果然来了。
林宵梦睁开眼没立即作声，紧握着珠子掌心发疼。目光望向少年的脸，苍白的脸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人气，但那笑意……依旧令人捉摸不透。
“……随叫随到啊。”他语气干涩，不易察觉地紧绷起了身子。
“嗯。你想不想见我，我都来了。”少年专注的眼神凝望向他，说不清里面包含着具体是怎样的神色。
林宵梦歪头，回话的极慢：“你不是鬼吗？”
哪有鬼像他这样的，跟个召唤灵一样。还只在梦中出现，不见实体。说是鬼，倒更像个精心编织的、惑人心神的幻影。
“不是鬼。”他笑意更深，语气坦然得近乎无辜，“但也算不上什么活人。”
他微微前倾，明明只是个虚影，带给林宵梦的却是确确实实的压迫。他声音压得更低了，有几分示弱的柔软：“别怕，又不会伤你——”他尾音拖长，林宵梦听着总有几分撩人的意味，“魂力弱得很，想伤也伤不了。”
现在现在现在，那以后？林宵梦心底烦得很，一天天的事情一堆，还是被推着走，不仅如此，还需看脸色行事，生怕说错什么。
谁跟他说事都不说全，说个话跟打哑迷一样，整得自己一点情况都不明，小命也是半分保障都没有。真疯了，居然还指望身边最大的威胁来说清楚，也不怕哪句不小心说错后就把自己葬送了。
呵呵……未来啊，睁眼望不到前路。
“弱？那你一天出来这么多次。”林宵梦撇撇嘴，没掩饰自己的怀疑，语气尖锐道，“还能动不动就在我面前晃悠？”
“都是前几日积攒下的魂力，到现在算是耗尽了。”他摊摊手，姿态闲适，“后面几日，我都不会在。”
眼前的衣摆有些透明，轮廓逐渐变弱了。他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试探和……难以言喻的温柔：“这样的话……你会觉得开心一点吗？”
“师弟师弟？该走了……啊啊简师兄，你吓出人命了！！！”
简云双扶着太阳穴：“这一看就没事，你也别咒人家了。”
俯下身见少年神色平静，呼吸绵长平稳，却偏是怎么都叫不醒。林亭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仍是毫无反应。
“哇真的好能睡。”林亭来了兴致，又拿扇子挑起少年一缕黑发，看着发丝牵连，顺着扇骨滑下，啧啧称奇：“睡美人名不虚传啊，这下是真坐实了。”
“嗯？那个就是他？”简云双细细端详，伸出手带着点随意的好奇，捏了捏脸林宵梦的脸颊，“唔……挺乖的。”
“头发也好摸！来试试……”
“……干嘛？“
林宵梦刚睁眼就见两道阴影笼罩，本能地向后仰去，却撞着了脑后坚实的墙壁，一阵发疼，混沌的意识倒是清醒了一大半。方才梦境结束后他并未同先前那样立刻醒来，而是被一片虚无的黑暗裹挟着，意识清醒却动弹不得，跟鬼压床一样……
完了……那株草对神志影响还真不轻。自己绝对把那鬼惹了，他下次打死也不能嘴欠了……
“我刚刚……”他揉揉后脑勺，声音有些哑。
“睡得可香。”林亭笑，抬手将林宵梦扶起。
“……累了，心累，我想回去了。”
“和小亭亭相处确实累。来，跟我走。”
话音刚落，林宵梦忽觉一阵风托起了自己的腰际，眼前一晃，转眼间就立到了一排檀木药柜前。
……一点拒绝的余地都不给。
扑鼻的药香传来，林宵梦脱口而出：“没毒吧？”
“……想什么呢。”简云双失笑，从柜上取下一透着碧色的小瓶扔向林宵梦，“醒神的，接着。”
林宵梦紧盯着瓶子在空中划出的那道弧线，伸手刚好接下存着对方掌心淡淡温意的瓶子，瓶上隐约可见“清心”二字。打开瓶盖闻闻，是很清的薄荷香，他道了声谢，将瓶子收进袖中以前缝好的兜里。
简云双转身看着林宵梦小心翼翼的动作，垂眼见他腰间的玉佩晃动。暮色方至，携着阴影落在他脸上，看不清神色：“你是容昭的侍从？”
林宵梦一愣，平日里少主听惯了，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主子的名字……他怕是和主子家中有关系吧？
林宵梦赶紧坐正：“是。”
“你家少主近日如何？”简云双回首，继续理着药材。
“最近……”林宵梦仔细回想。最近主子很正常啊，一直都那样子，“我只在辰时和夜里候着主子，一切安好，具体的……叶语时比我更清楚。”林宵梦回着话，一边悄然侧目观察者简云双的反应。
“叶语时……”简云双动作忽的滞住。
“啊，就是主子的侍卫。”
虽然阴影掩盖，但林宵梦仍发觉简云双神情少了先前的那般轻松，朝着他露出来个多少有些勉强的笑：“你……替我向他问个好行吗？”仿佛每个字都需要斟酌。
林宵梦了然，这话听起来似是二人曾有交情。
今天感冒没去学校，正好写一下。
6.18修了！这章修的比上一章多些，加了一点点互动，主要是改了描述，没有增减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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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梢下故叶再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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