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把握的事,陶云珠不敢冒险。
冯春虽好说话,但受裴晏压制,能否帮上忙尚且两说,只能先作备选。况且她正被软禁,根本出不去门。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让裴晏消气,能接受她的致歉,重新考虑合作。
至于她之前的怀疑……或许也未必对。裴晏能晾她这么久不予理会,说明他并未将她这个人多看在眼里。若裹足不前,倒是她谨小慎微了。
陶云珠思来想去,决心再试一次。
上次托侍卫传话没有回音,实属正常。正经求人,三请五求都是少的,既已低头,便没有只求一次便折不下身子的道理。
裴晏毕竟是权臣贵胄,脾气亦不怎么好。没有等着对方来担待她的道理,只能多托人传几次话,也许哪日…裴晏心情好了,就愿意见她了。
陶云珠暗下决心,下次见面,自己定不能再大意,要多点眼力见。
等回信的时间,陶云珠找来了玉瑶,想同她商量一下,如果能见到裴晏该怎么挽回局面?
院中日光高照,微风和煦。
石凳上,二人各一瓯茶对坐,闲聊几句后。
陶云珠一本正经倏认真问:“你以为裴晏此人……该怎么讨好?”
玉瑶正欲斟茶,闻言动作一滞,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几跳,勉强压下心中波动。
“小姐是想?”
陶云珠坦然:“我应当是将人得罪了,这样被关下去,也不是办法,更拖累大家。我想求见裴晏,但不确定如果真的见到人,该怎么应对?万一令局面更糟……不知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玉瑶沉默了瞬。
如何讨好裴晏,她并不清楚。
不是每个下属都有讨好这位主子的机会,她根本见不了裴晏几次。但这位贵主的脾性,在口口相传中,她是略知一二的。
要让她说,裴晏根本未真对陶小姐动气。
可若细说,只怕会暴露自己。
玉瑶只好反问:“陶小姐觉得,裴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晏吗?”
陶云珠思索摇头,“我摸不透此人在想什么,只觉……他并不按常理出牌。”
“旁的方面呢?”
“旁的?”
“嗯,比如性情?”
“性情……”陶云珠想了想,“不大稳定。”
“……”
玉瑶语塞。
莫名有种背后引别人说主子坏话的感觉,苍天可鉴,她本意并非如此。
看来,陶小姐对主子印象并不大正面。
“裴大人位高权重,性情自然……异于常人。小姐若想‘求见’,缓和关系,投其所好或许可行。不拘是哪方面,不知……裴大人可有什么偏好?”
陶云珠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偏好?
一来,她并不知裴晏有何偏好,二来,如果她去找人探问,会不会太明显?
玉瑶听罢她的疑虑,却劝道:“就是要明显。这世上无人不喜被讨好,便是表面不喜,心中却未必这么想。不然,要怎么才能表现出小姐的诚意呢?”
陶云珠性子冷淡,又未出阁。以往虽也有与官眷交际应酬,但皆是女眷往来,与对待男子不同。况且,通判在徐州地位仅次于知州,陶家被求上门的时候更多,她鲜少需要去讨好别人。
听了玉瑶所言,她思索一番,渐觉有理,便想起往日宴客的做法。
“那我叫白芨,去找裴晏的侍卫问问,看他可有什么吃食上的偏好?提前备一桌菜?”陶云珠豁然开朗。
“这个法子不错……”
玉瑶肯定点头,“只是还有一点,小姐也要留心。”
“嗯?”
“上次应是话说得急了,话赶话,才惹了裴大人生气,这次,小姐不妨态度软一些?”
“自然。”
陶云珠为人疏离,并非会与人轻易起冲突的性子,还算有容人之量,这次本就是为缓和与裴晏关系,自然不会与对方在言语间计较。
不管裴晏说了什么,话是否难听,她只心平气和,让着他便是。
……
乘风禀报完,垂手侍立,小心观察着自家大人的神色。
裴晏正批阅着一份公文,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表情与上次听闻陶云珠求见时,并无不同。
乘风心里有些没底,顿了顿,又硬着头皮补充道:“大人,陶小姐这次……确实用了心思。她特意遣了贴身侍女白芨来打听,问您平日吃食上可有什么偏好?又命了人,出去采买您上次提过一句的‘云顶雾尖’……”
裴晏笔尖微顿。
虽仍未抬眼,但眉梢挑了挑,神色略松。
乘风觑着这细微变化,精神一振,赶紧继续:“只是那‘云顶雾尖’实在稀罕,跑遍了城里几大茶庄也没寻到,陶小姐那边似乎颇有些懊恼。不过,白芨姑娘说,她们备了旁的顶好的茶。属下也瞧着,陶小姐这次很是用心!”
