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中醒来,江路远偏头看向院子。药架的影子短短地曳在菁菁手背,已经是晌午了。
她慢吞吞地下了炕,往炉子里添了几棵柴,披上面面嫂的大外套挪到院子里,蹲在菁菁身边。
她小小的脑袋靠在菁菁的肩膀上。“阿姐,我睡醒啦——”
“锅里有糜子粥,吃了没?”
“不饿。”
“肯定饿,夜来就没吃。”
小小的脑袋蹭了蹭菁菁的脖子。
“想吃肉。”
菁菁嗤嗤笑着,从地上摸了根干草丢在江路远头上。“小肉虫子。晚上吃,你去找我阿妈说。”
小人儿脚底像踏了两只燕子似的轻快,飞进屋换上自己的衣服,又飞出院门往野草坡跑。
“哎——”菁菁叫住她,指了指头顶。江路远胡乱用手捋了捋头发,向坡顶跑去。
她爬到半坡上,将将看见前面挥刀的面面嫂。妇人单手拎着一头羊,半人高的精铁宽刀泛着幽幽冷光。
她三两下破开羊身,把碎肉丢在车里,"别往这走了,沾上血不好洗。"江路远当真没再往前走,等面面嫂推着车下来才乖乖跟在身后。
“你这猢狲精,又馋这口肉了?”
江路远嘿嘿笑了两声当是承认,没过一会儿又转着眼珠欲言又止地扯住大人的袖子。
“咋?”
“面面嫂,教我使大刀,行吗?”
做长辈的没往心里去,漫不经心地捏着身旁粗糙的小手。“你这小身板,还没刀把高呢,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等我大了,帮你干活呀。”面面嫂被逗的一乐,心下却认真盘算起来。也到时候了,远远以后接了她娘留下的商队,身上没点武艺怎么跑商路?这山沟乡洼的,也不像京城有武馆教这孩子。她这杀牛宰羊的土招数,虽然没什么章法,但好歹也有些蛮劲,能杀人的。
面面嫂叹了口气,要是远远愿意去寺学,能考去九台才好呢,安稳,又是铁饭碗,还是仙家地界,什么战火饥荒都扰不着。她看着身边摘花追鸟的小孩,无奈地笑笑。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就算真去了九台也坐不住的,得憋死她。
“你想好了?”
江路远点点头。
次日一早,江路远眼睛还睁不开,就被菁菁和面面嫂从床上拉起来,七手八脚地穿上一套粗布缀羊皮的旧劲装,等她完全清醒过来,已经在院子中央扎好马步了。
“阿姐,我没有刀!”江路远等到面面嫂背过身,着急地蹭到菁菁身边小声念叨。
“得先有底子才成啊,去站着,”菁菁拎着小孩,帮她摆好姿势,“你啥时候能扎一上午还不晃悠,我给你打。”
中午。
灶上的羊肉汤咕嘟嘟冒着泡,菁菁和面面嫂盯着站着睡过去的江路远已经沉默许久。
“没动弹?”
“一上午没动。”
“那能睡着?”
“看样是睡了,还睡挺熟嘞。你看看,吧唧嘴呢。”
江路远吸吸鼻子,打了个哈欠,一睁眼就看到表情古怪的两人。
“阿姐,咱改中午吃肉啦?真香哎。”她迈开步子想到灶上看看,结果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腿脚一软趴在了地上。
菁菁捂着脸不愿面对,面面嫂一边哎哎地叫着一边把小姑娘扶起来。“你咋了,忘了自己站了好几个时辰?”
“那么久?阿姐!”江路远挣开长辈的胳膊,回头抱住菁菁的腰,“你说话算数,帮我打刀!”
“好,好,明儿一早我就去。”菁菁摸摸江路远的头,虽然不解,但心底也高兴。小孩有能耐是好事,商路上是非多,能早准备就早准备。
这两天倒春寒,到了后半夜风吹得窗户砰砰响。巫面面把火烧得旺旺的,江路远四仰八叉睡在菁菁和面面嫂中间,被子盖上又踢开。
“这孩子,睡相差的很。”面面嫂替江路远掖好被角,披上衣服去添柴,炉子里的火映红了半面墙。
菁菁觉浅,听到响动也披衣坐起来。“你说她个没练过武的小孩,咋能一站一上午,别是身子有啥毛病吧。”
“别瞎说,她身子骨好着呢,随她妈。”面面嫂盖好炉子,缩进被子里,迷迷糊糊地又要睡过去。
“也是,江姐姐那可是大侠……韩大哥真有福,跟了这么好的人,”菁菁扣着墙上的贴画,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背着剑的少年侠客来到村里,眼睛亮得赛过河底的金沙。
“哟,说起阿温,我还忘了问你,”面面嫂支起身子,“打刀的事,你想咋弄,回去?”
