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很多。”
随着九号平淡的宣告，量筒里那颗金色的瞳孔，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缓转动，精准地对准了江临的脸。
冰冷的“视线”带着审视，还有一丝被冒犯的锐利。
这种默认的态度更是让江临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握着量筒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但他没退，目光死死钉在9号脸上，想从那完美的面具上找出任何破绽。
变化就在他眼前发生。
9号的身体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原本纤细的少年骨架无声地拉伸、充实。肩膀变得宽阔平直，撑起了那件过于宽大的白色实验服。颈部线条拉长，喉结的轮廓变得清晰突出。短短几息，他就从一个清瘦的少年，蜕变成一具更具压迫感的、成熟男性的修长体魄。
那张脸依旧是妖异的完美，但眉骨更深，下颌线更冷硬，彻底褪去了青涩，只剩下纯粹的、非人的冷峻。
那件唯一的白大褂，此刻裹在这具成年体魄上，衣摆堪堪遮住关键部位，下方露出的腿部线条修长有力。
苍白的皮肤在窗外污浊红光的映照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也……更加刺眼。
江临的呼吸猛地一窒。
刚因那句“聪明”而紧绷的神经，瞬间被另一种更原始、更窘迫的冲击搅乱。他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狼狈地弹开，仓促下移——又在触及那片毫无血色的裸露皮肤时猛地刹住！最终，无处可逃的视线只能死死钉在9号线条分明、同样苍白的锁骨凹陷处。
该死！
江临在心里暗骂，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这怪物……它连装都懒得装了！
砚离也感受到了9号身上骤然增强的压迫和非人气息，呜咽着又往江临腿后缩了缩，碧绿的猫瞳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9号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体变化带来的“视觉冲击”，或者说，他根本不懂人类的“窘迫”。那双冻结的金瞳依旧牢牢锁着江临，只是眼神里，除了冰冷，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
“为什么？”9号的声音响起，奇特的混合音色比刚才更低沉，带着穿透性的质感，直直叩问。
江临一愣，视线被迫从对方锁骨上抬起，撞进那双纯粹的金色深渊：“……什么为什么？”
“你明明……”9号微微歪了下头，这个动作放在他此刻冷硬的成年面容上，有种诡异的反差，“我现在的长相，是按照你潜意识里‘吸引力’的最高参数塑造的。”他陈述着，像在分析实验数据，“应该符合你的喜好。可是……”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可辨的不解，甚至是一丝微妙的、被冒犯的不悦？
“你为什么要去追寻那些‘真相’？”
他蹙起完美的眉头，仿佛在谈论一件极其无聊且毫无意义的事，“‘本体’、‘大小’、‘本质’……很无趣。”他伸出手，那手指修长骨感，带着非人的精致，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对自身造物的欣赏。
“你明明应该喜欢这个，看过来的时候——”
指尖划过冰冷光滑的皮肤，语气笃定，却裂开困惑的缝隙，“我能感觉到……你这里，”他另一只手指了指江临心口的方向，隔着距离，“波动很大，信息素里是……正向的吸引？”
看着他有点自恋又困惑的举动，江临只觉得一股荒谬的疲惫混合着复杂情绪涌上来，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江临看向外面的蘑菇，闭了闭眼，打算打直球，说：“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是否喜欢你？”
9号调整了一下姿势，学着江临的样子坐着：“因为我想养一个人类。”
江临睁开眼，有点惊讶：“我？”
9号眼神非常认真：“是的，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就这么想了。”
江临内心：这大蘑菇第一次连续说这么多字。
沉默
江临：你好像忘了问我是不是愿意被你养。
9号似乎突然后知后觉，游刃有余的表现破碎，表现的甚至有点慌乱：“你居然不愿意吗？”
江临表情沉重点头。
这蘑菇精有点意思。
9号有些慌张地看向他，在短时间内变幻了好几个形态，最终塌下去，变成了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大眼睛小男孩，他看了看自己过长的袖子，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地走过来，去碰碰江临的手，说求你让我养你吧。
江临：“这是犯规操作，罚下场，你正常点，变回去。”
9号变回成年人体型，不同于之前的理直气壮，他现在看起来有点焦虑，还有点回避江临的视线，他慢吞吞地说：“其实，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等了你很久。”
江临沉默片刻，双手抱臂：“你在道德绑架我。”
9号：“哦。”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我只是不明白，人类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流出水。”
“就像现在，你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流出水？”
江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时候时候，居然泪流满面。
心底似乎某地被触动了，无穷尽的悲伤缓缓涌出，变成无来由的泪。
