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高挺的大门上,贴着一对凶神恶煞的门神,两只红色铜环,把手处已经被磨出了一层青色的包浆,一种镌刻在心底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薛娇道:“就是这里,到了。”
正欲伸手敲门,简不繁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带我进去,不怕说不清么?”
薛娇见他明明疼得额角直冒冷汗,却不忘为自己着想,心中也很感动,但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自己三年不回家,突然回来,又带个陌生男子回家,确实有些不好说。
她想一想,想起薛府后院有一间柴房,是连着厨房的,平时没什么人看管,以前,那里也是自己常去玩耍的秘密基地,要是把人带去那里,顺便去给他弄些热水热粥喂下,说不定更好些。这样一想,她道:“公子,那你再忍一忍,我再带你去个好地方。”
简不繁道:“嗯,好,全凭姑娘安排!”他声音低沉,音色却十分好听,此时他气息微弱,说得有些有气无力的。
明明是句再正经不过的话,薛娇却听得心里跟着一颤。不由得怔了怔,暗道:“他长成这副样子,还这样和人说话,真不知道危险么?唉,也算他运气好,今天遇到了我。”
简不繁伸手在她面前挥一挥,问道:“姑娘,你怎么?”
薛娇甩甩脑袋,道:“哦,没什么,走吧。”她扶起简不繁绕到薛府后院,果然四下没人。那间柴房被一圈木栅栏围着,后院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薛娇伸手打开木栅栏的门,将简不繁扶了进去,简不繁视线在柴房里扫视一圈儿,见半屋子的木柴码得整整齐齐。地上也打扫得很干净,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嗯”薛娇点点头,将简不繁扶到一处柴垛旁,道:“若是先去请大夫,来回折腾,还要煎药,恐怕你多遭罪,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先去给你找点热水过来。”
简不繁微一颔首,道:“好。”
薛娇放下他,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这个时间,厨房也没人,薛娇见炉子上热着一壶开水,一口大铁锅里冒着热气,她揭开锅盖,见蒸格上温着一碗稀粥,几只馒头。
心中一喜,便取了个木质托盘、空碗和筷子,将热水壶,稀粥和那两只馒头,装着就去了柴房。
简不繁在柴房等了一会儿,见她端着这些东西过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薛娇将木托盘放在旁边的地上,倒了半碗热水,道:“来,你先慢慢喝些热水,再吃些东西。说不定,就能缓过来了。”
简不繁“嗯”了一声,接过热水,慢慢喝着。
薛娇也不急,等他喝得差不多了,就把稀粥递给他。
简不繁慢慢地吃了几口,虽然他此时脸上有汗,头发也有些乱,但动作仍是不疾不徐,从从容容地,薛娇在旁边看了,仍是觉得赏心悦目,不由得勾唇笑了笑。
简不繁见她看着自己发笑,停下来,道:“让姑娘见笑了。”
薛娇见他是误会自己在笑话他,忙道:“哦,不,我不是在笑你,额,我是觉得,咱俩明明也没做什么坏事,怎么现在倒像是在做贼一样,偷感好重啊。”
听她这么说,简不繁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这一笑,只浅浅一下,但给人一种拨云见日的舒朗之感,薛娇直瞧得又有些失了神。
简不繁朝她看了过来,两人视线又对到了一起,谁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却像是凝固了一样。
薛娇猛然惊醒过来,找了个话题,问道:“哦,那什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还需不需要请大夫?”
简不繁喝了热水又吃了稀粥,现在体力恢复了许多,声音里也有了力气,道:“嗯,好多了,不疼了,不用请大夫了。”
薛娇道:“那,既然这样,你在这里多休息一阵吧,我还有事,中午再过来看你。”
“嗯,好。”简不繁微一颔首,又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薛娇道:“小事一桩,不必客气。”
简不繁伸手从腰间取过一只玉佩,递给薛娇道:“这只玉佩,请姑娘收下,权当谢礼。”
薛娇听他只给谢礼,却不问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自报家门,心想他是不愿意透露自己身份,忙道:“萍水相逢,君子之交,帮你本身也是顺手的事情,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简不繁却将玉佩往她手里一塞,道:“给你了,就收下吧。”他说这话很直接,语气和刚刚不同,竟有几分霸道。
薛娇怔了怔,便没再推还他,不过,瞧那玉佩色泽均匀鲜亮,中间刻有一朵玉兰花,瞧着十分别致,想来也是不俗之物,便收在袖中,道:“好,那我便收下,先走了。”
“嗯。”
薛娇走后,一道黑衣身影悄悄潜入后院柴房,见到简不繁后,黑衣人双手举到眉前,行了一礼,道:“阿九见过公子,公子您现在怎样了?”
