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再胡言乱语了。”凌霜倦将书简丢在商昼身上，商昼也不恼，眯着眸子看她。
笑眯眯的捡起书简，交还与凌霜倦，道：“别生气，我不说了，我兄长前几日便启程了，不出五日便可抵达。”
凌霜倦不语，撩起帘子，看向窗外，阳光不偏不倚的洒在她半张脸上，好似冬日积雪消融后，裸露出的半枝腊梅花瓣儿。
“打人了，打人了。”不远处乱做一团，乌泱泱的围了好些人，哭喊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商昼好奇的挑开帘子，问道：“玄青，外面怎么了。”
“应该是打架了，打的似乎是您之前常去的那家馄饨铺子。
“丧尽天良的狗东西，老人也要欺负，小爷我今天就看他敢不敢动手。”商昼下了马车，翻身上马，侧目对凌霜倦说，“姐姐，我一会就到。”
“若淑，派个小厮跟过去时刻提醒他不要鲁莽。”凌霜倦看着商昼离开的背影，心中不免担忧，便吩咐随行的丫鬟。
若淑掩着唇轻笑，打趣儿道：“小姐，还说自己不关心二爷，我这就去让人和二爷说。”
“我只是恐他惹出事端罢了，商夫人的病不见好，知道了又要伤心。”
“是，小姐。”
马车到了商邸却迟迟不见商昼归来，凌霜倦心中不免难安，可侍从过来通传，说商夫人在等她。
“烦请带路吧。”
“是。”
凌霜倦一路穿过前堂，入了后宅的花园，只见得一间僻静的小苑，独立在角落处，她倒是第一回见这屋子，与一派争春之景的花园显得格格不入。
凌霜倦手中捏着帕子，踏入院子起，便能闻到空气中隐隐飘着的苦药香，她推门入室，屋内有些萧条，但十分干净整洁，商夫人半卧在床榻上，发髻梳理的一丝不苟，可见病态，但不见老态。
“夫人。”凌霜倦行了礼，站在床榻前。
商夫人招招手示意她上前，可耐不住病丝，手刚抬起，便忍不住咳了起来，“再上前些，让我好好瞧瞧。”
凌霜倦又上前些，半跪在床头，只见商夫人眼眶发红，手指颤抖的摸了摸凌霜倦的脸颊，轻声道：“和她年轻时，真像啊，好孩子近些年过的好吗。”
“我母亲吗？”凌霜倦问道，许多人都说她与她的母亲并不相像，若是论像，大概最多只有一两分，何来“真”字。
商夫人摆了摆手，缓缓阖上双眸，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我命不久矣，我的儿，与商家的婚约你愿意吗？”
“从古至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慈不敢妄议。”
“若依我看，这两个孩子没一个配的上你，当初我也是糊涂了。”
凌霜倦感到疑惑，为什么大家一提到婚约，都默认是她与商昼的，况且商夫人不该是为自己的孩子着想，怎么胳膊肘还往她这儿拐？
“此事我做不得主，夫人。”
“浮梦一场，我也就靠着这几味苦药吊着命。”
凌霜倦还未来得及回话，只听得门外步履匆匆，院门被人推开。
“夫人，夫人，二公子……二公子。”
商夫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怎么如此惊慌，平日教你们的，都到狗肚子里了？咳咳咳……还不快退下。”
“望夫人恕罪，只是，二公子……他跟人打起来了。”
商夫人倒没显出多少情绪，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拂了拂手，道：“咳咳咳……把人带回来就是了，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是，是……”
凌霜倦一听打起来的不由得心里一咯噔，目光看向商夫人，商夫人掩着帕子咳嗽，素白的帕子染了殷红。
“夫人，您别担心。”
不一会儿，小厮带着商昼来了，商昼脸上还挂着血迹，黑袍上有不少的刀痕，商夫人没看他，只开口道：“其余人都退下吧。”
直到屋内只剩他们三人，商夫人才继续道：“跪下。”
商昼一句话也不敢反驳，老实的跪在地上，只见商夫人踉跄着站起身，用尽全力扇在商昼的半张脸上，眼瞧着商夫人身形不稳，凌霜倦上前扶住她。
“逆子，我怎么生出你这等祸害！你这厮惹事生非，我如何敢将阿慈托付于你，你此番滋生事端，咳咳咳……咳咳咳……日后又当如何？”
商昼半张脸儿侧着，抿着唇不语，凌霜倦一时间语塞。
商夫人一时气极，险些背过去，颤声说：“你从小性子顽劣，不似你兄长守礼，如今也快弱冠之年，却仍这般莽撞！咳咳咳咳……我就不该带你来，如今养的你这无拘无管的性子！你我母子不必再见了，趁早回你父亲哪里去，我管教不好你！依我看，这婚事也就此作罢”
商昼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跪着上前两步，道：“您爱怎么说怎么说，婚事想退便退吧，反正我不如兄长。”
商夫人颤抖着手指着商昼，启唇却吐不出一字来，良久才缓缓道：“明日你便回京陪你父亲罢，着人告诉你兄长，叫他也不必来了！免得扰了我的清净。”
“夫人，您气急攻心先坐下吧。”凌霜倦轻声道，眼神示意商昼别再多言，可商昼就跟看不见似的。
“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我，却不曾想您厌恶我到这等地步，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惹母亲如此厌烦，母亲放心，等兄长来了，我就离开。”
“商昼！”凌霜倦打住商昼的话，却不曾想压根儿就止不住。
