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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四章 离散 第三节 荒原春生

第三节荒原春生

2017年1月12日下午3点,顾影怜通过手机银行向罗娴珍账户转了30,000元整。

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罗娴珍的电话正好切进来:“这数字太整了,我都记不得你什么时候借过钱。”

顾影怜把办公椅转向窗外的梧桐树:“2012年2月,当时我爸住院需要手术费。"

罗娴珍道:“哦,我想起来了。你爸现在怎样了?”

顾影怜道:“每况愈下。”

罗娴珍道:“尽人事听天命,否则怎么办呢?”

顾影怜道:“嗯。”

罗娴珍道:“你还在灵启展示吗?”

顾影怜道:“早离职了。现在给一家园艺公司的内刊做采编,上周刚给桂花树养护指南配了打油诗。”

罗娴珍的呼吸在听筒里凝滞两秒:“其实你可以写点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的。”

顾影怜道:“你呢,你写吗?”

罗娴珍道:“我的生活太平顺了,没法写出好诗,我的诗全是华丽词藻堆砌的空壳子。你不一样,你的诗,浸透着生活的血泪,张力十足。”

顾影怜道:“现在的人已经不读诗了。”

罗娴珍道:“或许你可以尝试写小说,留些带血的字在世上。”

顾影怜道:“太耗神了,上班都累死了。而且,我目前还没有写小说的冲动。”

罗娴珍道:“记得何竹幽吗?就是以前古诗词创作课上总缠着老师改赋文的那个男生?”

顾影怜道:“记得啊。他怎么了?”

罗娴珍道:“他毕业就出国了,前些天回来,我们偶然碰到,就聊了会天。他现在在国外做房产经纪人,还自费出了文言文小说,虽然只印了五百本。”

顾影怜道:“他当年不是说要做中华书局编辑?”

罗娴珍道:“有多少人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顾影怜道:“理想就是用来仰望的。”

10月28日,上海云栖公园正在举行一场菊花展。晨曦微露时分,顾影怜已携着摄影器材与采访本步入展区。花展分设了造景菊艺术、造型菊艺术、品种菊艺术三大室外展区。

作为《锦枝园艺》的编辑,顾影怜深知行业报道的核心在于捕捉其中的匠心温度。当20万盆秋菊所散发的磅礴气势扑面而来时,她的镜头率先对准了造景菊艺术区的核心作品——“东篱隐者”。在这件作品中,园艺师将东晋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诗境具象化,采用台风倒伏树木为基底,通过绑扎、修剪等工艺,让菊花自然垂落形成“树冠”,既保留枯木的沧桑感,又赋予其新生的生命力。顾影怜注意到树皮缝隙间特意保留的苔藓与蕨类,这些细节使整个造景更具森林野趣,也呼应了菊展“自然生态”的主题。

正当顾影怜全身心地沉浸在赏菊的雅趣中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顾影怜!”

她循声抬头一看,这不是灵启展示有限公司的设计师陈英君吗?陈英君依旧如往昔般青春洋溢、活泼动人。她披着柔顺的长发,上身一袭简洁的白衬衣,下身搭配一条休闲的牛仔裤,显得格外清新自然。在她身旁,两个小朋友正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将画板置于膝盖上,专注地进行着写生创作。

“陈英君!真是巧极了!”顾影怜惊喜地说道。

陈英君的目光落在顾影怜手中的镜头上,好奇地问:“你现在改行搞摄影了?”

顾影怜轻笑着摇头:“我可没那本事。我在一家园艺公司负责内刊编辑的工作,只是拍些照片为菊花展的报道添彩。你呢?记得你以前说要转行做儿童绘画培训,这些小朋友该不会是你的学生吧?”

陈英君嘴角上扬,露出灿烂的笑容:“是啊,他们正是我的学生。教小朋友们画画既轻松又快乐,谁愿意在设计公司没日没夜地加班呀。”

顾影怜由衷地说道:“真羡慕你会画画。”

陈英君略带歉意地说道:“要不是今天带小朋友出来写生,我一定请你好好吃上一顿。”

顾影怜摆手道:“无妨,以后总有相聚的机会。我还要到花艺体验区去,这便先行一步了。”

陈英君点头道:“好,那以后可得常联系!”

