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雎愣在原地。
祁载阳拉住她的手臂,脸都淹没在夜色里,唯有一双眼含着水光,明亮得惊人。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祁载阳。
桥下猫咪又叫了两声,鸣雎指着昏暗的桥墩。她说:“桥下有只猫,我想救她。”
祁载阳探头瞥了眼,拉她站稳在桥上。他说:“你等下我。”
鸣雎攥着书包带子,心里焦躁。风吹得桥下藤蔓晃动,小猫随时要坠落。
她趴在桥上,试探着伸手去拽藤蔓。
“别动,别吓到她。”祁载阳拿着一柄黑伞出来,从车门里拿出的一柄黑伞。
他将黑伞伸到桥下,像一柄黑色拐棍一样,伸到小猫身下。
黑伞在风中纹丝不动,他用力很稳当,手背浮起了一圈青筋。
司机下了车,站在他身旁,同他说:“少爷,我来吧。”
祁载阳没看他:“不用了,陈叔,也不用叫我少爷。”
司机又说:“您不能碰它,还是我来吧。”
祁载阳没出声。黑伞展开,一蓬倒扣的蘑菇一样,刚刚好承托住了小猫。
一遍,两遍,三遍……
他动作很轻,没有惊扰到小猫,稳稳当当地提起伞,将小猫提上桥。
鸣雎忙要去抱小猫,伸出的手却被他拦住。
他说:“别急,会应激的。”
他轻轻伸出手,小猫跳起来,抓了两下他的手,在手背上留下两道白印。
他稳稳地抓住小猫,小猫四肢挣扎着,却逃不出他的掌心。
他将小猫抓回来,递给了司机。
鸣雎想要去抱小猫,可是司机接过了小猫。司机低声道:“少爷……这……”
祁载阳平静道:“嗯,回去再打两针就行了。”
鸣雎一直盯着小猫不挪眼。
祁载阳回头对她说:“她要打针,我一会儿送她去医院。等她好了,不应激了你再碰她,可以吗?”
鸣雎搓了搓手,答应了他。
祁载阳又对司机说:“陈叔,车后有毯子,给她包起来吧,身上都湿了。”
他们很快处理好小猫,鸣雎想跟着去看看,又被祁载阳劝住。
“放心,交给我就行。天很晚了,看伤,驱虫,打针……需要很多时间,你先回家吧,别让家里人等得着急。”
“好吧,你一定要照顾好她。”鸣雎想到妈妈还在家等她,干脆答应了祁载阳。
祁载阳笑了下:“当然,会给你检查。”
送走了祁载阳,鸣雎心神不宁地往家里跑。天色是有些黑了,妈妈一个人在家,她不是很放心。
妈妈近来病情不太稳定,一直在吃的药效果越来越差,似乎产生了耐药性。
她匆匆回到家,家里还亮着灯,屋子里却寂静无声。
妈妈坐在桌前,歪头看着她:“怎么才回来?”
鸣雎放下包,驾轻就熟地哄了妈妈几句,洗完手拿起筷子。
轻轻拨开菜盘,蛋炒饭里裹着许多鸡蛋壳,油是油,壳是壳。妈妈捧面哭泣,说鸣雎不爱她了。
鸣雎叹了口气,轻轻抱住妈妈。吃一口,吐一口渣子。
没办法,妈妈现在抑郁病发,认知有些障碍,根本分不清鸡蛋液和鸡蛋壳。
鸡蛋壳卡在嘴里,咯吱咯吱的,划拉着舌头。鸣雎也有些想哭。
命运总是这样不尽人意,她只想着要尽快带妈妈去趟医院,看能不能换一款有用的新药。
妈妈忽然抬起头,惊惶叫道:“你今天的牛奶还没喝,不喝会长不高的。”
鸣雎:“妈妈,我不爱喝牛奶。我乳糖不耐受……”
妈妈推开她,慌慌张张地去厨房找牛奶,装杯,加热。妈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见她的话。
最后妈妈端出一杯乳白色的牛奶,眼里全是期待。
鸣雎盯着那杯乳白色的牛奶,眉头微拧。
可妈妈将牛奶放在桌上,笑意温柔地坐在她身旁,问她:“怎么不喝呀?”
她拧着眉,一口闷掉滑腻鲜腥的牛奶。
“我们小雎真乖,这次考试是第一吗?”妈妈问道。
“哎呀,周考成绩还没出来呢,肯定是呀!你快休息吧,别这么累。”鸣雎捧出笑脸,哄妈妈去洗澡睡觉。
妈妈一听就乐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开心地转起了圈圈。
她还拉着鸣雎一起跳舞,教她跳华尔兹。
妈妈舞步很美,一圈一圈转得像是光里的仙子。
天花板上掉了两块墙皮,墙皮四周不停地往下掉落碎渣,像是每天都在下一场永不落幕的暴雪。
妈妈在暴雪里转圈,抱住她,亲了一口她的脸。
妈妈:“我的宝贝,Vita Mea,Lux Mea,Anima Mea。”
鸣雎听不懂妈妈在说什么,她只歪头问:“妈妈,你要吃维C吗?我去给你拿。”
妈妈不说话,又含泪亲了一口她另一边的脸蛋。鸣雎终于哄得妈妈去睡觉,她钻进浴室洗澡。
热水冲淋,鸣雎眉头一缩,腿有些疼。
低头一看,膝盖下方横着几道淤青,是救小猫的时候硌的。
当时她一门心思在小猫身上,没注意到腿被撞伤了。
她揉了揉淤青,咬牙嘶了一声。又避开淤青,往身上打泡沫。
门突然大开,妈妈冲进来:“小雎怎么了?哪里疼?”
