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空澄澈高远,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慷慨地洒满青屿一中的操场。红色的塑胶跑道、翠绿的草坪、迎风招展的彩旗,以及看台上攒动的人头和震耳欲聋的呐喊助威声,共同构成了高中第一次秋季运动会的热烈图景。空气里弥漫着汗水、阳光和青春荷尔蒙混合的蓬勃气息。
高一(1)班的阵营位于操场东侧。林昭坐在班级区域的边缘,远离最喧闹的中心。她腿上摊开着一本《高中物理竞赛精讲》,目光沉静地落在书页间复杂的力学分析图上,笔尖偶尔在草稿纸上划过,留下简洁的推导公式。周遭震天的加油声、广播里激情四射的解说、甚至掠过耳畔带着热度的风,似乎都被她周身一层无形的屏障过滤掉了大半。
“林昭!林昭!”班长兼体育委员赵磊的大嗓门穿透了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女子铅球检录了!快去器材室那边!”
林昭抬起头,眼神从抽象的物理世界瞬间切换回现实,带着一丝被打断思路的茫然,随即恢复了清明。她合上书,点点头:“知道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赵磊耳中。她的表情依旧平静,没有丝毫参加比赛应有的紧张或兴奋,仿佛只是去完成一项既定的任务。
运动会前,赵磊为凑齐报名人数几乎磨破了嘴皮子。当问到谁愿意参加相对冷门、对力量有一定要求的女子铅球时,教室里一片沉默。就在赵磊几乎绝望时,是林昭举了手,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我可以试试。”理由很简单:规则清晰,目标明确(投掷距离),符合她对效率和可控性的追求。
江逾白刚跑完男子4x100米接力的最后一棒,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角,胸膛微微起伏着,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畅快淋漓的笑意。他正接过同学递来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就听见赵磊的喊声。他目光立刻越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起身的身影。
“林昭!”江逾白放下水瓶,几步就穿过人群来到她面前,气息还有些不稳,眼神却亮得惊人,“要开始了?我陪你过去?”
林昭看了他一眼,他运动衫的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汗水沿着颈侧滑落,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她移开目光,语气平淡:“不用。我知道地方。”说完,便拎起放在脚边的帆布包,径直朝器材室方向走去,步履从容,仿佛不是去比赛,而是去图书馆。
江逾白看着她的背影,那沉静的步伐在喧闹的背景下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他没有坚持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直到她汇入前往检录处的人流。他喉结微动,将剩下的半瓶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似乎也无法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为她的比赛而生出的微澜。
铅球场地在操场西北角,相对僻静。林昭检录完毕,领到了她的号码布——一个简单的白色方块,上面用黑字印着“高一(1)班 7”。她低头看了看,没有立刻别上,而是仔细地叠好,放进了帆布包侧袋。她走到准备区,脱下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简洁的黑色运动背心。常年保持的规律作息和适度的体能训练,让她有着匀称而富有力量感的身材,手臂线条流畅紧实,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利落。她没有像其他选手一样做夸张的热身,只是安静地活动着手腕和肩关节,目光沉静地观察着前面选手的动作和裁判的示意。
江逾白终究还是来了。他没有靠得太近,只是站在场地外围的树荫下,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看到林昭平静地做着准备,那份沉静的气场甚至让旁边几个略显紧张的女生都下意识地安静了一些。他看到她拿起铅球——那沉重的铁疙瘩在她手中似乎并不显得特别吃力——用指尖感受着它的冰冷和重量,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一道物理题。
轮到林昭了。她走到投掷圈内,弯腰,右手稳稳地抓起铅球,托在颈侧。阳光勾勒着她挺直的脊背和专注的侧影。她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下沉,重心转移,蹬地、转体、送髋、挥臂、拨指——动作算不上多么专业华丽,甚至带着点她自己摸索出来的、独特的简洁和高效,却充满了流畅的爆发力!
铅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饱满而迅疾的抛物线,带着破空之声,重重地砸落在远处的沙坑边缘,激起一小片沙尘。
“好!”连见多识广的裁判都忍不住低喝了一声。旁边的记录员迅速报出距离:“7号,第一投,9米85!”