菁菁撅着嘴,指甲扣下一小片土墙皮。“肯定得回,他们隼家的刀好,再说我都答应远远了。”
面面嫂伸手把菁菁的被子也往上掖了掖,“成,拦不住你,天明我跟你一起去。”
沙钟反转,一日中最黑的时候已近过去,沙粒倾泻的簌簌响声在微弱的光亮中格外明晰。两人悄没声牵上一头老牛,摸黑往隼家窑洞走。牛铃轻响间,两人都没有看到身后跟着的小小黑影。
“棠棠,你说她俩干啥去啊?”江路远抱着玉壶自言自语,“唔……要睡多久啊,那天回来之后,你就一直不理我……”她蹲在路旁的杂草丛,盯着前面的牛尾巴一甩一甩,跟着她们向前走。
天光大亮,几人到了村外。几里外青烟直上,三个小山坡围住中央的土屋,屋前置黑石牌坊一座,石料铁料在门里门外散落一地,不少人背着包袱在门外等候。
生铁的味道顺风到了坡下,呛得江路远憋出泪来。“咳咳……这是……打刀的地方?”她捂着鼻子好奇地跟上,只是越靠近土屋,周围越荒凉,仅有的几株蓬草也萎靡得不成样子。
没有遮挡,她只能停下脚步,窝在低矮的沙丘后,远远望着面面嫂和阿姐。
她们绕过聚集的人群,径直找到站在牌坊前的少年,说了些什么。江路远眯着眼,看到那个小伙计盯着菁菁大惊失色,跑进土屋的时候腿脚都站不稳。
“阿姐长得也不吓人呀,他怎么这么害怕……”江路远忍不住往前挪了挪,想看得更清楚些。
不过须臾,一个女人从屋子里出来,手上还拎着发红的铁钳,身边跟了一个同样强壮的汉子。两人像是扔下了手上的活计出来找人,身上都只穿了下装。
“好壮!不对……她们怎么对阿姐这么凶!”
一女一男叉着腰,俯视着菁菁,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唾沫横飞之间手里的家伙几乎抵在她的鼻子上。面面嫂用刀鞘按下对方的铁钳铁棍,结果对面两人不甘示弱,三息过后,刀鞘裂成两半,“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江路远担心得出了一脑门汗,索性跑到人群中间,假装是某人带来的小孩,偷偷观察几人。
“哼。隼格安,这就是你给自己找的新阿妈?”扛着铁钳的女人嗤笑着问菁菁,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
“我叫巫菁菁!阿妈比你强多了,隼碌祺你就是个卖儿卖女的xxx!”菁菁呛她,死死瞪着隼家家主。
“新阿妈,卖儿女……?哇啊阿姐骂人好凶!”江路远不知不觉挤到了人群前面,听得心惊胆颤。
“行,是我没能耐,当年让你跑了,”隼碌祺咬牙恶笑道,“今天你别想从我隼家的地盘出去!”
女人肌肉上忽然发出火红的光,火光流窜满整条手臂,最后汇入血管,整个右臂都大了一圈,像一整块烧红的铁。
一旁的男人手把双锤,臂膀也流窜着红光,只是微微发黄,火光没有隼碌祺纯粹。
面面嫂把菁菁挡在身后,大刀在火光映衬下显得黯淡无光。刀锋闪动,顷刻间袭向隼碌祺的脖颈。
她狞笑一声扭开身子,火焰在上半身蔓延,铁刀和皮肤碰在一处,竟有金石之响。
“是金火之身,她炼出了金火之身!”人群哗然,慌乱间逃走了不少,江路远不得不跟着余下的人后退。
“了不得,竟能练到金火之身,那对手恐怕要吃苦头咯……”老头拄着拐杖叹道。
江路远拽住老人的衣摆,着急地开口:“什么是金火之身,很厉害吗,比面……比大刀还厉害?”
“嗨呦——”老人摆摆手,“这火神决是隼家独门的仙法,族人中有天赋的就去参悟地脉中的神火,被神火认可才能开始修炼。这功法极其霸道,是把火种引入丹田,一般人可受不了这个苦。
“这隼碌祺的金火之身,我记得是这百年来的第一个。那刀看着就是一普通杀牛刀,那能打得过隼家主吗?”
一刀落空,隼碌祺和男人趁机齐齐冲向面面嫂,红黑色的烟气冲天,卷起一地沙尘,外人只能听见金铁相撞的交战声,默默越退越远,生怕被波及到。
江路远咬牙不语,紧握着拳头,气海中的月牙月光激荡,蛮横地冲击着丹田的边界。
“嘶……”下腹一阵绞痛,江路远受不住,浑身冷汗地蹲在地上。思绪一断,方才被愤怒搅乱的气海稍微平静下来。
“有人倒了,胜负已分!”人群中有人喊到。江路远捂着肚子强撑着看向风沙落下的方向——
一把断刀插在地上,血迹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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