穿堂风吹过她身子,有些冷。鸣雎吓了一跳,立马抱住胸口,笑着说自己没事。
雪白泡沫慢慢滑落,腿上那片淤青露出了一点痕迹。
妈妈突然尖叫:“谁敢打你?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鸣雎解释只是意外,妈妈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抓起刀冲了出去。
鸣雎裹上浴巾去找妈妈。妈妈在防盗门外劈砍发疯。
鸣雎抱住妈妈,连哄带唤疼。
妈妈终于丢下刀,喃喃自语:“谁弄疼小雎了?是谁?”
鸣雎抱紧她,温声解释道:“没有人弄疼我,我们回家好不好?”
“不对!骗子!你是不是在想哪个男人?是谁?”妈妈完全不听她解释,像个捕捉猎物的老鹰,冲进屋里团团转。
“他?!他在哪里?这里是不是?”
妈妈掀开被子。
“这里?!”
妈妈扫开桌面。
满地狼籍。
鸣雎仓惶爬起,追在妈妈身后。
妈妈又叫又骂,折腾了很久才安静下来。鸣雎急忙去给妈妈拿药,哄妈妈睡觉。
听着妈妈熟睡的呼吸声,鸣雎终于放松下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那两块破损处发呆。
妈妈的病,需要长期用药。
所以她考进了锦程。
锦程是私立高中,奖学金很高,会根据月考成绩按月发放。能涵盖生活费,还能涵盖妈妈的医药费。
她要拿第一,不仅是好胜,也是因为她太需要钱了。
妈妈从前不是这样的。妈妈病情好的时候,对她可温柔了,是世上最宠她的人。
妈妈只是病了。
妈妈总会好的。
黑暗中,妈妈熟睡的气息均匀,像是一场静谧的美梦。妈妈的右手腕从被窝里伸出来,搭在床头,轻轻摸了摸鸣雎的头。
鸣雎蹭了蹭妈妈的手,闭上眼,等待着白昼降临。
嗡~
手机在枕头下轻震,她收到了一条消息。
屏幕暗淡的光照亮她的脸。
她看见一只小猫,黑白色的奶牛猫睡在小小的窝里。
看起来很暖和,很柔软。
小猫下面是祁载阳的新消息:【她没事了,睡得很香,别担心。】
鸣雎轻轻笑了下。在家中这场永不落幕的暴雪里,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她回:【她能吃东西吗?别饿着,我明天给她带点好吃的。】
祁载阳:【不用,她的胃有点脆弱,暂时只能吃流食,我们在照顾她。】
*
鸣雎第二天到校时,却没见到祁载阳。听说是休了病假,她不免有些担心。
或许是昨天照顾小猫太晚,他今天不太舒服。
课下,鸣雎拨弄着手机,思考要不要问问他的情况。但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班主任就来找她。
班主任同她说:“下周我们要开一个动员大会,你和载阳作为男女生学生代表上去发言吧。”
鸣雎询问发言的注意事项。
班主任突然又说:“对了,这次给你们家长留了坐席,家长有空的话,还请他们过来一趟。”
鸣雎脸瞬间烧起来,脸皮滚烫,似乎所有毛孔都张开,冷汗浸湿了她后背。
她脸一定烧得通红,她能感觉到眼睫在颤,瞳仁在颤,她浑身都在颤抖。
妈妈随时可能会在台下发疯,不知道会伤到谁。她害怕让妈妈现在来到学校。可这种事,她实在难以启齿。
老师追问了两遍,她才缓过神,低头让头发垂落,遮住她脸上的红晕。
可能是她看起来不舒服,老师没再追问,只让她照顾好自己,别像祁载阳一样病了。
鸣雎这才抬起头问道:“祁同学怎么了吗?”
班主任:“好像是过敏吧。”
鸣雎重复了一遍:“过敏?吃了什么吗?”
班主任:“听说是猫毛,嗯,毛发和灰尘过敏。”
鸣雎一愣。
猫毛?!
不对,是毛发!
难怪他洁癖……
可他洁癖到不肯碰人,他总不至于连人的毛发都过敏吧?
鸣雎心感抱歉地回到教室,早知道昨天就不该让祁载阳去抱小猫。
她不过敏的,她可以处理。
她茫然无措地坐下,庄锡围到她身旁追问老师找她做什么。
鸣雎随口解释,心里还在担心祁载阳的病。
庄锡却探头笑道:“阿姨这次会过来吗?我好久没见到阿姨了。”
庄锡话音一落,鸣雎猛地从担忧中惊醒。她背上一身冷汗,不知道该怎么同庄锡解释。
庄锡从小同她一起长大,过去的时候,妈妈对庄锡很好,他肯定想再见一见妈妈。
可妈妈的病是她最大的秘密,连庄锡也不知道。
鸣雎抓紧桌上的书,雪白的纸页被攥得皱巴,掌心的汗微微沁得纸页发冷。
她要保护好妈妈。
谁也不能觉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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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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