这个成绩在高中女子组里已经相当亮眼。周围响起几声惊叹和掌声。林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投出这个成绩是理所当然。她只是平静地走出投掷圈,等待下一次试投。她的目光扫过沙坑里的落点,似乎在心中计算着什么,眼神锐利如昔。
江逾白站在树荫下,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不是因为她投出的距离,而是那一刻她展现出的力量与专注完美融合的姿态——沉静如深海,爆发如惊雷。汗水沿着她光洁的额头滑下,顺着脖颈优美的线条没入运动背心的领口,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那份沉静中蕴含的力量感,比任何喧嚣的呐喊都更震撼人心。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空水瓶,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三投结束,林昭以第二投10米02的成绩稳居小组第一,毫无悬念地晋级决赛。她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帆布包,仿佛刚才那充满力量的一掷只是随手完成了一道习题。
“恭喜。”江逾白适时地走了过来,递给她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声音带着运动后特有的清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很厉害。”
林昭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清凉的液体滋润了有些干涩的喉咙。她看向江逾白,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笑意,那笑意像阳光一样直接而温暖。她微微顿了一下,才开口:“谢谢。动作还不够标准,力量传导效率可以更高。”她的评价依旧客观,带着研究者的冷静。
江逾白失笑:“林课代表,你这是在给自己做赛后技术分析吗?”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看台,“决赛在下午,先回班级那边休息吧?太阳大了。”
林昭点点头,将外套搭在手臂上,和他一起往班级区域走。两人并肩而行,林昭依旧沉默,江逾白也没有刻意找话题,只是很自然地走在她身侧略靠前一点的位置,替她挡开偶尔跑过追逐打闹的低年级学生。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短暂地重叠在一起。
回到班级区域,气氛更加热烈。林昭的晋级消息已经传开,几个女生围上来祝贺,带着好奇和钦佩。林昭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回应,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重新拿出了那本物理竞赛书。热闹似乎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江逾白则被张弛他们拉着讨论下午的接力决赛战术。他一边参与讨论,目光却不时飘向那个安静看书的身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跳跃的光斑,她低垂的眼睫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专注的神情仿佛将周围的喧嚣都隔绝在外。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欣赏、保护欲和某种更深沉悸动的情绪,如同细密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间。
下午,决赛如期而至。林昭最终以10米18的成绩获得女子铅球亚军。她平静地接过银牌,礼貌地对颁奖的老师说了声“谢谢”,便将那枚小小的奖牌随意地塞进了帆布包侧袋,仿佛那只是一枚普通的金属片。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奖牌上多停留一秒,转身就回到了班级区域,继续她被打断的物理推导。
夕阳西沉,将天边的云霞染成绚烂的橘红与金紫。运动会的喧嚣渐渐平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狂欢后的慵懒气息。广播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通知各班整理场地。
林昭收拾好书和包,正准备离开,江逾白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瓶运动饮料。“结束了。一起走?”他问,语气自然。
林昭点头:“嗯。”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操场。夕阳的余晖温柔地笼罩着整个校园,拉长了每一道身影。路过操场边缘一片相对空旷的草坪时,一阵喧嚣的惊呼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只见一群高二的男生正在放一只巨大的、色彩斑斓的老鹰风筝。那风筝做工精良,骨架硬挺,在傍晚渐起的风中扶摇直上,很快便成了天空中一个醒目的黑点,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
“哇!飞得好高!”
“真帅啊!”
“小心线!别缠住了!”
风筝越飞越高,几乎要融入绚丽的晚霞里。放风筝的男生得意地笑着,不断放着线轴。然而,就在风筝飞到最高点时,一阵毫无预兆的、更强的侧风猛地刮来!只听“嘣”的一声脆响,紧绷的风筝线竟然从中断裂!
那只刚刚还威风凛凛翱翔天际的“雄鹰”,瞬间失去了束缚,在狂乱的气流中剧烈地翻滚、挣扎了几下,然后像一片巨大的、失控的落叶,被风裹挟着,歪歪斜斜地朝着操场外、靠近林昭和江逾白站立方向的一片小树林栽落下去!
“啊!我的风筝!”放风筝的男生惊呼着追过去。
人群也发出一片惋惜的议论。
林昭的目光追随着那只失控坠落的风筝。它最终挂在了小树林边缘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枝杈上,彩色的翅膀被繁茂的枝叶勾住,无力地垂挂着,在晚风中微微晃动,像一只折翼的鸟。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那只挂在树梢的风筝。夕阳的金辉透过枝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风筝斑斓的羽翼上,带着一种繁华落尽的寂寥。那失控、挣扎、最终被束缚的姿态,不知为何,竟在她沉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小片模糊的阴影。她想起了什么?是幼时也曾断线飞走的那只纸鸢?还是某些无法掌控、飘忽不定的心绪?
