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循着河道没走多久,就看到视野边缘似乎有房屋的轮廓。
连天的花瓣在远处汇聚成浓厚到近乎妖冶的深绿,小屋大概是竹制的外墙,墨绿的轮廓在蒸腾的绿雾中看不真切。
虽然看上去不祥的气息过于明显,但事到如今,有线索出现就是好事。大雾中脚程难辨,竹屋彻底暴露在眼前时,江路远只感到两腿酸软似拴了两头倔牛,再不能向前一步。
江路远揪住钟尧棠的衣袖,气喘吁吁地说:“我们……歇会儿好不好……你要是害怕进去,咱俩就拉着手。”
“走吧。”钟尧棠安抚似的握住孩子的手腕,跟着她进了小屋。
竹屋不大,一面开窗,一面开灶,东北角一个竹编摇椅还在轻轻晃动,灶上有一锅粥,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江路远小心地摸了摸光滑的竹墙,又挪到另一边悄悄掀开锅盖,对着粥里粉糯糯的圆果子咽口水。
主人家不知是谁,敢住在这么奇怪的地方,江路远坐在地上,看着灶膛里的火发呆。而且煮着粥就出去了,冒出来怎么办。
“棠棠,锅里这个圆圆的是什么?”江路远扭头向在屋里摸索的钟尧棠问道。
她凑上前,“是莲子。”
“那这个墙是什么做的?”
“竹子。”
“哦,这些五凤山都没,"她又想了想,很得意地找了个理由,“运州鬼风一吹,这些就都吹坏啦。”
江路远还没问到墙上挂着的的蓑衣,大门就忽然被推开,带进一阵湿风。她警惕地把壶中天塞到层叠的衣物之间,猫在堆柴火的屋角,探出半个脑袋。
没有人走进来。
江路远扒着灶台继续盯着门口,突然听到头顶锅勺碰撞的声音,赶紧把身子缩回去,只见一个陶碗飘在空中,旁边还有个木勺。江路远看得目瞪口呆。
勺子自己往碗里舀了两勺莲子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还哼起了不着调的歌。陶碗听到木勺唱歌,不停发出嫌弃的咕哝声,到窗沿吹风去了。
“妹妹,怎么办,她们成精了!”江路远在脑海中求救。
“这些……物件应该不会主动攻击我们,”钟尧棠安慰道,“这里存在的时间不短了,屋顶补了至少四次,门窗的合页是新换的,但门框很旧,用了五年以上,米缸倒是很新……
“总之,迷神引阵法的气息已经很弱了,她们可能是被布阵的人遗留在此地的,多年来在迷神引发散的气下有了自己的意识。可能布阵的人也没想到这个阵法会维持这么长时间吧。"
果然,不出一个时辰,屋内声息尽消,看来这些小东西每次只能活动一段时间,日复一日地模仿原主人的日常起居。
趁着“主人家”们消停,江路远从柴堆后爬出来,“妹妹,现在怎么办?”
“你像之前那样运气就好,”钟尧棠坐到江路远对面,"我想借你的气大概推导一下这个阵法。对了,”她犹豫着开口,“我比你大不少呢,你该叫我姐姐才是。”
关于阵法的记忆好在还有一些,一炷香的时间足够钟尧棠大概厘清它的结构。
“还好,只是‘瘴’,”钟尧棠维持不住虚影,声音飘忽起来,“若是其他的,我们想要出去就困难了。”
江路远听到这话忽然抬头,“这个我知道!”
“知道什么……?”