顾影怜心中清楚,这不过是一句社交场合的惯用语罢了,嘴上却回应道:“嗯,有空定要聚聚。”

晚上,顾影怜回到办公室,开始整理一天的素材,并着手撰写本期内刊的特别报道。她决定以“菊瓣上的晨昏线:云栖公园菊花展侧影”为题,采用图文并茂的形式,从多个维度解构菊花展。在报道中,她探讨了传统菊花品种的基因密码与现代培育技术之间的对话,追寻菊花园艺的时空脉络;剖析了艺术创作的跨界实验与市民参与机制的创新实践,呈现了上海菊艺如何突破地域局限,实现突围。

她在结语部分写道:“菊花的晨昏线,不仅是自然的日升月落,更是传统与现代的交汇,是土地与匠心的共鸣。那些在钢筋森林中倔强生长的菊瓣,何尝不是都市人心中未被驯化的精神原乡。”

写完稿子,她关掉电脑,离开办公室。

周日,顾影怜从睡梦中醒来,伸了个懒腰,看看时间已是正午。她拿起手机,叫了份外卖,简单吃了几口,又觉得困意袭来,便裹上被子继续睡去。这一觉直睡到黄昏,肚子也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她这才起床,走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准备出门找点吃的。正在此时,她的手机响了,是迈克发来的短信:“Meet me downstairs in the lobby.”

顾影怜飞跑下楼。当她来到大堂时,见迈克正坐在沙发上。

顾影怜道:“迈克!”

迈克站了起来,伸出双臂拥抱顾影怜,说:“My little eagle.”

顾影怜擂了迈克一拳:“你来这里怎么不预告我一下?”

迈克道:“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顾影怜道:“你就不怕白跑一趟吗?”

迈克道:“你昨天邮件还说在上海呢。周日嘛,我猜你可能正睡懒觉。”

顾影怜道:“可我也许在公司加班呢。”

迈克道:“没事的。你要是不在,我就回去了。”

顾影怜道:“算你走运。”

迈克道:“带我去你的公寓看看?”

顾影怜道:“我的公寓又小又乱,入不了你大设计师的眼。”

迈克道:“你的公寓里有男人?”

顾影怜笑道:“等一会儿就有了。”

顾影怜引着迈克,进了电梯,上到四层,出了电梯,沿着走廊向403走去。走到403门前,顾影怜打开门,对迈克说:“欢迎光临寒舍!”

一进门便是卧室,一张单人床被巧妙地安置在房间一角,紧贴着墙壁,以最大化节省空间。与床相对的一侧,靠墙钉着一块狭长的木板,既可以用作放置笔记本电脑的工作台,又能临时堆放一些杂物。床的另一侧则是一个小巧而实用的简易衣柜。

迈克打开卫生间,一进门便是洗手盆,其右侧是马桶,两者之间仅留有转身的余地。洗手盆右侧墙面上挂着一根绳子,晾着毛巾。

迈克转过身,在床上坐下。刚坐下去,床就发出一阵嘎吱声,一角塌了下去。

顾影怜笑得直不起腰来,说:“我跟你说过,有个床脚是坏的,我用几本书垫着。哈哈,现在你摊上事了!”