9号微微前倾身体，笨拙地给江临擦泪，纯金的瞳孔清晰地映出江临瞬间僵硬的倒影。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9号的语气带着孩子气的直率厌恶，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在意？“这水很咸，带着一些我不理解的信息素。”
他沉默了一瞬，此刻完全是成年男人形态的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江临从未听过的、近乎笨拙的、试图表达某种“情绪”的尝试：
“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对不起。”
砚离在他腿边不安地挪动，发出细小的咕噜声。
江临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回答关于眼泪的问题。
这些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厘清的情感，如何向一个非人的、由真菌构成的、可能根本没有情感概念的存在解释？
他做出了一个让砚离瞬间炸毛、也让9号那双金瞳骤然收缩的动作。
他起身，然后，在9号专注而困惑的目光注视下，他向前一步，半跪在了9号的面前。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到呼吸可闻。
江临伸出双手，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捧住了9号那张苍白、冰冷、完美得不真实的脸颊。
掌心清晰地传来对方皮肤下异常稳定的低温，以及那光滑到毫无毛孔的奇异触感。
9号的身体似乎有瞬间的僵硬，但那双纯金的瞳孔只是更加专注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江临。
江临强迫自己忽略指尖传来的冰冷和心底翻腾的异样感，他抬起头，目光如箭，直直刺入9号那双倒映着自己苍白面容的金色深渊。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无形的鸿沟：
“你搞错了重点。”
“重要的不是我喜不喜欢你。”
“重要的是……”
他停顿了一瞬，每一个字都像在燃烧自己的灵魂：
“你……喜不喜欢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
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
9号那双一直平静无波、如同凝固黄金般的纯粹瞳孔，在江临的注视下，猛地、剧烈地收缩！
整个走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那株刚刚还在缓缓撑开伞盖的擎天巨菌，似乎也因为这无声的剧震而猛地一滞，伞盖上流淌的腐红荧光诡异地波动了一下。
空气死寂，只有砚离喉咙里压抑的咕噜声和窗外菌类搏动时发出的粘稠微响。
然后，就在江临以为这僵持会永远持续下去，或者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碎时——
他掌下那张冰冷完美的成年男性脸庞，连同那具极具压迫感的身体，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生气”。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瘪，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标本。那件宽大的白大褂也随之委顿下去，覆盖在一具迅速“枯萎”、失去形态的苍白残骸上。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眨眼之间！
江临只觉得掌心一空，那冰冷的触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触摸朽木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干涩感。他猛地缩回手，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喵嗷——！”砚离被这惊悚的变故吓得直接原地弹跳起来，炸开的毛让它像个黑色的毛球。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在距离那堆“枯萎”残骸仅半步之遥的走廊地板上，新的生命，或者说，形态迅速凝聚。
菌丝如同拥有自我意识的活物，从冰冷的金属地面渗出、纠缠、编织，速度惊人。眨眼间，一个全新的身影出现在江临面前。
不再是那个压迫感十足的成年男性，而是……一个少年。
身形纤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穿着同样宽大的、唯一的那件白色实验服，但这次衣摆几乎垂到了膝盖下方，只露出一小截同样苍白纤细的脚踝。那张脸依旧是惊心动魄的精致，但线条柔和了许多，带着明显的少年气，淡金色的睫毛下，那双纯金的瞳孔似乎也显得更大、更圆润一些，此刻正微微睁大，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慌乱？
新生的少年9号微微低着头，淡金色的发丝垂落额前，挡住了部分视线。他侧对着江临，没有看他，只是用很小的、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飞快地、含混不清地嘀咕着：
“……我……我也不知道……”
江临：总想证明我喜欢你，这是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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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饲养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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