“瘴者,阵之浊处也,主障目,性水木,恶金土,布者立于南,三息可成……”江路远闭着眼流利地背起来,钟尧棠听着她背完了《方圆经》瘴阵篇,再也无法忽视江路远身上极强的矛盾感。
凡人之躯,却能直接饮用壶中水;没有气海的时候就能读暗含术式的阵法武学,换做其他人,做了任意一件都该由于真气流窜爆体而亡。
再者,照她所说,她从小在运州长大,而边境百姓极少修炼,她又为何会有《方圆经》的全篇,甚至壶中天也在她手上,当做一个普通的陶壶把玩……
不过,钟尧棠对自己的身世也还只有模糊的记忆,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被关在玉壶里少年老成的仙者和莫名其妙就能修行的孩童,从身世上来说谁也别觉得谁神秘,更别说是相互提防了。
而且……钟尧棠看了看自顾自背书的江路远。孩子的气海中倒映着一弯浅淡的月牙,是很好的意象。
再说了不知道那个缺德鬼把自己关在那破壶里不知道多少年,自己也不争气昏过去一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关人就算了还是个亮到睁不开眼的鬼地方,自己又还没恢复力量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找到仇家——
江路远托着腮蹲在抱着膝盖自言自语的钟尧棠面前,惊奇地看着她的身体因为情绪激动渐渐清晰起来。
“棠棠,”江路远推了推无视了自己的小女孩,真诚询问道:“你别难过了,我可以捏捏你的脸吗,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呀。”
钟尧棠把抱怨从脑海中赶出去,头搁到江路远的手上,一边被搓得脑袋晃来晃去,一边继续刚才的推演。
“唔,定中衍外,八方择一,弦数为三,位东南……”即使是最简单的瘴阵,只是根据脑海中仅存的阵法口诀和两个人加起来都填不满气海的真气,也很难快速算出阵眼的方位,更何况她残存的记忆告诉自己,她原本最不擅长的就是阵法。
地上已经解出一小半的阵法图忽然多了一道痕迹,江路远不知何时已经放过了钟尧棠的脸,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演算。
“弦为三,这里和这里外化为衡,嗯……”她伸出手在地上画着,嘴里念念有词,“位在……寅北,九二之数……”
“巴彦奴(妹妹),我算出……呃……”她腿脚一软,倒在地上。
钟尧棠一惊,努力背起因为真气耗尽累晕的江路远,向她刚刚推演出的阵眼走去。她算得完全没错,手法娴熟得像在此道浸淫多年的阵修。
“天赋啊……”钟尧棠感叹一句,把快从背上滑下去的小孩往上颠了颠。
越靠近阵眼,迷神引的颜色越深重,浓重的绿凝成烟雾缭绕在漫天花海之上。钟尧棠的身体在长时间的运功之后,又逐渐变成半透明的虚影。
她把江路远安置在旁边一个土坑里,坐在阵眼位置念诀结印。
“化内虚外!”
阵眼上空一声炸雷,破阵印成,阵眼四周大地震颤,花海深处骤然卷起风沙,迷神引在狂风催折下湮灭大半。
钟尧棠勉强稳住身形,隐约看到幸存的几株残花好像在不断靠近彼此,根茎纠缠,却还是不敌狂风席卷,被扑倒在地。
风声渐渐远了,吹得远处山坡扬起积雪。
面前的窑洞刚刚点上灯,院子里的女孩把晾着的草药收进屋里,再出来时,看到了睡在地上的江路远,一边念叨着钟尧棠听不懂的方言一边快步走过来。
“阿妈,远远回来了,”女孩抱起江路远,对坐在门槛上擦牛刀的女人轻声说,“我带她去睡会儿吧,不知道上哪耍去了,累成这样。”
妇人点点头,笑骂了几句,无非就是“死孩子”“不着家”之类。
江路远在睡梦中咂咂嘴,钟尧棠猜她可能是闻到了炖肉的香味。她一直坐在院子的阴影里,看着孩子被抱到炕上,盖上靛蓝的土布棉被。
这才是这个小孩本来的生活吧。钟尧棠躺在院子里看着星空,默默回忆着以前背过的星图。自己要找回记忆是一定的,但那个叫远远的孩子,没有义务承担自己的因果。
晨光又在天边浮现,前夜磨刀的妇人已经拖着牛腿回了家,牛毛上沾着露水和泥土。钟尧棠望着她青色的沾血的衣摆,再也不想待在无知无际的白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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