迈克道:“我赔你一张新床。”

顾影怜轻轻摇头:“不用啦,过几天我就要搬走了。我在网上找了套房子,打算和一个女生合租一室户,离这儿不算远。”

迈克道:“我来帮你搬家。”

顾影怜摆手婉拒:“我自己搬就行,以前也都是一个人搬,早就习惯了。”

迈克道:“你饿了吧?我们出去吃晚饭。我在一家餐厅订了位。”

顾影怜道:“你请客。”

迈克道:“当然。”

顾影怜把通勤包扔在床前的长木板上,只攥着手机随迈克下楼。两人站在街边拦下一辆顶灯微亮的出租车。她蜷进后座时,混着引擎声的颠簸让疲惫突然漫上来,于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到了。”听见司机的提醒,她睁开眼睛,才知已经抵达外滩。万国建筑群在暮色中鎏金溢彩,对岸的陆家嘴霓虹正织成流动的银河。

他们下了车,步行去餐厅。

这家餐厅叫“云巅飨集”,是顶楼的网红餐厅。服务员带他们坐电梯到顶层,安排他们在露台落座,递上了菜单。屋顶上几乎坐满了人,客人们都穿得很时尚,不少女生还拿着手机在自拍。左边吧台前,调酒师正摇晃着调着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右边角落有个小提琴手,拉着舒缓的乐曲。透过栏杆往下看,外滩的灯光像星星一样密密麻麻地亮着,黄浦江里还有游船闪着彩灯缓缓驶过。

顾影怜道:“我感觉自己像是跑错了片场。”

迈克道:“别多想,不就是吃个饭嘛。”

顾影怜道:“我怕自己不但不能给你增光添彩,反而……”

迈克道:“中国人特别注重面子。”

顾影怜道:“其实人都好面子。”

迈克道:“你想尝点什么?听说这家马来西亚餐厅的罗宋汤很地道。”

顾影怜道:“你怎么对上海的餐厅这么了解?”

迈克道:“都是同事推荐的。”

那天在餐厅喝到的罗宋汤,成了顾影怜记忆里最醇厚的一碗。

用餐时,餐厅里有宾客起身,随着轻柔的音乐旋律轻轻摇摆。

顾影怜看着迈克,忽然说道:“你有没有被人说过,长得特别像英国演员 Jeremy Irons?”

迈克笑道:“哪里,我可没他那般英俊。”

两人从餐厅出来时,外面已经飘起了小雨。顾影怜提议漫步消食,于是两人来到了外滩。

迈克轻声问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美国生活?”

顾影怜摇头道:“没有。我能去那儿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在那儿我谁都不认识。”

迈克微微一笑,说道:“你认识我。”

顾影怜停下脚步,凝视着迈克,说道:“你曾说过,你不喜欢在一个地方扎根。你设计的建筑,都是漂浮在水上的。你梦想的婚礼,都是在太空举行的。”她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落寞说道:“所以今生你是不会结婚的。”

迈克听到这话,身体一震,一时陷入沉默,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顾影怜突然甩开他的手,快步向前走去。其实,她并非没有想过未来,只是那些关于未来的想象总像潮汐,涨上来时漫过心口,退去后只剩盐粒硌得生疼。

“影怜!”迈克追上她。

顾影怜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决堤之水,汹涌而下:“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你。我不敢相信,我们居然真的在一起了。后来,你突然音讯全无,我的世界仿佛崩塌了。我每天都在梦里见到你,梦见我们一起在海上航行,永不靠岸。因为我知道,一靠岸,我们就要分开了。我只要在上海,一有空,就跑到你的事务所、你的公寓外面,期待能碰到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离开,我不相信你不喜欢我了。我也想过去问史蒂文,去问你的同事,让他们告诉我你在哪里。哪怕你在美国,我也要去找你。但是,我最终没有这么做,我想还是因为我不够自信。我不相信你爱我,所以我不敢去找你。我只有一个人内耗。现在,你回来了,你只是再次经过,你迟早会离开的,我心里一直很清楚。我不要跟你去美国,我没有那个自信。你是知名的建筑设计师,而我算什么?我什么都不是,我什么也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哭,整个人哭得喘不过气来。

迈克将她轻轻搂进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轻声说道:“我以前和你说过,我们本质上都是尘埃,在这浩瀚宇宙中,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他又捧起她的脸,拭去她脸上的眼泪,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顾影怜,你不是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你有一个璀璨的精神世界,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You are my little eagle.”

