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座被菌丝悄然吞噬、又被无形力量扭曲了感官尺度的研究所里，以一种诡异而粘稠的方式流淌着。
恐惧并未消失，窗外那片在污浊红光下搏动、扭曲的菌类森林，天空中那巨大的、宛如宇宙独眼的日蚀空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江临他们身处何等的绝境。
但身边跟着一个形态不定、本质不明的“真菌集合体”，反而带来了一种另类的……安全感？
或者说，这种所谓“安全感”也只是某种认知混乱后的麻木？
砚离似乎也适应了这种诡异的“和平”。它不再时刻炸毛，大部分时间都蜷在江临找到的背包里，里面铺了件相对干净的旧制服，或者在据点写它的情书。
而少年形态的9号，则成了江临身后一个沉默又固执的尾巴。
江临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保持着一步半的距离，不多不少。那双纯金的大眼睛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江临身上，带着一种专注的、近乎研究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周围的环境，但眼神里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好奇或怀旧，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检查自己的领地。
江临既不催他，也不刻意搭话。
经历了之前的惊心动魄和那场近乎“表白”的致命试探后，一种诡异的平静笼罩着他。
他需要时间消化，更需要情报。
二层的储藏室成了他们的临时据点，这里储备着大量的标准营养膏、密封饮用水、甚至还有一些保质期长得离谱的合成罐头。
对江临和砚离来说，简直是末日宝藏。
“喵！猫记得这个鸡肉味的好吃！”砚离兴奋地用爪子扒拉着一盒罐头，碧绿的眼睛闪闪发光。
看起来，它已经完全从恐惧中切换到了“有吃万事足”的状态。
江临撬开一个罐头，浓郁的肉香弥漫开来。他挖了一勺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味道寡淡，但能提供必需的热量。他看了一眼安静站在储藏室门口、背对着他们“欣赏”墙壁上菌斑纹理的少年9号。
这家伙倒好养活，江临在心里默默吐槽，靠光合作用？分解无机物？还是直接吸收这满研究所的绝望情绪当养料？
填饱肚子后，探索开始了。
有了9号这个“**通行证”，研究所对他们敞开了几乎所有的大门。那些曾经需要高级权限、层层验证的区域，如今在少年9号那平静无波的金色目光注视下，厚重的合金门如同被无形的力量腐蚀，发出沉闷的呻吟后自行滑开。门锁上的红灯甚至来不及闪烁警告，就彻底熄灭。
他们走过一条条被菌丝覆盖、灯光惨淡的通道。空气里弥漫着越来越浓的、混合着消毒水、陈旧金属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潮湿泥土与**甜腻交织的气息——那是属于真菌王国的“生机”。
他们进入了核心实验区。巨大的培养槽早已破碎，残留的玻璃碎片上爬满了深色的菌膜，曾经浸泡在其中的、形态难以辨认的样本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干涸的、颜色诡异的污迹。复杂的仪器蒙着厚厚的灰尘，操作台上散落着被菌丝缠绕、字迹模糊的实验日志。
江临仔细地翻阅着那些还能辨认的纸张碎片，在布满菌斑的终端屏幕上尝试调取残留的数据。砚离则发挥猫科动物的优势，钻进各种犄角旮旯，偶尔叼出一些压在最底下的、相对完整的文件袋。
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拼图，在江临脑海中艰难地组合。
“精神力器官……外置放大器……种族特异性……”他低声念着残片上的关键词，眉头紧锁。
这些都是指那些眼球吗？
终于，他们推开了一扇位于核心实验区最深处、需要三重生物识别和物理密钥才能开启的厚重闸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冰冷、浓烈的防腐液气味混合着更浓烈的菌类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江临和砚离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意料之中的，这里就是那个存放万千金色眼球的房间，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透明的圆柱形容器整齐地排列着，如同某种异教徒的祭坛，一直延伸到黑暗的深处。每一个容器里，都盛满了散发着幽蓝色荧光的液体。
而浸泡在液体中的……都是眼睛。
成千上万……不……或许有几十万颗金色眼球！
它们大小不一，形态略有差异，但都散发着那种江临在9号身上见过的、纯粹冰冷的金色光芒，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幽蓝的荧光映照着这些金色的星辰，让整个核心实验室笼罩在一片诡异、冰冷、令人头皮发麻的静谧光辉之中。
江临看了9号一眼，走近最近的一个容器，容器表面贴着模糊的标签，上面残留的字迹依稀可辨：
