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牧苑回来的赵姰趁着天亮,将洗好晾干的桑叶端出来,盘腿坐在磨盘上。
大磨盘被太阳晒了一天,如今夕阳西下,上面暖融融的,很熟舒服。
赵姰拿着剪子在那剪桑叶,哪知那西域商客的身影又在她家外面徘徊。
“莫邪,我可以进来吗?”
墙外的策勒笑着问道,赵姰家里的篱笆墙本就不高,防狗.
策勒站在那,墙甚至没他的肩膀高。
赵姰说门开着,策勒这才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来到磨盘前,策勒说:“这是在做什么?”
赵姰随口反问:“你一个商人不去摆摊卖货,一直来我这里做什么?”
策勒笑说:“最近行情不好,都没人买马药了,可能是这洛阳城里有名医给马儿治病。”
赵姰继续剪桑叶:“这是好事,马儿少生病,身体才会健康,健康了,才有力气带着士兵上阵杀敌,将那可恶暴虐的匈奴从我们汉土永远驱逐出去。”
策勒莞尔一笑:“莫邪说得有理。”
并掏出一张信纸递给她,赵姰说:“这是什么?”
策勒:“一封信,莫邪若是有时间,可不可以帮我抄写一份?”
赵姰接过信纸,里面总计八个字,内容简单无聊,没什么意义。
策勒笑说:“我不太会汉字,画出来的鬼画符怕是人看不懂,还望莫邪帮帮我。”
赵姰收好信纸:“这就帮你抄一份。”
策勒掏出钱币递给她:“多谢。”
赵姰回绝:“这点小事没必要,等我。”
说着,赵姰进了房屋,窗户是敞开着的,站在策勒的方向,能清楚看到在桌前提笔写字的莫邪,忍俊不禁一笑。
不多时,赵姰将誊抄的信纸递给策勒,策勒夸赞:“莫邪的字迹苍劲有力,豪气万分啊。”
赵姰重新坐回磨盘剪叶子。
策勒收好信纸,走上前说道:“早上那会儿,莫邪说这桑叶是给蚕宝宝吃的,我当时还纳闷蚕宝宝是什么.就去询问了一起摆摊的商贾,商贾给我说,蚕宝宝是一种能吐丝的小虫子,成熟后的蚕茧可以用于织布。如此说来,莫邪你,会养蚕?”
赵姰:“略懂。”
策勒:“不知可否教授于我养蚕技术?”
赵姰:“可以。”
策勒:“不知师父喜欢什么?”
赵姰:“你问这个做什么?”
策勒笑说:“中原素来讲究礼尚往来,我既是来学习养蚕的,怎能白白劳烦师父,定然要准备些师父喜欢的束脩。”
赵姰:“你们西域,没有养蚕技术?”
策勒:“没有。”
赵姰又问:“你家中可富裕?”
策勒笑:“做生意的怎能两手空空,富裕不敢当,但家中财产足够养活十代人。”
赵姰思索片刻,说:“那就给我准备巴掌宽,一尺长的十条腊肉。”
策勒错愕:“没了?”
赵姰:“养蚕的目的是抽丝织布,一旦学会不再被饥寒所囚困,你是乌孙来的商人,我将这门技术传授给你,你到时候回去将它发扬光大,就等于是给我最好的束脩。”
策勒心头一动,忽然觉得恐怖的中原人,其实也没那么恐怖。
赵姰问:“何时来学?”
策勒下意识回应:“现在。”
赵姰点头,带干将来到蚕房。
教他认蚕认卵认蚕茧,还额外提醒,成长中的蚕宝宝不能给大片的桑叶吃,必须得将桑叶洗干净,控干水分,再将叶子剪碎,否则蚕宝宝吃不到桑叶,会活活饿死。
而控干水分,也是为了防止藏宝宝腹泻。
策勒一一将其记在心中,不免笑道:“这可比马儿脆弱多了。”
赵姰又将他带至装蚕茧的盒子前,说:“这就是蚕茧,等把水煮开,再把蚕茧扔进去煮沸,就能抽丝了。”
策勒:“可是我方才听你说,蚕是在蚕茧里的,若是抽丝,得将蚕也连带着扔进去活活煮死?”
赵姰将其中一颗蚕茧递给干将:“你仔细看看。”
策勒接过,发现蚕茧下方有破损的地方,又拿起对准窗户的光源,蚕茧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赵姰说:“蚕活着的时候取丝,丝的确会很完整柔韧,能做出上等的蚕丝织品,但这种方式是灭绝性的,根本不可取。
阿母过去给我说过,其实蚕丝能用就行,没必要追求顶好。所以我会等到蚕自己破茧成蝶,将蚕茧抛弃,才会收集蚕茧。
而破茧成蝶的蚕会重新繁衍,诞下无数小卵,小卵长大变成蚕,蚕再结茧,生生不息,我们,也会有源源不断的蚕丝可用。”
策勒恍然大悟,又半开玩笑说:“为何不直接将蚕煮死获得上好的蚕丝?上好的蚕丝总比寻常蚕丝更能卖上好价钱。”
赵姰摇头:“你可听过中庸之道?”