顾影怜凝视着迈克湛蓝的眼睛,心里反复回荡着一个声音:“我们终究只是运行在不同轨道上的星辰,偶然在时光的长河中擦肩而过,泛起一丝涟漪。然而,命运的轨迹早已划定,我们仍要沿着各自的轨道,孤独地前行,继续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

念及此,她缓缓闭上双眼,心里充满了悲伤。

迈克紧紧搂着顾影怜,两人伫立在外滩的暮色之中,谁也没有说话,只剩下两人的心跳与呼吸声相互交织。

不久,顾影怜搬离了星寓酒店公寓,与一位二十五岁的安徽女孩肖美在长风公园附近合租了一套一居室。房间格局紧凑而合理,一进门的右侧,靠墙摆放着一个鞋柜,简洁而实用。正对着门的是厨房,小小的灶台和橱柜摆放得井井有条。厨房隔壁便是卫生间,干湿分离,方便使用。

卧室放置了两张单人床,每张床的一侧都配备了一个衣柜,满足了两人的收纳需求。床前的电视柜上原本摆放着一台大电视,然而,由于两人都忙于工作,很少有时间观看,于是她们将电视挪到了角落,空出的柜面则被改造成了工作台,方便处理日常事务。

肖美是一名室内设计师,与顾影怜一样,经常需要加班。顾影怜此前在工作中积累了不少与设计师合作的经验,因这份相似的经历,两人自然有了不少共同话题,相处起来也很愉快。

顾影怜与迈克一如往昔,有时相聚,大多分离。然而,对于顾影怜而言,这便是幸福的真谛。就像一朵花,无法奢求一只蜜蜂永远停驻在她身旁,只要每个春天,他都会归来,绕着她翩翩起舞,便已足够。

2018年初,顾影怜所在的上海锦枝园艺工程有限公司开始从传统业务向乡村文旅领域转型,其首个项目便是落地于楠溪江流域的“楠溪天工·云阶农场”。劳动节前一周,上海锦枝园艺联合建筑设计师、农科专家及民俗学者等12人组成考察团,前往青崖镇栖云村,对山林与农田生态、古建及民居,以及智能温室选址展开实地调研,为农场的规划与建设提供科学依据。顾影怜作为公司内刊的编辑,也加入了此次考察,负责相关报道。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农场的设计工作正是由惊喜建筑事务所承接的。当顾影怜在考察团成员名单中看到Mike Harvey和Steven Clarke的名字时,她的心中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惊喜。

晨雾中的栖云村,考察队按建筑、农科、民俗分为三组。建筑组两人协作:一人调试测绘设备校准基准点,另一人持标杆沿渠岸标记节点,无人机按规划航线低空扫描。遇石砌建筑时切换设备模式采集数据,与电子模型实时比对。

农科组蹲点采集土壤样本,顾影怜全程跟拍。她端着专业相机记录作业:俯拍剖面时镜头自动标记地理信息,发现稀有植株立即连拍,同步在标本袋标注学名。

顾影怜的镜头刻意多捕捉迈克工作侧影,休息时默契交换速写本——他画测绘草图,她记报道要点。

民俗专家走访村落,用录音笔记录梯田养护口诀,拍摄晒谷场农具组合,在宗祠测量风水朝向,为规划提取文化符号。

入夜研讨会上,各组摊开资料:建筑组的地形扫描图、农科组的土壤分析表、民俗组的文化图谱。顾影怜边录音边整理素材,笔记本里影像标注与“生态农场动线与梯田文化融合” 的报道提纲交错呈现。

散会后,迈克对顾影怜说:“半小时后,大堂见。”

顾影怜答应着,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迈克已在前台等着,见她出来,点点头。两人一起走出民宿,沿着卵石小巷往前走,直到一个亭子前停下。

迈克道:“先歇会儿吧。”

两人坐在亭子里,迈克把顾影怜搂在怀里。

顾影怜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栏板上剥落的朱漆:“有时真羡慕《击壤歌》里的先秦农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王的威权与他们何干?这种近乎原始的自足反而成了当代奢侈品。”

迈克将她的碎发别向耳后,青石凳的凉意透过亚麻衬衫渗进皮肤:“你向往的是农耕文明的诗意,还是对现代性规训的逃逸?”