简不繁冲他微一点头,道:“嗯,我很好。”
阿九道:“公子,您演戏归演戏,干嘛对自己下手那样狠?真不疼了么?”
简不繁笑一笑,道:“不疼。”又道:“林家那边的情况怎样了?”
阿九道:“林家人已经上门来了,估计今天会有结果,我派人盯着了,一有结果,会第一时间汇报。”
“好。”
阿九看了眼托盘里的东西,又道:“公子,薛姑娘对您挺好啊。”
简不繁笑一下,起身,将那木托盘放好,道:“嗯。”
阿九有些惊愕,想了想,道:“薛姑娘不仅聪明,还很善良。”
简不繁有些高兴地,又“嗯”了一声,道:“走吧。”
薛娇将简不繁留在柴房,她自己又绕回到薛府大门前,伸手敲门,来开门的,是一身棉布短衫的老仆人阿昌伯,阿昌伯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乍见薛娇穿一身月牙白长袍,肩上挂只普通的布袋,作男子打扮,气质从容,落落大方,一时竟没认出她。
薛娇只好在自家大门前,自报家门儿,说自己是这家的大小姐,阿昌伯盯着她仔细看一会儿,才恍然识得,惊喜交加,刚迎了薛娇进屋,便立即要去向老爷夫人报告。
薛娇及时阻止了他,说是想给父母一个惊喜,让他不要出声,阿昌伯便笑着点头配合她。
薛娇穿过花园时,眼睛扫到一株茉莉花树下,一个胖乎乎的小丫鬟正一下一下点着脑袋打瞌睡。
薛娇拾起一小块儿小石子儿,想丢过去吓吓她。刚要丢,谁知,那丫鬟被虫子搔了鼻子,突然打了好一个清脆响亮的喷嚏,薛娇吓她不成,反倒被她吓了一跳。
又听拱门那边有人远远喊道:“笋芽儿,叫你采些茉莉花,怎么又偷懒?”
薛娇立即闪身至花丛后,瞧见一个瘦丫鬟走了过来。
胖丫鬟被叫醒了,回道:“豆芽儿,我这可不是偷懒,人有三急,吃饭、睡觉、打喷嚏,知道不?”
豆芽儿被她逗得笑起来,道:“你少贫了,等哪天小姐回来了,我准要告诉她,让她罚你跑圈儿。”
笋芽儿嘿嘿一笑,道:“你贯会吓我,小姐才舍不得罚我呢,她也不会像你一样,爱用小树枝搔我鼻子,她也一定不会用小石子儿丢我的,唉,真想小姐啊!”
豆芽儿也叹了一声,道:“唉,也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能回来。走吧,别坐着了,前厅那边还忙着呢。”
待她俩走了,薛娇看看手里那块儿还没扔出去的小石子儿,有些好笑地将它丢进了草丛里,径自朝薛家议事厅的方向走去。
薛家议事厅,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朝里打开,里面时不时有说话声传来,听着有些熟悉,薛娇仔细听了听,声音不大,听不清。
薛娇没着急进屋,而是转身去了偏厅,偏厅那边有一扇镂窗格子,正好可以看到议事厅里的情况。
她透过木窗格往里看,见议事厅里坐着四个人,原主父亲薛志远和母亲白氏隔着一张檀木茶几,并肩而坐。
薛志远年纪大概四十多岁,正值壮年,普通身高,长相中却有一种十分中正的帅气,她母亲白氏,则是一位身材清瘦,面容温和的中年美妇。
薛志远夫妇对面,坐着林木青的父亲林孝生和他母亲陈氏,他二人,长相和打扮,却并不怎么登对。
林老爷长的十分清瘦,一身素布衣衫,整个人显得和和气气。林夫人却长得高大丰腴,她穿丝绸长衫、发髻高挽,眉眼间尽显中年妇人的精明能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相处。
薛娇心中猜想:“哦,看来林家也是知道薛家出事了,所以过来一起帮忙想办法了,真不愧是原主的小竹马,够意思!”
