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二十大板，赵姰捏着从母给她的药瓶，面色无常夹紧屁股在集市寻找止泻马药。
听到有人叫她，赵姰循声望去。
是与她在西城一起长大的姊妹邻居，王婘。
“莫邪，你不在县衙怎么在这里？”
赵姰说今日休假，来买马药。
王婘笑：“那敢情好，恰好我没事可做，陪你了！”
两人在街道左转右转，问了一个又一个店铺，都没有从母需要的药。
王婘拧眉：“奇怪，怎么会断货呢。”
赵姰看到一地摊貌似是卖马药的，两人一起过去，问商人可有货物。
商人笑：“两位女郎还真够幸运，我这里还剩点，尽管挑。”
赵姰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扫视一圈：“我需要的是治疗乌孙马的药。”
商人脑袋摇成了拨浪鼓：“那没有，没有，彻底断货了。”
王婘纳闷：“怎么会断货呢，我们大汉与乌孙这些年算是友好往来，没理由断货诶。”
商人说：“女郎有所不知，就在年前，乌孙国又重新投靠匈奴。不只是乌孙，像什么楼兰，车师，于阗……反正几乎所有西域的国家，都投靠了匈奴。匈奴让我们不得将马药贩卖给你们，我们也没办法……要不看看别的药，你们养的马应该不是乌孙马吧？”
王婘说：“我们养的正是乌孙马，帮朝廷养的。”
商人啧啧两声：“那没办法喽，乌孙马珍贵，除了专门的药，别的马药还真，诶朋友等等！”
商人似是看到了谁，眼睛一亮，直接从摊位绕出来跑去赵姰的后边，拦住了路过的一青年。
王婘看到那人，身材高大，宽肩窄腰，披下来的头发微微卷，只是背影就风度翩翩，忍不住给赵姰小声嘀咕：“莫邪，这人好高大帅气啊，西域的人都长得这般好看吗？”
哪知赵姰半天没回应，王婘喊她，她也是没有丝毫反应。
王婘顺着视线，却见莫邪看的并非那人，而是那人牵着的马。
不禁笑出声：“莫邪，你看马做什么，快看牵马的人，诶诶他转头了，啊啊啊那鼻梁骨好高，眉骨好好看……”
被商人喊住的并非别人，而是出来摆摊的策勒。
见有人跑过来堵住他的去路，问他是不是卖马药的，策勒说正是。
商人又问：“乌孙马药有吗？”
策勒温和笑：“有。”
商人挥手：“女郎，这位朋友有乌孙马药！”
策勒顺着商人的视线，侧头看向旁边。
目光掠过众人脸庞后蓦然被一女郎的眼神所吸引，身体也不由自主跟着转过去，正对着对方。
僵直片刻，才回过神，自知失礼，快速将目光瞥向别处。
“女郎，这位朋友有乌孙马药，你们可以买他的。”
闻言，赵姰快速将视线从宝马身上抽离，与王婘对视一眼，走上前，客气问道：“不知可否能让我看看药？”
策勒暗自捏把汗，表面仍笑说：“当然可以，不过，我得先把摊摆开。”
赵姰：“好。”
策勒寻了处空位，系马期间注意到手心被缰绳捏出发红的痕迹，不由一笑，等取了药转身时，那股没由来的局促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药瓶放在女郎掌心。
外出打探回来的查尔见殿下摆起了摊，牵马过来帮忙。
又一匹大宛马，赵姰问道：“不知，后面那两匹马能否卖给我？”
策勒抬头注视着赵姰，赵姰指向前方，策勒回头看了眼，笑说：“不知女郎买马做什么？”
王婘说：“当然是为了配种喽，我瞧着你的马刚好一公一母，何不全卖给我们。”
策勒笑叹：“这恐怕不行啊，两匹马是亲兄妹，配不得。”
赵姰斟酌道：“我家中还有一匹雄的大宛马，这样，我的大宛马与你的大宛马交换一下，如何？”
策勒微微歪了下脑袋，口吻掺着笑：“你家有大宛马？”
赵姰点头，策勒双臂抱胸：“你是皇帝么？”
赵姰：“不是。”
策勒笑道：“纯正血统的大宛马对你们汉庭而言，异常珍贵。除非是皇帝和太子，以及其他一些位高权重，寻常布衣是不可能饲养大宛马的……你是贵族么？”
赵姰：“但家中的确是纯正血统大宛马。”
策勒忍俊不禁笑了笑，没再回应。
赵姰在宝马的方向看了数次，忍不住说：“如果阁下不信，可以来寒舍看看。”
策勒将盒子里的药瓶取出，捏在手里擦灰尘，笑着说：“这位女郎，莫非你看着我是西域人，就想着把我骗去没人的地方宰了我？”
口吻是笑着的，可语气却异常冷漠与不善。
赵姰被他莫名其妙的话问得有些语塞，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王婘低声道：“这西域人感觉很难相处，咱们还是走吧。”
赵姰颔首，挑选了五瓶马药，付了钱，与王婘离去。
远处游荡的查尔见人走远，才走到殿下身边小声唾骂：“这中原人果然和陛下说得一样，极端排外，异常恐怖，竟然还想着把殿下您骗去小房间宰了，当真是残忍无比！”
策勒收回目光，无奈地瞥了眼查尔，笑说：“她一个还没我下巴高的女郎，就算我站着不动，她也宰不了我。”
查尔赞同道：“这是当然，我追随的策勒殿下，可是漠北最骁勇善战的猎鹰。”
策勒脸上笑意微收，查尔自知说漏嘴，飞速把嘴闭上。
心惊肉跳接过殿下手里的药瓶，忙前忙后。
这边，赵姰在给马儿喂药后，抬步去了远处单独建造的马厩，看着里面吃草的大宛马，斟酌再三，解了绳索，骑马去找那位商人。
“这就是我家的汗血马。”
赵姰将马牵到商人面前，让他看。