“我向往的是自己能做主的日子。从前的人看太阳起落干活,粮仓满了就是好日子。干完活能睡整宿觉,哪天累了歇脚,没人催。我们呢?手机里的日历每分钟都排满,业绩指标像判官笔,划个叉就心慌。而且,我们还无处可逃。在北斗卫星扫描每寸土地、户籍代码精准到村组的今天,连终南山的隐士都要办理居住证——三千年前《诗经》写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时的‘王土’至少还容得下采薇的野人。”

迈克道:“十九世纪有个美国作家梭罗,写了一本书叫《瓦尔登湖》,记载了他在瓦尔登湖的两年生活,本质也是重构这种原始的时间感知。他记录豆田产量与冰层厚度,看似在回归农耕,实则是用测量、观察来对抗工业社会的异化——不过东方农人的‘帝力于我何有哉’是无意识的集体生存智慧,西方隐士的隐居却是理性计算的个体突围。”

顾影怜道:“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其实是很不健康的。我们都是被时代上紧发条的钟摆,摆幅稍缓怕脱轨,停摆即成废铁。对了,你最近咋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按时体检吃药没?”

迈克说:“等忙完这个项目。”

顾影怜问:“那之后呢,你想干啥?”

迈克说:“啥都不想干,就想和你待在一块儿。”

顾影怜说:“这可不像是你啊。你以前不是这样,总是风风火火往前冲,从不考虑停下来。”

迈克说:“人累的时候,就想歇歇,像风里的尘土一样,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走。”

顾影怜说:“是不是出啥事了?”

迈克说:“没事。我只是愈发觉得,人生在世,时间终究有限,心念所向之事浩如烟海,能真正成全者不过二三。这些年我倾尽全力于工作,却错失了人生至关重要的体验——与心爱之人共品日常的温馨。如今想来,是时候重新校准生活的重心了。”

顾影怜说:“即便你能减少工作量,我也不能啊。我要是慢下来,我爸的药费单、上海的房租单、每期内刊的稿子,这些怎么办?我是风筝,线轴在生活手里。”

迈克说:“你跟着我就行了,不用那么拼。”

顾影怜说:“你爱的是野草的野气,还是它从石缝里挣出的筋骨?” 她走到亭外路边,弯腰拔起一簇从青石板缝隙中生长出来的野草,捏在指尖轻轻晃动:“若将我这般在石缝中扎根生长的野草移进精美的瓷盆,只怕这些习惯了贫瘠的根须,在肥沃的园土里反而会腐烂成泥。”

迈克走过来,扶住她的肩膀说:“你会啥、不会啥,在我眼里都是你。”

顾影怜说:“让我再想想吧。”

迈克突然生气了:“顾影怜!你咋这么犟!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好像从没说过爱我。每次见面都是我主动联系,我来找你,你总是等着。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一百年都不会来找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爱我?还是你心里缺乏那种想迫不及待奔向我的热情?又或许,你就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

迈克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顾影怜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是她第一次见迈克发火,她有点不知所措。然后她跟着迈克回到民宿,看到公司文旅事业部的副总桑晓明和史蒂文正在大厅聊天,他们看到迈克生气地穿过大厅,顾影怜跟在后面,两人交换了一下惊讶的眼神。

晚上,顾影怜心里很难过,但又不知道该咋和迈克说。

凌晨一点,手机突然响起,顾影怜一看是迈克的号码,心里一紧。接起电话,迈克熟悉的声音传来:“hello, my little eagle. I'm sorry for saying those things today. I shouldn't have. Deep down I know you love me, but you just don't believe that I love you back.”