江逾白也停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只被困的风筝。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她站着。他能感觉到林昭身上散发出的、一丝极其微妙的、不同于平日纯粹理性思考的气息。那是一种近乎感性的、对“失控”和“束缚”的短暂凝视。
晚风吹拂,带来远处操场上残留的喧嚣和近处树叶的沙沙声。林昭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过了片刻,她才轻轻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无意间的叹息:
“飞得再高,断了线,也由不得自己了。”
江逾白微微一怔。他侧过头,看着林昭被晚霞镀上一层暖金色光晕的沉静侧脸。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他很少能捕捉到的、近乎怅然的意味。这不像平时那个目标明确、逻辑清晰的林昭。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涌起一股想要拂去她眉间那丝无形阴翳的冲动。
他望着那只在树梢随风摇摆的风筝,又看向林昭专注而略带一丝飘渺的侧影,心中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比晚风更温和、却带着奇异笃定的声音,低声回应道:
“总会落下来的。也许……会被找到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昭耳中。她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探究地落在江逾白的脸上。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清澈的眼底,映出一种温暖而坚定的光芒,那光芒似乎穿透了她眼中惯常的沉静,直抵心湖深处那丝飘忽的涟漪。
四目相对。周遭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彻底远去。风拂过树梢,枝叶轻摇,那只挂在树上的风筝又晃动了几下。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又像是凝固在这一瞬无声的对视里。林昭清晰地看到江逾白眼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深沉的关切与……某种她暂时无法清晰定义,却足以让她心跳微微失序的情绪。
一丝极淡的红晕,终于不受控制地,悄然爬上了林昭白皙的耳根。她迅速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前方的小路,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比平时快了一丝:“走吧,天快黑了。”
“嗯。”江逾白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他没有点破她耳根那抹动人的薄红,只是与她并肩,重新迈开脚步。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几乎交融在一起。
那只挂在树梢的断线风筝,在暮色渐浓的风中,轻轻摇曳着,像一个沉默的注脚,留在了这个喧嚣又带着隐秘心事的运动场黄昏。而少年少女心底那份悄然萌动、尚未命名的情愫,也如同那断线的纸鸢,乘着青春的风,高高飞起,却不知最终会落向谁家的庭院,抑或,在彼此的凝望中,找到归途。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江逾白能感觉到林昭比平时更快的步伐和微微绷紧的侧影。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种微妙的、既不过分靠近又不会显得疏离的状态。路过医务室旁边的洗手池时,林昭停了下来。
“洗下手。”她简短地说,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清水冲刷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也似乎冲淡了方才对视时那份莫名的燥热。
江逾白也走过去,在旁边的水龙头洗手。水流哗哗作响。他侧头,看到林昭低垂着头,水珠沿着她纤细的手腕滑落,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遮住了她的表情。医务室窗台上几盆绿植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刚才……”江逾白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声音温和地开口,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从医务室里冲出来,差点撞到林昭。是个低年级的女生,手里拿着碘伏和棉签,眼睛红红的。
“对不起!对不起!”女生慌忙道歉,抬头看到林昭,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她垂在身侧、还带着水珠的右手小臂外侧——那里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细长的红痕,微微渗着血丝,可能是刚才在小树林边被低矮的树枝刮到的,她自己都没察觉。
“学姐!你手臂流血了!”女生惊呼一声,连忙把手中的碘伏和棉签递过来,“快消消毒吧!医务室老师在里面给一个扭伤的同学处理,暂时走不开。”
林昭这才注意到手臂上的伤痕,微微蹙眉。她不太在意这点小伤,但基本的卫生常识让她没有拒绝。“谢谢。”她接过棉签和碘伏。
女生见她接了,松了口气,又急匆匆跑走了。
林昭用棉签蘸了碘伏,正要自己处理,一只修长的手却伸了过来,轻轻拿走了她手中的棉签。
“我来吧。”江逾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体贴。他已经很自然地站到了她身侧稍前的位置,微微倾身,挡住了旁边可能经过的人流。
林昭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江逾白的眼神很专注,没有戏谑,只有纯粹的关心和一种理所当然的照顾。他靠得很近,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干净皂角的气息笼罩过来。林昭甚至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和挺直的鼻梁。她下意识地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手臂上那道细微的刺痛感,在此时似乎变得格外清晰。
江逾白拿着蘸了碘伏的棉签,动作轻柔而仔细地擦拭着她手臂上那道细小的伤痕。冰凉的药液触碰到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刺激感,但更强烈的,是他指尖隔着棉签传来的、极其克制的温热触感,和他专注的呼吸轻轻拂过她手臂皮肤的微痒。
林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她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远处暮色四合的天空,那只断线的风筝早已隐没在树影和渐深的夜色里,看不见了。但心湖中,被江逾白此刻动作搅起的涟漪,却一圈圈扩散开来,比碘伏的凉意更持久,比他指尖的温度更灼人。
晚风拂过,带着秋夜的凉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这方寸之地无声流淌的、微妙而滚烫的暖流。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温柔地笼罩着这安静的一幕,将少年专注的侧脸和少女微红的耳廓,定格成青春画卷里一个无声却悸动的瞬间。
开新文啦!今天更三章 依旧不定时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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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纸鸢乘风起·心事落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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