不过,薛娇视线扫了扫,屋里却不见林木青。正寻思着,他怎么没来?一名林家的仆役急急忙忙跑过来,叫道:“老爷,夫人,公子找到了!”
林夫人道:“他人呢?怎么不叫他过来?”
那仆役许是不常在前殿伺候,是临时被打发来的,显得有些紧张,瞅了林夫人和林老爷一眼,见林夫人精明的脸上表情不善,他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道:“公子他……他……”
林夫人瞧他话也说不利索,有些不耐烦,声音更严厉了些,斥道:“支支吾吾地做什么?在哪里找到的?”
那仆役道:“在溪水河下游的芦苇从那边,公子他受了伤。”
这个答案,远超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屋里几人一听都不淡定了。
林夫人大叫一声:“什么?”
连一向好脾气的林孝生也急了,道:“你把话说清楚,他去那里做什么?人怎么样了?”
薛娇心里也是一惊,她记得溪水河下游,是一片芦苇荡,烟波浩渺,水草丛生,多有水蛇出没,以前又是水匪藏身的好地方,一般人没事基本不会去那里的,猜想难道林木青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那仆役不知道,自己把话说得这样不明不白的,让人误会,十分吓人,反倒是见屋里这个情形,他怕被责罚,自己吓得脸也白了,身上和声音都在哆嗦,道:“人,马上就来!”
果然,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窜脚步声,薛娇侧头瞧去,见一个长得十分清瘦,身上带伤的年轻男子朝这边走来,直接进了议事厅。
薛娇一下便认出,他就是林木青,心中有些惊喜,小时候,因为两家关系好,原主和林木青常在一起玩耍,两人相处也总是愉快的,时隔三年,林木青虽然长高大了不少,但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是个长相斯文俊美,举止规矩有礼的小公子。
林木青却没注意到薛娇,他进门后,就弱弱地向厅里的几人一一礼貌地打招呼:“爹、娘、薛伯伯、薛伯母。”
众人都朝他看来,见他站在离门口不远处,脑袋和手臂上都缠着白色绷带,右边胳膊被一条纱布吊在脖子上,模样有些滑稽,屋里几人都呆住了。
林夫人最先反应过来,问道:“木青,你这是怎么回事?”林孝生也死死盯着自己儿子,等着他回答。
林木青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上我和朋友一起喝了点酒,不小心跌了一跤,后来胡乱上了条船,稀里糊涂地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天也亮了,胳膊也折了,船也飘到芦苇滩那边去了,爹,娘,我是想早点回来的,可我手受了伤,又划不动船,只好在那边等着人来救。”他讲完自己的事情,又奇道:“欸,娘,你们找我来这里做什么?”
众人看看他这副样子,又听他说的,都觉得十分无语,薛娇也觉得有些想笑。
林孝生略微尴尬的看了薛志远夫妻一眼,道:“我们今天来这边,主要是为了……是为了你和娇娘的婚事。”
薛娇一听他话锋不对,不由得疑惑:“咦?他们不是来讨论祭祀接待的事情的?”
厅内,林木青也有些懵,他问:“婚事?婚事怎么了?”
林夫人是个十分利落的人,她看了自家丈夫一眼,大概是觉得林孝生说话太过含蓄,就把话题接了过来,道:“这婚事倒也没什么,不过现在你和娇娘,你们俩人都长大了,有些事情,我和你父亲都觉得,应该过来找你薛伯伯和薛伯母说清楚才对,你是男儿家,倒是没什么,可娇娘毕竟是个姑娘家,这件事可不能不明不白地拖着,影响了她的名声。”
薛娇听她这样说,立马明白了:“哦,搞半天,原来,他们不是来帮忙的,而是害怕被薛家的事情牵连,故意来划清界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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