此时,顾影怜真想向迈克坦白,她也深爱着他,只是心中充满恐惧。她害怕真正与他共度朝朝暮暮,迈克会渐渐察觉到自己平凡普通,难以融入他那光鲜亮丽的世界,最终对她心生失望与厌倦。然而,在电话这头,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轻声说出一句 “It’s ok”,眼泪便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悄然滑落。

从楠溪江回来之后,顾影怜和迈克便再未谋面,只通过几封邮件维持着联系。到了十月,正当“楠溪天工·云阶农场”的建筑概念设计定稿之际,顾影怜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迈克的音讯了。

没过多久,顾影怜在公司走廊偶然听到文化总监唐强和文旅事业部副总桑晓明的对话。只听唐强说道:“听说惊喜建筑事务所关闭了上海的办公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桑晓明回应道:“幸好‘楠溪天工·云阶农场’建筑设计概念方案已经完成,否则再找家设计单位来做,效果就不会这么出色。”

“他把上海的办公室给关了?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是癌症复发了?还是说,他对我太失望,所以选择一走了之?” 顾影怜心中满是疑问,越想越难过。

她回想此前相处,迈克的步伐不再如往昔般轻快,精神也时常透着倦怠,彼时只当是岁月催人老。她从未想过,这些细微的变化,会是离别前的预兆,会是命运再次捉弄她的伏笔。如果他是癌症复发,很可能又躲起来独自承受病痛,就像上一次一样,这是他处理此类事情的一贯方式。果真如此,她需要去找他吗?他需要她去找她吗?

如果他并非癌症复发,而只是对她感到失望,那她是否应该去找他呢?即便找到他,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她依旧是那个从偏远农村走出来的姑娘,家境贫寒,相貌平平,毫无自信,只能在社会底层辛苦打拼。而他,依旧是那位享誉国际的建筑大师。

她为何执念于相守?他对她的情谊,如水晶般剔透,无需证明,她对此深信无疑。倘若他真的是癌症复发,让他静享安宁,慢慢疗愈,有何不可?若只是对她失望,那么给他时间,让他淡忘她,开启新生活,或许也是美事一桩。但无论他如今身处何种境地,既然他已选择独自前行,她又何必苦苦执着。她心意已决,绝不纠缠。

她对自己说:“我一直害怕他要离开,现在他真的离开了,我再也不必害怕了。”但是,她又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从二十七岁至三十六岁,整整十一年时光,那是她满溢热忱与憧憬的黄金岁月。她毫无保留,将自己全部的爱与深情,倾注在了这段跌宕起伏的感情之上。可命运啊,却始终未曾给予她一个能让她释怀的满意答案。

爱情,仿若天际璀璨星辰,是世间罕有的奢侈品,并非如顾影怜这般身处困厄之人所能奢望消受。

顾影怜,已然四十一岁,却依旧与他人合租,局促的空间里,她仅拥有一方狭窄床位聊以安身。每日,她在拥挤的地铁与公交中穿梭,为生活奔波。父亲每月高昂的医药费,如同沉重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令她根本无暇沉浸于任何负面情绪之中。她只能咬着牙,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必须坚强,再坚强。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迈克的身影仍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她心底深处,始终怀揣着一丝期待,盼望着有朝一日,他能再度归来,穿越茫茫人海,找到她的踪迹。但她也无比清醒地知晓,这个美好的期待,或许终将如泡沫般,在现实中破碎,永远无法成真。

她本该信守对自身立下的誓言:绝不踏访他事务所的门庭,不探寻他公寓的归处。然而,但逢良机,她总是情难自已地流连于他事务所外、公寓外,徘徊复徘徊,泪流满面,徒劳地企盼着能有人捎来关于他的半点讯息。可又有谁会计较她呢?她与他的亲朋好友素未相识,他仅识得她的旧同僚,但她的旧同僚对他们这段情谊浑然不知。