「样品来源：星域X-7，编号██████」，「精神波长接收阈值：高」，「能量转化效率：██%」。
他继续查看散落在附近操作台上的文件。这些文件保存相对完好，似乎是被刻意收集在这里的。上面的文字不再零碎，而是系统性地阐述着某个惊世骇俗的计划。
“……其精神力根植于独特的生理构造与灵魂共鸣……无法被其他种族直接复制或掠夺……”
“……然而，其外显的精神力器官具有强大的精神力场接收、过滤、储存及定向释放能力……命名为‘■■■■’”
“……■■■■本身无法赋予使用者精神力，但可构建强大的精神防御屏障，抵御来自精神层面（包括但不限于心灵感应、精神污染、意志操控）的攻击……亦可作为纯粹的精神能量储存单元，为特定的精神驱动设备供能……”
“……项目代号‘金盾’。初期成果应用于星际战争特种部队，显著提升指挥官及关键人员在高强度精神污染战场环境下的生存率……后因伦理争议及资源消耗巨大，转为最高级别保密项目……”
看起来，那些金色眼球作为某种精神力外放器官，被应用于安保和战争中。
文件翻到后面几页，纸张的质地明显提升，印着烫金的徽记——一个抽象的、扬帆起航的方舟图案。文字的语气也充满了近乎狂热的使命感：
“……为‘方舟’计划提供最终保障！‘金盾’阵列将是守护人类最后火种，抵御一切精神层面威胁的终极壁垒！每一枚■■■■，都将化为‘方舟’不朽船身上的神圣铆钉！为人类文明的存续，贡献永恒的光辉！”
字里行间，充斥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献身与无上荣耀感。“方舟”被描绘成人类最后的希望，承载着延续文明火种的神圣使命，而这里堆积如山的金色瞳孔，就是守护这希望之舟的“神圣铆钉”。
然而，现实冰冷地嘲笑着文件上的豪言壮语。
眼前，是堆积如山、浸泡在防腐液里、散发着幽冷光辉的“神圣铆钉”。它们静静地躺在这里，积满了灰尘，被菌丝悄然攀附。
没有登上那艘承载着无上希望的“方舟”，反而成了这座被遗忘在扭曲时空角落里的研究所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库存。
希望被囤积，荣耀被尘封。
江临看着眼前这数量庞大到令人绝望的金色瞳孔仓库，感受着文件上那炽热的口号与现实冰冷死寂的巨大反差，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悲哀涌上心头。
“方舟”计划，人类的最后火种，这和“怪物马戏团”里宇宙霸主人类灭绝的设定是否有联系呢？
或许是看到江临盯着这满屋眼球出神，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像影子一样的少年9号，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越，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内容却石破天惊：
“哦，这些啊……”
他金色的瞳孔扫过那无边无际的容器阵列，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看一堆无关紧要的石头。
“都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
少年9号歪了歪头，淡金色的发丝滑落额前，那张精致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似乎在奇怪江临为什么会对这些“旧物”表现出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然后，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理所当然的口吻，轻飘飘地补充道：
“那时候我还很弱呢。”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又像是在做一个小小的比较，随即，那双纯粹的金色眼眸转向江临，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江临瞬间僵硬的表情。少年9号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强者”的淡然。
“现在……”
“整个星球都是我的菌丝。”
话音落下的瞬间，仓库里幽蓝的荧光似乎都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应和着它真正主人的宣告。那些浸泡在液体中的亿万金色瞳孔，在幽光中，仿佛同时……眨了一下。
他上前一步，握住江临的手：
“所以你，不要不开心。”
金色眼睛确实是不一般……
好像说了一句废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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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方舟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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