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街景明亮。
陶云珠放松下来，正欲端茶说什么，突然间，余光扫见了楼下一道藕荷色身影，她动作猛地顿住。玉瑶察觉到异样，不由一起朝下看去。
街上人影幢幢，人来人往，只看到攒动的人头和陌生的面孔。
陶云珠却霍然起身，只丢下句“我下去一趟……”便疾步朝外走去。白芨、青叶虽不明所以，但见小姐神色剧变，忙跟在了后面。
玉瑶犹豫一下，也跟了上去。
陶云珠心脏怦怦直跳，方才楼下一晃而过的，竟是廉莹的脸！她们幼时曾为最要好的玩伴朋友，但廉家出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廉莹。当年廉家的成年男丁都被赐死，年幼者充军，但女眷除了自裁的，还有几人下落不明，廉莹就是其中之一，她曾经辗转托人找过，却杳无音信，没想到今日会在江宁的街头看见她。
陶云珠走到楼梯时，廉莹也进了酒楼，正上楼梯。女子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脂粉未施，只发髻间一柄简单的玉梳。她微微垂着头，步态沉静，抬眸的瞬间，目光与楼梯上方的陶云珠撞个正着。
二人一高一低，廉莹明显也愣了下，但几息后，却是移开了目光，当没有看到。
陶云珠脚步顿在原地，如被浇了盆凉水，一瞬间怎么都无法抬动步子。
廉旬死后，父亲身为这位昔日宰辅的门生，最后却投到了严党门下，与害死廉旬的董士沼之流共事。虽然陶云珠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这件事，但看到刚刚相撞后，廉莹陡然移开的目光，她脑子里一下都是那些贬损父亲、贬损陶家的话，或许廉莹现在，并不想看见她。
陶云珠怔立片刻，冷静下来后，正欲返身，却听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门外，一道嚣张的朱红身影踏入，原本嘈杂的大堂霎时鸦雀无声，被无形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气场取代，男子气焰跋扈、仆婢成群，竟是她认识的人……
酒楼小二忙殷勤上前，腰都弯得快要折断地胆战心惊服侍着：“二……二公子大驾光临！您楼上雅间请！最好的‘明月阁’一直给您留着呢！”
所有人被这诡异的气氛慑住，当下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无人敢说话。
这时，廉莹抬步上楼，与她擦肩而过，陶云珠垂下眼，没有说话。
身后是目瞪口呆的白芨青叶，还有不明所以的玉瑶，只看着廉莹带了几个婢女，沿着二楼廊道继续往里去了。
眼看楼下的男人要上来，陶云珠也转身往回走，前面就是廉莹，随着小二的带路，廉莹在一处雅间停步，竟然正是陶云珠的隔壁。
见她步子也停下，廉莹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正要进门，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道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带着几分戏谑。
“等等……”
陶云珠和廉莹同时顿住。
陶云珠正欲装作未闻，却听那声音指名道姓又道：“陶大小姐，怎么见了老朋友，也不打声招呼？”
陶云珠脊背一凉，知道再躲不过去，只能回过身，迎视男人的目光，浅福一礼：“抱歉，方才未看清是二公子。”
男子不知信是不信地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细节，只突然抬手，像招小猫一样，朝前面廉莹的方向招了招，亲昵道：“你和陶大小姐也许久未见了，过来见个礼。”
陶云珠当场怔住，眼神惊疑不定地在董崇明与廉莹之间游移，胸口唯有说不出的震动。廉旬之死是董世沼的手笔，而董崇明又是董士沼最看重的儿子……
董崇明似乎很享受她此刻露出的惊愕，只负手而立，含笑盯着廉莹，等人上前。
几息诡异的沉默后，廉莹敛目垂睫，平静地走过来，在陶云珠不远处停下，声音平淡无波：“好久不见。”
陶云珠强压下心中翻涌，应道：“是啊，一晃好多年了。”
语毕，二人一时再无话。
董崇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又对陶云珠道：“陶大小姐何时来了江宁？可是为了令尊之事？”
陶云珠本不想这么早暴露，但以董崇明的手段，撒谎根本瞒不过他，只好答道：“是，几日前方到，还望二公子为我等遮掩一二。”
“陶大小姐放心……”
董崇明意味深长地一笑，目光却始终不离廉莹，“令尊本就是家父提拔，听说陶大人出事，我也心痛不已……”他话锋一转，“听说……姓裴的刑讯逼供颇有一套，陶大人在徐州大牢吃了不少苦头，至今却是一句未招，可见节烈。在江宁有什么需要的帮忙的，陶小姐尽管开口，但切记莫要一人自作主张，坏了陶大人的气节才是……”
陶云珠心口狠狠跳了下，既是为那句“姓裴的刑讯逼供颇有一套”也是为那句“至今却是一句未招”。
这话，既是客套，也是敲打。几乎就是在明说，你父亲陶行令未供出来的，你也不要不长眼。
董崇明深得其父董士沼看重，向来消息灵通，知道不少内幕之事，徐州的事与董士沼息息相关，董的人不可能不安插手脚打探，他所言只怕非虚。且就他方才所言，也符合推断，如果父亲招出了董士沼，裴晏就根本不需要她来查什么。
所以，父亲受刑也是真的……
说完这些，董崇明才又心情颇好地邀请陶云珠道：“陶大小姐，一同进去喝杯茶？”