她也曾陷入自责的漩涡。恨自己对他关心太少、付出太迟,总在犹豫中错失主动。她渴望勇敢地追随他浪迹天涯,哪怕被抛在半路;即便他身患绝症,也愿陪伴左右,共赴最坏的结局。如今,她该如何自处?跨越重洋去寻找吗?万一他已找到了新的幸福呢?她反复纠结,最终对自己说:“算了吧,他不需要我。”

渐渐地,顾影怜关上了自己的心,将所有妄图靠近之人拒于门外。门内,是一座荒芜的花园,月朗星稀,杂草丛生,百兽出没。在这儿,她如同破茧的蝶,挣脱往昔枷锁,远离尘世纷扰,自由飞翔。

她写了一首诗From Graveyard to Garden,记录了自己的这段心路历程:

The fire of truth devoured that house of cards

The prince and princess, tightly hand in hands

Melted into ashes, gone with the breeze

The echoes of sweet oaths lingered ceaselessly

Then slowly faded, into the deep abyss

Heartbreak then took the throne in grief

Ruled over the wasteland, a desolate fief

Wept bloody tears in the silent night

Plunged into the hell, a bottomless blight

Chanted sad laments, a sorrowful sight

For a spring that never came to light

I lost my way in time's endless stream

Rose from this desolate, forgotten dream

My hair turned white as the winter snow

I said goodbye to hope, let it go

Quit the game of closeness and woe

Rooted out the fear of aging solo

Slowly, I built a wall in my heart

Tried to grow a garden, a place of art

Learned to dance in the moonlight's beam

Learned to tell a flower from a weed's team

Learned to tame the lion's wild scream

Learned to fly with the eagle, a lofty dream

I'm not a phoenix reborn from the ash

But found I'm stronger than I used to rash

I picked myself up, piece by precious piece

Now in my secret garden, in pure peace

Spreading my wings to touch the sky's embrace

Imagination knows no time or space

2019 年初,顾影怜对锦枝园艺有限公司的工作渐生倦意,遂入职熵变当代艺术画廊,担任策划一职。她向来钟情于与文化艺术相关的工作,此番也算回归所好。这家画廊规模较小,人际关系相较单纯。尽管老板苏黛眉为人严苛霸道,可顾影怜仍觉,与往昔工作相比,当下压力稍缓。她的心情也随之暂得舒缓,虽内心依旧仿若冰原,寒意未消,却已不像往昔那般刺痛难耐。

谁能想到,这一年年末,双亲竟突然离世,这如晴天霹雳般的变故,让顾影怜满心都是愧疚与自责。她恨不得将自己碎成千万片,以惩罚自己未能守护好这世间最珍视的亲情。就在她沉浸在悲痛与自责的深渊中,难以自拔之际,迈克却如往昔一般,毫无征兆地再次走进了她的世界,仿若从未离开。刹那间,那些或甜或苦、或喜或悲的往昔回忆,如汹涌的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几近窒息。他竟未离世?是凭借顽强的意志再次战胜了病魔,重获新生,还是命运又跟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无数疑问在她心底如野草般疯狂滋生,内心更是翻涌如惊涛骇浪,难以平息。

或许,迈克也曾在生活的泥沼中挣扎,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可即便如此,又能改变什么呢?曾经的甜蜜,不过只是爱情表面的粉饰。真正的爱情,应是无论风雨还是晴天,二人都能携手并肩,坚定前行。她的世界,始终对他敞开;而他的世界,却对她紧闭大门。他的生活,从未真正需要她的参与。同样,她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亦能不再依赖他的存在。

她深知,若回应迈克,往昔那些复杂的情感纠葛、痛苦挣扎必将再度席卷而来,将她重新拉入那无尽的深渊,让她再次失去自我。因此,无论心底对往昔的眷恋多么深沉,无论爱情的余烬在心中燃烧得多么炽热,她都铁了心,绝不会再向前踏出一步,决然不会再回应他分毫。她要像一把寒光凛冽的利刃,干净利落地斩断与过去的所有牵连,从此,在这孤独漫长的人生道路上,独自漂泊,独自去直面那无尽的黑暗与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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