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传得正热,打探起来并不难。
冬林气喘吁吁回来时,日头已渐西斜。
陶云珠立在廊下,正与玉瑶观这院子风水,见人额角挂着汗,步履急促,脸色难看,不由神色郑重下来:“先喝口水,可是打听到了什么?”
冬林点头,匆匆抹了把汗忙道:“小姐,我刚去城中的茶寮酒肆逛了一圈,发现外头如今都在传裴大人与玉瑶姑娘的流言,还说得有鼻子有眼。从玉瑶姑娘被满春院掳走,到那鸨母下狱,再到扬知州兄弟被裴大人捉拿,桩桩件件,似对裴大人在扬州行事十分了解。但又故意添油加醋,说得真假参半……有说裴大人为了玉瑶姑娘雷霆大怒,整顿扬州官场的;也有说裴大人被迷了心窍,全不顾礼仪法度的……”
还有些言之凿凿,说那女子如今就藏在裴晏官邸附近的金屋,夜夜承欢……诸如此类不堪入耳的话,冬林没敢说。玉瑶与他们同在一处,他担心哪日身份泄露,连累了小姐的名声。
陶云珠沉吟不语。
流言这种东西,最是无孔不入,虽搅和了玉瑶进来,但对方显然是冲着裴晏去的。局势也比她预想的更为棘手,只怕她们还未离开扬州时,便早有人布局。
见玉瑶脸色煞白,轻拍了拍她手安抚:“有人故意生事,拿你做筏子对付裴大人,事已至此,总有办法解决,你莫太过忧心。”
玉瑶恍惚点头,明白眼下不是自责的时候。
青叶却不禁偷偷在旁咂舌:“竟有人敢得罪那位裴大人,这人可惨了……”
白芨也是惊愕不已:“怎会传成这样?”
她们一路在船上都知道,裴大人和玉瑶根本没见过几次,可见这传谣之人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有多强。
陶云珠猜测,事情闹的这么大,以裴晏耳目通达,怕也已知晓,便吩咐众人:“最近先都在院中不要出门,静观其变几日,再做打算,都下去罢。
众人见她神色正肃,忙敛了心神,齐声应是退下。
室内重归寂静,陶云珠独自坐下思索。玉瑶也算是她的人,当初若不是玉瑶失踪后她延误行程找人,将对方牵扯了进来,裴晏可能也不会此番麻烦,她恐得寻个时机亲自登门致歉。
况且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办法。她们来江宁是为查案,若总有人上门纠缠,如何避人耳目?
还得想个办法解决。
……
不出所料,接下来的几日,几乎每日都有人上门,打着五花八门的旗号前来“拜会”玉瑶。
所送之物,从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到古玩字画、珍馐美味,不一而足,可谓花样百出。言辞间,大多透着一股心照不宣的暧昧讨好,但偶尔也有些身份、地位颇高的,一面主动示好,一面又藏了隐晦的不屑。
这日一早,有位梳着油光水滑圆髻、身着湖蓝绸缎褙子的中年妇人一路几乎是带人闯入了院子。
“听闻玉瑶姑娘在此别居?”
妇人一行带了数十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手捧锦盒的丫鬟,面上笑容可掬,眉眼间却透着一股精明打量,张口时,带着几分刻意想营造出的亲热。
“我等是武毅将军府上的,我们夫人听闻玉瑶姑娘初到江宁,人生地不熟的,所以特命我等前来,邀玉瑶姑娘过府一叙,喝喝茶看看戏,权当交个朋友,解闷散心了……”
青叶依着陶云珠之前的吩咐,站在院内冷冷回绝:“夫人怕是弄错了,这里并无什么玉瑶姑娘,请回吧。”
那妇人闻言,笑容不减,反而上前一步竟似要还要闯进厅中道:“你这个小丫头不晓事,且叫了你们主子来。我们夫人也是一片好心,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往院内瞟,显然是有恃无恐,笃定这宅子里的人碍于脸面,不敢对她一个妇人如何。
屏风后,陶云珠静静端坐,眼角却掠过一丝冷意。
看来,来她这里的人同样鱼龙混杂,有的人是想请,有的人便是想绑了……
这位武毅将军夫人,仗着身份欺她们是外来,又无男丁主事,便想登堂入室,强行攀扯。若让这妇人踏进一步,明日“玉瑶”藏身于此的消息便会坐实,更不知会引出多少麻烦。
她微微侧首,对侍立身旁的白芨低声交代了几句。
白芨会意,转身走向门口。
那妇人见青叶拦着不让进,正待再施口舌,却见另一个穿素色比甲的俏丽丫鬟走了出来,手里竟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木桶,桶内清水荡漾。
白芨声音清脆,佯装带了几分歉意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妈妈,实在对不住,我家主人说了,我们初来乍到新迁此宅,按我们北方的规矩,今日正是要在厅堂院落洒扫‘避邪水’的时辰。这水沾了朱砂艾草,最是辟邪除秽,只是……也容易冲撞了生人。”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青叶让开些。
青叶立刻接口,声音响亮:“对对对!这水不洒,夜里睡不安稳!姐姐,时辰到了,快些洒吧,莫误了吉时!”说着,竟也挽起了袖子。
那妇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避邪水”是什么路数,就见白芨手腕一抖,木瓢舀起半瓢水,看也不看,朝着厅堂中央的空地就泼了过去。水花四溅,离那妇人的鞋尖就差寸许。
“哎哟!”妇人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一步,但还是不妨被溅湿了鞋面,脸上那虚伪的笑容终于也挂不住了,尖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家夫人好心好意……”
“妈妈莫怪。”白芨一边说,一边又泼出一瓢水,这次水直接朝妇着人的发髻飞去了,“实在是规矩如此,怠慢不得!这水泼得越广越远,邪祟才跑得越干净!青叶,别愣着,帮把手,墙角各处都要洒到!”