策勒笑:“说来惭愧。”
赵姰说:“中庸之道简单来说,就是折中,不会走向任何极端。我们养蚕是为了蚕丝,而蚕吐丝是为了让自己破茧成蝶,我们与蚕的利益并不矛盾,我们主动退一步,不追求顶级蚕丝,只求能和蚕相生相伴,各取所需,和平共处。”
策勒观察着莫邪眼底流露的情绪,莞尔:“莫邪说得的确有趣,但我身为西域人,知晓早些年中原派去西域的汉使,确实大动干戈,杀了某国国相,灭了某国国家都是家常便饭。恶名更是如雷贯耳,他们的作风没有丝毫所谓的中庸之道。可以说只要在西域,在孩子耳边说出‘大汉使节’四个字,孩子们就会啼哭不止。”
赵姰沉默了。
策勒叹道:“听闻这几天朝廷在招募使团,怕是到时候,西域又是无数场兵荒马乱。到那时,西域大乱,我或许会投身战场,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傍晚吃饭时,赵姰问大母,使节究竟是怎样的。
赵嫖解释:“我汉使当然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以理服人。”
赵姰说“若报考使节,大母觉得会考些什么?”
赵嫖:“若按照往常的规格,要考笔试,体试。
这笔试啊,就是要让你识字,会写字就可以了,体试呢是体能测试。
当使臣不容易,常年长途跋涉,且不说在西域各国跑,就是从洛阳走到西域,哪怕是路上骑马,也非常劳累。
体力不好,身体不壮的人很容易死在半道,那是绝对不行的。
不过我的孙儿自幼就身强力壮,这段时间又吃了很多肉,身子骨大母摸着结实不少,肯定能被招录的。”
赵姰对明日的招录考试有了大致了解。
又听大母给自己加油鼓起,赵姰腼腆一笑,坚定地点点头。
客栈中。
策勒拿着莫邪写的字,与父王给他的纸条来回比对,叹道:“完全不同的两种字迹,不排除是她故意所为。莫邪一点口风都不给我透露,她是真不知道密信,还是假不知道?”
瞧着殿下张口闭口莫邪,怅然若失的模样,查尔忍不住笑出声,策勒一记眼刀飞过去,查尔立刻绷住嘴巴。
“看来,还得再找找莫邪家里人的字迹。”策勒喃喃自语罢,问查尔,可有成功混入大鸿胪的官吏中?
查尔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大鸿胪太难进了,我与他守门的侍卫喝了两杯,本来都要称兄道弟,结果人家还是不让我进去闲逛。果然是极度排外,恐怖至极的中原人。”
策勒闭了闭眼,有些头疼地捏着眉心。
查尔担心:“殿下是头疼了?”
策勒:“对。”
查尔:“是感染风寒了吗?”
策勒:“被你气的。”
查尔:“啊?”
站在一旁的多布不忍直视,说道:“干将的意思是让你把守卫灌倒,偷偷进去把大鸿胪的内部建筑布局滑下来,不是让你说服他们,让他们放你进去。那大鸿胪岂能容忍寻常人进去闲逛?我们来刺杀使团,注定不能光明正大。”
查尔眨巴着眼:“殿下”
策勒头更疼了,无声地抽噎起来,多布提醒:“干将。”
查尔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干将,多布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是让我把人灌醉,去偷摸进去画布局图?”
策勒哭:“不然呢?”
多布叹息:“干将,你还是高估了查尔的能力。”
策勒有苦说不出。
查尔猛拍胸脯:“干将放心,我今晚再去一趟,保证完成任务!”
策勒无力地长叹一声,半晌,才说道:“频繁套近乎只会引起异心,过段时间再去。”
查尔握拳拜礼:“是!”
策勒捏着眉心说:“多布,你那边调查如何了?”
多布说:“使团的最高领头人有两个,一个是仲升,一个是介子,两人分别是太后与汉帝的势力。这两人可都是朝廷的肱骨大臣,若是他俩死了,这出使西域的使团怕是一时半会组建不起来。不知现在能否动手?”
策勒抬手:“不。”
多布:“为何?”
策勒扬起脑袋,狐狸笑:“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等使团考试之后,录取的人基本就是汉使,到时候将他们连根拔起,一锅端岂不美哉。”
多布了然,笑道:“不愧是我们漠北最敏锐善战的猎鹰。干将这次定能将陛下的命令圆满完成。那日陛下下令召回,我们都觉得可惜,明明朔方已经唾手可得。”
策勒说:“攻占朔方只是时间问题,切莫气馁。”
查尔附和道:“等我们重新夺走朔方,就等同于打开了大汉的天灵盖,届时我漠北大军南下便可长驱直入,中原于我们而言就是探囊取物!”
策勒笑着,要出门。
多布说干将要去哪里,都晚上了。
策勒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有意无意要去找莫邪,如今外伸手不见五指,出去是要见鬼么。
不由得讪讪一笑,回头说:“没什么,你们下去吧。”
多布与查尔出了门,站在走廊。
查尔嘀咕:“干将这些天愈发不清醒了,他方才分明是要去找那西城的女郎!”
多布也感慨万分:“干将这是,突然开窍了。”
查尔不满:“什么开窍啊,分明就是给把窍堵住了!
过去的干将哪哪都好,但就是太过感情用事。
别的部落都奴役着一大群奴隶,只有他统领的地方,陛下赏给他的一堆奴隶全让他变成了有地有牛羊的牧民。
他如此心软多情,我真的担心他会不会是因为爱上了那位中原女子,才频繁去找她?”
多布说:“我相信干将的理智,他能拎得清,而且找那中原女郎多半也是为了调查清楚密信,你就别添乱了。”
查尔不满:“我添什么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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