策勒看了眼所谓的汗血宝马，不过是留着一丁点大宛马血统的混种马。
“谁卖给你的？”策勒好笑地问。
赵姰回答：“是我从母买来的，现在你相信了么？”
策勒强忍住笑，点点头：“相信了。”
赵姰：“那可以答应我的交换条件么，我们将公马交换，你再把那匹母马卖给我。”
策勒笑眯眯摇头：“不行。”
见对方不卖，赵姰也不再碰灰。
路过县衙，衙门口的木板新张贴了布告。
周围挤满了人，有男有女，绝大多数都是从之前的战场存活下来的，缺胳膊断腿是常事，赵姰站在不远处。
很多人都不识字，布告旁边有县衙的人讲解内容。
原来新一轮的兵役再次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围观的人发出哀叹。
有人不满：“朔方不都夺回了吗，怎么还要开战啊？”
很快，这道不满就被更强大更不满的抱怨淹没。
原因是这次的兵役，哪怕有复马令，养马的家户也必须要提供一名壮女或壮男服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凭借给朝廷提供战马而免除兵役。
也不知这次，多少人去，多少人归。
赵姰牵马继续往前走，路过绞刑台，台上只有提着木桶舀水冲刷血迹的衙役，听旁边的人说，方才这里被斩首了四人，其中一个是被县衙查出来的逃兵。
有人纳闷：“那另外三人呢？”
那人说：“是家属。现在不同往日，要是发现家属私藏壮丁逃兵役，连坐！这家就是因为把壮丁藏在地窖里，查出来，家里人全给杀了。那砍下来的脑袋，骨碌碌滚了下来，流了一地的脑浆……”
回到西城，却见从母又与对门的王婘阿母王芝吵架。
王芝阴阳怪气骂街：“你兄长走了三年没有一点消息，该不会是也像被抓走的钱家似的，躲在地窖里当逃兵吧！”
赵容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什么呢！阿兄没有消息是因为还活着，跟着大将军打匈奴，哪像你家男人，上了一次战场，一个敌人都没杀，反倒被敌人给砍唔唔唔——”
王芝目眦欲裂，抄起钉耙就冲上去干架，被王婘扯住。
赵姰亦是捂住从母的嘴巴，堵住后话，两人将斗气昂昂的家眷拽进各自院中，并把门上了锁。
将从母搀扶至屋中，赵姰提起赵塰一事，哪知从母反应异常尖锐：“难道连你也不相信？”
赵姰说：“我当然相信，但”
还没说完，人就被从母推出了房，门摔脸上，碰了一鼻子灰。
“莫邪。”
从蚕房出来的赵姒朝她招手，“去看看厨房里的水开了么？”
赵姰瞧了眼，说开了。
赵姒才抱着盆蚕茧过来，全部倒入锅中。
赵姰不禁说道：“阿母，你的蚕总是养得白白胖胖，就连这蚕茧也是白白胖胖。”
赵姒说：“养蚕可是一门手艺，你得好好学着。”
赵姰点头，但还是纳闷：“可是阿母煮的蚕茧，与我见过的不一样。”
赵姒笑问有什么不同，赵姰说：“别人收集的蚕茧，剪开都会掉出干掉的蚕，可阿母的这个蚕茧，里面一个蚕都没有。
不但如此，蚕茧也不似别的那般完整，而是裂开的。
我听王婘说，只有蚕还在蚕茧里时，做出来的蚕丝会更完整，阿母用这种蚕丝，织出来的纱会有很多结节，质地不怎么好。”
赵姒说：“上好的蚕丝往往伴随着灭绝，但阿母不想这样，阿母宁可做出来的丝拙劣，也不能让蚕断了后路。我们取丝是为织布，蚕结茧是为成蝶繁衍。唯有蚕生生不息，我们，才有蚕丝可用。”
赵姰思索片刻，说：“我倒是想明白了一点，这种道理如果应用在现实中，应该是若想强大，就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蛮狠掠夺。而是各退一步，各取所需，共同发展。”
赵姒欣慰：“我儿这般聪慧，若是能入仕，再好不过了，只可惜我们的身份……”
赵姰腼腆一笑，说：“我现在已经是刀笔吏了。”
赵姒说：“可刀笔吏终究不是官，是仆。”
客栈内。
多布将调查来的最新消息一五一十汇报给殿下。
她说：“整个洛阳城除了西城，其他地方没有姓赵的。”
查尔道：“这赵氏一族毕竟是前朝皇族，前朝已灭，现在是汉庭，像中原人这种极端排外的，怎么可能会容忍前朝皇族在他们的地盘上活着？想来那给单于陛下告密的幕后之人压根及不在这里。”
策勒斟酌片刻，问多布：“你说除了西城是什么意思？”
多布说：“西城住的全是皇亲国戚，末将没有办法详细调查，不过这里面的确有户赵氏人家。但那个赵氏，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他们是太后的族人。”
策勒说：“太后是窦氏子娣。”
多布说：“这末将就不清楚了，或许是太后的旁系？恰好这个旁系是赵氏。否则，若他们真的是前朝嬴姓赵氏，又养在西城，不就是在养虎为患么，末将觉得汉帝决不允许前朝皇族公然住在自己的地盘。”
策勒沉吟，多布汇报完就站在一旁，查尔眨巴着眼，脑袋空空。
半晌，策勒问：“那西城赵氏的地址你可打听到了？”
多布抱拳：“从西城牌坊进入，第三个十字路口，右手边第四个坊，再左拐第二户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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