“好嘞!”青叶开开心心应了声,也拿起另一个木瓢,学着白芨的样子,两人竟在厅院里转着圈泼起水来。
一时间,院内只到处水花四溅,虽不至伤人,但那架势着实骇人。妇人发髻被打湿,妆容也半花,府上在江宁横行多年哪里见过这阵仗?本想着仗势压人,半逼半诱,拿捏、吓唬几个女眷不过轻而易举,谁知竟碰了钉子,眼前这两个“不讲理”的丫头,还真敢动手!
“反了!反了天了!”妇人又惊又怒,指着她们,气得手直哆嗦,“你们…你们等着瞧!”
妇人虽放下狠话,却也忌惮裴晏,不敢真的如何,眼看那两丫鬟提着木桶,似乎要把剩下的水都朝她这边招呼过来,也顾不上仪态,慌忙掩起袖子,带着身后同样目瞪口呆的几个丫鬟落荒而逃。
院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间的狼狈。
青叶白芨放下木瓢和水桶,相视一眼,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青叶拍着胸口:“吓死我了,真怕她赖着不走。”
白芨也松了口气:“还是小姐的法子管用。”
两人收拾完,回到内室向陶云珠复命。却见人脸上并无多少轻松之色,反而凝了一层更深的忧虑。
“小姐,人赶走了。”白芨轻声道。
陶云珠微微颔首,目光不由投向紧闭的院门。
今日能用水泼走一个,明日呢?后日呢?这些人未达成目的,花样只会更多,手段只会更刁钻。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日日困守于此,被这些人纠缠窥探,疲于应付不说,她们的身份只怕迟早暴露父亲的案子也不必查了。
她远行江宁,是为了父亲,为了查明捐监真相,绝非来此做困兽之斗的。
但要解决问题,根本还在于裴晏,在这位看似被流言缠身,却始终稳坐钓鱼台的裴大人身上。
……
翌日清晨,陶云珠换了一身素净装扮,发髻只簪了一支玉簪,便带人出了门,前去裴晏府上拜会。
通报后,来了熟悉的有侍卫引她入内。入到大门,穿过几重肃穆的回廊,一路蜿蜒而过,才至一处临水台阁。
其内陈设简雅,风从四面贯来,颇觉凉爽。正中几案堆着几卷书册、并笔墨纸砚,裴晏负手站立于前,深秋的日光落在他玄色的常服上,远远勾勒出一道挺拔锋利的身影。
“见过大人。”
陶云珠上前,行过礼。
裴晏抬首,脸上并未见有愠怒或不悦,反而神色平静,眼底还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瞬后,男人方抬手示意。
“坐。”
“谢大人。”
陶云珠依言落座,心中微动,暗自揣测裴晏这般气定神闲模样,莫非是已找到了破局之法?
但她人已经坐在这里,就不能忘了今日来的目的。
待奉茶的侍从退下,陶云珠开门见山道:“大人,民女今日冒昧前来,是为近日……城中的流言。此事因玉瑶而起,民女亦难辞其咎,此次牵累大人至深,心中惶恐难安,故今日特来请罪。”
裴晏端起茶盏,用盖碗轻撇去了浮沫,神情从容:“哦?流言?陶小姐所说,莫非是江宁那些市井闲人给本官编排出的风月故事?道本官……冲冠一怒为红颜?”
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只话音一转,男人抬眼看向陶云珠,眸色深邃,让人辨不清情绪。
“本官此番,确是为陶小姐搭上了清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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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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