陶云珠脸色发白，只摇了摇头，强撑道：“谢二公子好意，只是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了……”
“哦？那便不送了。”
董崇明爽快应允。
二人说话时，廉莹一言不发，始终安静在旁站着，她少时便有才名，身为廉相的孙女，廉家的掌上明珠，一向气度不凡、雍容大气。
陶云珠正欲离开，却见这时，董崇明突然大手一探，在廉莹腰侧比量了一下，动作颇为狎昵地说了句：“瘦了些……”说罢，又看向廉莹身后道，“廉小姐若不好好吃饭，你们也不必吃了……”
几个婢子抖如筛糠，忙惶惶应是。
廉莹垂睫，没再看陶云珠，陶云珠却是愣了下，在董崇明明显送客的眼神中，缓缓退步离开。
直至出来后，上了车轿，青叶才懵道：“小姐，那廉姑娘……和董二公子，奴婢怎么看不明白了？”
玉瑶身为局外人，方才一直旁观，又见识多些，倒看得明白，那位廉姑娘梳着少女发髻，又听人唤她小姐，显然是未嫁，且瞧着气度也不似轻浮之人，但那位董公子的手在大庭广众下抚上她的腰际，她却没有闪避，可见二人肢体接触远胜寻常，再听那男子语气，几个婢子应都是他的人，那位廉姑娘，只怕是人外室。
于是问道：“小姐，方才那两位是何人？”
陶云珠声音微哑：“我父亲曾是廉旬门生，与其子亦是同窗。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去廉家，便是在那时认识了廉莹，她是廉旬的孙女……至于另一个，是董士沼的儿子董崇明……”
廉旬案当年震动朝野，董士沼身为严党魁首、上任宰辅严介的女婿，正是整垮廉旬的“功臣”。廉董两家，应是血海深仇。
玉瑶闻言，难掩震惊：“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陶云珠喃喃自语，她从未想过，再见廉莹，会是这种情形下。
她与董崇明是在父亲任职徐州后，于官眷聚会上有过几面之缘。那时，江宁本地的官眷女子皆对此人畏如蛇蝎。起初她有些不明白，直到听闻了一桩旧事。那时，董崇明应是十二岁，因在街上被小偷偷了一样东西，便让人当场将那小偷的手剁来，抛入河中。
自此，董家二公子的恶名便无人不惧。
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这酒楼最好的明月阁，与方才陶云珠的房间布置不同，可谓是温香软塌，玉暖生春。
廉莹独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脊挺直，望着窗外，恍惚在出神。
董崇明从后走过去，高大的身影从上笼罩下来，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她抬起脸，看向自己。
“这个身份见到故人的滋味如何？”
男人声音顽劣，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可还惊喜？”
廉莹蹙眉。
董崇明的手滑下，故意放缓动作，直至拆至亵衣，廉莹才闭上眼，按住衣襟，开口：“窗户没关……”
董崇明哼笑一声，看了眼窗外：“风景不错，不是正好？”
窒息的宁静中……
一道敲门声响起。
董崇明这才放开了她，踱进了隔壁一间同样宽敞的包厢。
听过下属的禀报。
男人站至临街的窗边，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嘴角噙着一丝玩味冷笑：“你没看错？”
“属下不敢乱说，与陶大小姐在一起的女子，确实是与裴晏有传闻的瘦马，小的潜在扬州时，曾见过她！”
裴晏的谣言就是董崇明散播的，他自然知道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真假不重要，重要的够泼人脏水。裴晏一路南下，每到一地，都有他的眼线，虽无法全盘掌握裴晏的行踪动向，但扬州是他的地盘，裴晏在扬州停留的时间最久，故他打探到的东西也最多。因知裴晏船上有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又是扬州瘦马，为裴晏所救，他便想出了这个法子来坏其名声，挫一挫那裴晏的锐气。
但他一直不知船上的另一女子是什么人？
眼下，答案竟自己找上了门。
“有意思……”
董崇明眼底阴翳浮起，又闪过一抹亮色，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猎物，人在屋中边踱步、边推演道：“你来回答几个问题……”
下属不明所以，愣愣答道：“是！”
“陶行令被裴晏收押入狱，其家眷按律，该当如何？”
“回二公子，按律，犯官家眷若无涉案确凿证据，通常软禁于原籍或羁押之地，不得擅离，以待之后查问发落。”
“但陶行令的女儿却离开了徐州，坐的还是在我们这位裴大人的船？”
“确实有些奇怪。”
董崇明扯唇一笑。
“裴大人这是监守自盗啊……”
解答几个上一章的问题哈：
1.什么时候到文案？虽然有大纲，但具体多少万字解答不了那么准确，前面还有几个大情节要走。
2.云珠和裴大人对手戏有点少？我以为挺多啦，可能是没出现亲亲～抱抱～这种递进式的剧情哈哈，后面还会多的，再说就剧透啦！
ps：廉董的内容不多，这章大概点一下，主要还是推动主线，裴大人和云珠也不是这种风味哈，我想想，裴大人是自我攻略、冷脸洗内裤赛道的[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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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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