只见商昼抬起手背擦了擦唇角的血迹，继续道：“我原以为母亲不喜欢孩子，故而不愿与我和兄长亲近，却不曾想您只是不喜欢我兄弟二人，若废了此桩婚事，可以了却母亲的心结，那孩儿毫无怨言，您将自己困于后苑，甚至不许我来请安，就连父兄来了也只许站在门外，若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不必母亲赶我，等兄长来了，我便离开。”
“滚……滚出去。”商夫人咳的更厉害，几乎直不起腰，挺了半辈子的脊梁，如今却弯下了。
“商昼！别再说了，你先出去。”凌霜倦眼见商夫人咳的更厉害，生怕出什么差子。
商昼神色落寞，站起身垂眸离去，直到他起身，凌霜倦这才发现方才他跪着的地方一滩血迹，此时身上还在不停渗着血，淅淅沥沥的落了一路。
“夫人，您没事吧。”凌霜倦轻声询问。
“咳咳咳咳……”商夫人咳疾更甚，凌霜倦一时无措，手中的帕子差点没忍住丢出去。
只等得商夫人稍稍缓些，才缓缓开口道：“阿慈啊，这桩亲事罢了吧，原就不想他二人跟你扯上关系，这孩子配不上你。”
“夫人何出此言，商昼兴许不如您想的那般不堪。”凌霜倦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之言，商昼虽说有时性格张扬，但绝不是胡作非为之人，更不是欺软怕硬的小人，也绝非不忠不义之辈。
商夫人叹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我与她本该相携到老，不曾想她入了皇城，而我却被家人安排与昼儿的父亲成婚，困在这四方宅院中磋磨一生。”
“夫人，您曾爱的郎君兴许也是身不由己，如今他可成婚？不知是哪位大人。”
商夫人抿着唇，苦涩的笑了笑，呢喃道：“哪位大人？哪位大人……是啊，究竟是哪位大人呢……”
“夫人，请您相信商昼绝不是胡作非为的人，不如我去问个清楚，也好叫夫人宽心。”
商夫人被勾起了往事，自然也无心顾及凌霜倦，索性摆了摆手见她去了。
凌霜倦从院子里出来，就直奔商昼的住处，此时黄昏已落，带着些许凉意的风吹在凌霜倦脸上，幸而淮王妃给她加了件外裳，不然还真遭不住。
到了华居苑，凌霜倦远远便瞧着商昼跪在窗柩边儿，身后站着一个小厮，应是在给他上药，屋内点了灯，烛火映照出商昼的身影，只见烛火光轻颤，少年剪映不屈不折，那是商昼独有的韧劲儿。
凌霜倦推门而入，若是换作旁的时候，她会顾及礼教不会擅入，可他有要事相议，况且他们有婚约，这儿都是自己人，怕不得什么。
只刚进门，凌霜倦见商昼上半身**，脊背上满是大大小小的鞭痕与刀疤，不由的一心惊。
商昼微微侧目，并未多言，此时看来他倒像只受了伤独自舔舐伤口的狼崽儿。
“铭安，你先下去吧，我替你家公子上药。”
铭安知道这商大小姐在自家主子心里的地位，索性也不再多言，行了礼便打算离开。
“铭安你不许走。你把玄青叫来！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许她给我上药。”商昼并未回头，冷冷道。
铭安知道这是自家主子说反话呢，商昼保不准儿心里偷着乐，轻咳一声道：“公子，我先下去了，今儿您的药还没煎，玄青去了谢先生哪儿，先生传了书来，说你今日没去练功，要罚你呢。”
商昼固执的穿起衣服，站起身，抿着唇道：“那你跟师傅说……我晚些去。”
“商昼，不许胡闹了。”
“是是是，我要睡了，姐姐你快走吧。”商昼坐在案前，拿起兵书。
凌霜倦坐在他身侧，轻声道：“商夫人说的不过是气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也有她的难处。”
“反正她也不喜欢我，我就是丧家之犬。”
“怎么会呢，若是商夫人真的不愿意就不会带你过来了，她是疼爱你的。”
“真……的吗。”商昼一副委屈模样，又带着少于倔强，隐约耷拉的耳朵，稍稍竖了起来。
“是真的，方才商夫人还同我说了好些话，都是关于你的……”
商昼拿起兵书掩着面，嘟囔的说：“母亲……真的这么说？”
“你知道的，我从不骗人。”凌霜倦将他拿过他手中的兵书，紧接着道，“伤口能处理了吗。”
只见商昼耳尖泛起一丝薄红，还是一副傲娇劲儿，“不过是一点小伤，我自己能处理。”
“你后背怎么这么多道鞭痕，有些是旧伤，有些看起来像新伤。”
商昼抿着唇不语，搪塞道：“这是练功的时候留下的，早就没事了。”
“商昼。”
“我没骗你，谁敢打我。”
“算了，你的事自己有分寸便可，今日怎么和人打起来的？”
商昼边褪去外裳，边道：“我就没见过收税让拿女童抵的，丧尽天良，那个婆婆一年收成才多少？两个儿子被拉去充军，大儿子死了，小儿子生死未卜，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做农活，勉强支起一个馄饨摊子度日，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孙女。”
凌霜倦替他处理伤口，叹了口气道：“朝廷的税收越来越高了，你不该和他们打起来，官府的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吃人不吐骨头，纵是商尚书在朝中身居要职，也不免被有心之人弹。”
“他居然敢纳栗十二石。”
“天灾连绵不断，百姓食不果腹。”
“姐姐，我以后想让天下的人都能吃饱。”
凌霜倦将创药重重的按在他的伤口上，只听商昼轻啧一声，凌霜倦勾了勾唇角继续道：“嗯。”
商昼嘟嘟囔囔的说：“我要是功成名就了，一定扫清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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