他终于把话说完,屏息等待。
书房内一片寂静。
几息后,裴晏慢条斯理搁笔。
他身体向后,闲适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光滑的红木扶手,语调听起来,微妙地多了几分轻快。
“还有吗?”
乘风一愣,挠头。
还有?
好像也没有了。
但见裴晏神色,心一横,又添油加醋地硬挤出几句:“还有!陶小姐还命人将院子重新拾掇了番,布置得比从前利落不少,想必也是为这宴席做准备呢!”
裴晏唇角微勾,语调拖长,带着点懒洋洋的兴味:“哦?这么说,本官若不去,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乘风赶紧应道:“大人,那属下这就去回话?”
裴晏却未立刻应允,似又想到什么,状似随意问。
“可备了酒?”
没料到主子会问得这么具体,乘风努力回忆着白芨的话,迟疑:“这个……白芨姑娘倒未提,可要让陶小姐备上?”
“不必。”
裴晏站起身,打断他,随手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从容,“告诉她,明日酉时,本官过去。”
“是!”
乘风心中一喜,连忙应下。最好主子一开心,能顺便解了陶小姐的禁足,这样,他也不必每日两头跑了!
-
裴晏应允赴宴的消息传来时,陶云珠正重布置院落。
这院子她只赁了三月,刚搬来时,诸事缠心,只求个落脚处,加上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便没动过。但禁足这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也做不了别的,再看这院子,就萌生了找点事干的想法。
更主要的是,她略懂一些风水,总觉得这院子初看尚可,细究之下,气息流转有些滞涩,布局似乎不大对劲。
既是为了改改运气,也为了自己住得更舒心些,她便托冬林请了位口碑尚可的风水先生上门。裴晏只限制她出,并不严格限制人入,裴晏的侍卫查验过身份,那风水先生倒也顺利进来了。
老先生捻着胡须,在院中各处转悠了小半日,最后点点头道:“姑娘这院子,格局本是不差的,坐北朝南,采光通风都好。只是……”他指着东南角的水池,“此处水动,本应聚财,但水流方向与旁边这株树藤的位置相冲,反而容易引些口舌是非,气场也略有不稳。”又指向西侧的石桌石凳,“这处休憩之地,正对厢房山墙,又被葡萄架遮挡,煞气直冲,久坐恐耗心神,易心情烦躁。”
陶云珠想起,那日裴晏到访,就是先从葡萄架下走出,又坐了旁边石凳。
后来,果然心情不佳,殃及‘池鱼’。
她不禁点头,深以为然。
于是,从几日前开始,她按照那老先生的指点着手调整,倒也没有大动干戈,只将水池的水流方向稍作调整,引向更开阔的方位;又把那套石桌石凳,从西侧移到院中开阔向阳的东面。
挪动石桌石凳是重活,费了些力气,水流方向也请了懂行的匠人来微调。这几日,便是最后的收尾,主要是移栽花草、清扫整理。
白芨得了裴晏应允的消息,几乎是飞奔着跑进院子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小姐!小姐!成了!裴大人答应了,说明日酉时过来!”
陶云珠正俯身检查一株新移栽的绿菊,闻言指尖一顿,直起身来。日光落在她微显清减的脸上,映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悬了几日的心落了地,却并无想象中的释然,反有种难言的微妙、甚至紧张。
想到要面对裴晏,她是有点头大的。
陶云珠暂时压下心绪:“可还说了其他?”
“乘风侍卫只说了时辰,旁的没提。”白芨忙道,“小姐,咱们可要再仔细准备准备?席面、茶水、酒水……”
“酒水?”
陶云珠微怔,她先前倒真没想过酒的事。权贵应酬,席间一般少不得酒,按理是要备的。但她一个女子,与裴晏孤男寡女,酉时又近天黑,怎么想,都不大合适。
虽陶家人皆酒量极好,千杯不醉。
她亦不逊色。
可……罢了。裴晏那样的人,礼数上绝不能缺。她努力回忆着有限的几次见面,似乎并未见他贪杯,但潘楼那次,他是饮了酒的。这样想,还是先备上,裴晏如果提了,她再叫人呈上。
如此既不轻佻,也不失礼。
“去库房取两坛酒,要口感好,不易醉的。再去看看采买的食材可都齐了?务必拣最新鲜的。”陶云珠吩咐道。
“是,小姐!”白芨应声,脚步轻快地去了。
陶云珠环顾焕然一新的小院。整个院落确实比之前开阔、明亮、气息通畅了许多。她心中默默祈祷,但愿这调整过的风水,真能带来些转机。
希望裴晏这次,能好伺候些。
……
金辉漫渡,夕阳渐沉。
小院清雅,重新布置过的景致在暮色中更显和谐。食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果碟和洗净的茶具,一坛未开封的“秫酒”静静立在桌角。
陶云珠站在廊下,身上是一件质地清丽的鹅黄色夹衫,发髻高高绾起,端庄雅正,上插玉梳。脸上只薄施脂粉,却如远山含黛,眸映秋水,一眼秾丽不可方物。
陶云珠再次环视屋内屋外,门窗大开,厅堂明亮,仆侍皆在,确认并无半分半遮半掩的暗示,细节也都妥帖,才收回了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捻住袖口。
约莫过了半柱香。
院门处传来动静,是侍卫在行礼。
转瞬,院门打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深色常服衬得男人肤色愈冷,步履从容,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场。
正是裴晏。
几日不见,踱步间,裴晏眼神上下打量着她,最后没有遮掩,直直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心情不差。
陶云珠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双手冰凉着交叠,待迎上前,福身一礼。
“裴大人。”
这个礼,行得非常之正式。陶云珠眼睫低垂着,裴晏未开口,便未起身。
裴晏身后,众侍卫及时止步,而后一个眼神,立刻将院中陶云珠的仆侍全部清走,只留下传菜者守在门外,等候下令。
门关上。
院内瞬间安静。
裴晏看过来,陶云珠福着身,垂首间,露出一段白皙颈项。
天色再暗,她整个人都白得发光,明艳灼灼,光彩照人,偏神情庄正、行止端方,让人仿佛想歪一点,都觉是亵渎。
裴晏移开眼,喉结滚了滚,比进来之前音色更沉:“起。”
“谢大人。”
陶云珠缓缓起身,“不知大人今日想饮什么茶?府中除了大人上次所提的‘云顶雾尖’实在没有无法买到,其余的茶,皆备了一些,大人可愿试试别的?”
裴晏唇角微不可察地上牵,对陶云珠的态度颇为受用。
上次本就是他故意为难。那茶极其名贵只是一,只有宫中常备才是二,寻常官员自买不到。
但今日他心情好,什么茶就无所谓了。
裴晏淡淡“嗯”了一声,在前面边走边问:“你喝什么茶?”
陶云珠怔了下,认真答:“民女喜好清爽之茶,多饮碧螺春……”
“那上此茶便是。”裴晏语气轻松,仿佛一副随便什么茶的样子。
陶云珠心底掠过犹疑,点头应是。
方才踏入院门,裴晏便扫了眼这庭院,确实不同许多。譬如,上次那套‘碍事的’石桌变了位置,花木也都新移栽过,尤其那绿菊,开得颜色正好,上次却是没有。
“眼光倒有些长进……”裴晏落座,难得夸赞。
陶云珠正亲自斟茶,闻言未语,待奉上茶,退开几步,才道:“多谢大人赞誉。”
进退有据。
裴晏端茶看她,语调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缓缓开口:“陶小姐倒是学乖了……”
这话不好接。
陶云珠只好闭口,低下头。心中却想,看来,这风水之说果然有些道理,并非无稽之谈。
几刻之后,宴开菜启。
桌上琳琅满目,都是从裴晏的侍卫处,打听到的合裴晏口味的菜。
以辛辣居多,但陶云珠口味淡,吃不了辣,为防失仪,便只在开始时捡了几样清淡小菜,木箸并未怎么动过。
裴晏全程看她,眉宇轻蹙:“这菜你不喜?”
陶云珠并非作假的性子:“回大人,民女偏食淮扬菜系,这菜,确实不大吃得惯,但可以一尝。”
说罢,怕裴晏觉得扫兴,她正欲就近夹一箸茱萸鳜鱼。
却见裴晏放下酒杯,眸似不悦:“让人做些清谈的来……”
陶云珠呼吸微停,顿了顿,到底未多问,只唤人加菜。但加什么菜,裴晏都让她自己定了。
气氛一时奇怪。
沉默一阵,裴晏看着她突然道:“可有酒?”
难得从刚才的诡异中剥离,陶云珠立刻点头:“大人要饮一些吗?”
裴晏没说话,眼神落在她身上,似乎在等着,又似乎在犹豫。
陶云珠起身,正要去取酒。
却听身后,裴晏开口,语调带了些沉闷:“陶小姐是打算……今日一直这般顺从吗?”
陶云珠脚步顿住,纵她再淡定,这话也不可能当没听见。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不是认识,是感知,除去身份、地位,眼前男人,还是一个成年的男人。
她回过头,直视裴晏。
男人眼中,并不遐思也无暧昧,反而很冷静,像在观察。
陶云珠安静一瞬,认真答。
“不会。”
裴狗不用点心计,必然是不行的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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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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