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三娘子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这是三房的叔父。”
说完便瞪向袁彦卿,什么阿猫阿狗都跑来三郎面前现眼了?
袁彦卿见状准备起身将叔父拉下去,却被荀慎阻止。只见他拍拍贺三娘的手之后站起身叉手施礼,“怎好叫长辈向我一个晚辈敬酒。”
“该三郎敬袁公才是。”说完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三郎君是个爽快的。”向来不受待见的袁家三叔父没想到这位贵客十分给自己脸面,一高兴也将杯中酒饮尽,正想伸手去揽他的肩膀,却见他低身拿起酒壶又为自己斟满。
袁家其他亲族见这荀三郎十分谦和,连袁三叔这种不着调的都肯礼待,一时也闹不清他到底出自荀氏哪一支。
这倒怪不得他们,荀氏乃青州望族,根深叶茂分枝众多,光这般年岁又叫荀三郎的估计能拎出十多个来。
要说跟贺三娘子走得近的就数齐王和博昌王府的三郎君,听说这两人一个行为乖张,一个行事荒唐,虽未得见但可以肯定都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跟今日这位的脾性相去甚远。
袁彦卿实是可恶,又要让他们来给贺三娘子撑场面,又不告诉他们这到底是哪一位。
不过好些人已经顾不得这到底是哪位了,横竖不管哪位都是能出现在圣人家宴上的贵人。
池岁安用手肘碰了碰徐六娘,“袁家不说是累世的望族吗?”
有些年轻的袁家族人轮番去荀慎跟前敬酒,脸上的谄媚劲都快遮不住了,累世望族就这?
徐六娘倒是有些能体会这些人的心理,斟酌一番后悄悄说:“袁家因着手握雕版起的家,不过打从前朝起各地的雕版工艺便是日新月异,上一代袁家家主自以为是,不肯跟着革新技艺,生意一落千丈,也就剩了个名头好听。”
“听说袁郎君做家主之前,袁家好些旁支早已穷困潦倒,家主这支也不复光鲜。还是袁郎君少时与名士结交,有些名声后逐渐从他祖父手中分了些权。自那以后他革新工艺,编书造纸,又有那些名士为他造势,袁家的声望更胜从前。后面又经人多番撮合娶了贺三娘子,得了官造的营生,风头一时无两。”
“不过袁郎君做了家主之后,对待族人不差却也算不得好,远不如对那些网罗来的人掏心掏肺。听说便是他亲叔伯也只是拿些公中分红度日,更不提那些旁支年轻的。”
“这些人恐怕也是日子过得不甚如意,便想跟荀郎君攀个亲戚、谋个出路。”
池岁安听她最后一句话的口气便心中有数,“若真是日子不好过,倒也说得过去。”认真说起来,她这种牛马面对领导的时候不也是各种狗腿子行为嘛,帮领导挡酒还挡少了?给客户敬酒还敬少了?
但,是帮领导挡酒,不是给领导灌酒!是主副两人陪贵客喝酒,不是轮番给贵客灌酒!
池岁安又看向主桌那边,确实不明白这群人给荀慎灌酒到底是想巴结他还是想得罪他?给他灌醉了谁还能记得你们谁是谁?
她觉得有必要跟徐六娘说明白,“你倒不必触景生情,凭你的聪慧定是能看出来他们这样灌酒,既得罪贺三娘子,又在荀郎君那里讨不了好。你只消问自己若有求于荀郎君会怎么做就是了。”
说白了这些人就是没吃过苦,欺荀慎看着和善罢了。
她可不认为荀慎是什么和善人,这小子心里弯弯绕绕的,阴着呢!
徐六娘听了池岁安的话心里砰砰直跳,想起多年前家中本就贫苦,阿娘还断了腿患上笃疾,阿兄在外做活常年被克扣工钱,生活无以为继,她只得去附近繁华的村子里捡些别家不要的东西过活。
那天雨后,她像往常一样在路边捡别人不要的菜叶。一辆马车停在路旁,车里的娘子想要下车,却在看到满地泥水时停下脚步,那娘子头上的步摇缀着红色的宝石好生漂亮,于是她鬼使神差地把自己捡了好久的菜叶倒在泥水里,再把茅草做的蓑衣铺在上面。
那娘子很是诧异一瞬,而后便踩着蓑衣走过泥水坑。
最后,有人给了她一百文铜钱,能买十件蓑衣。
为了生活,她确实使了心机。
徐六娘朝池岁安点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了,然后“唰”地站起身,把池岁安唬了一跳,“你干什么?”
“我去给荀郎君挡酒。”
池岁安一把拉住她,“你可坐下吧!陈康都没去,你急什么!等他俩都倒下了你再去不迟!”
徐六娘听了她的话觉得有道理,还是要顾忌一下陈康,不能抢他的风头,于是又在绣凳上坐下。
池岁安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总觉得她好像哪里理解错了。
不过不重要,等荀慎喝醉,陈康少不得要去挡酒,要是他们都喝醉,人仰马翻,就有机会混在宾客里逃之夭夭。
“吃菜吃菜。”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
池岁安招呼徐六娘,却见她根本没注意桌上,反是跟陈康打起眉眼官司。
这一个脑袋一偏:你怎么不去挡酒?
另一个眼睛一抬,看不懂什么意思。
这一个下巴一扬:你就看着他们灌酒?
另一个眉头一皱,看不懂什么意思。
……
这都什么跟什么!池岁安在她面前挥了好几次手才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徐六娘拉回来。
“你俩干什么呢?”
“陈康说不用担心,这些人马上就要回去了。”
池岁安:?
合着你俩对话还有加密通道。
陈康没说错,那些年轻的袁家人露过脸之后,有些上了年岁自矜身份的也开始蠢蠢欲动,结果袁彦卿没给他们机会。
好些舞姬和乐师在袁彦卿拍手后从中堂两侧回廊进入,领舞的女子身上穿着堪称清凉,臂钏华美,腰肢显露,手抱琵琶到主桌前行礼,围在一旁的人知趣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贺三娘无心关注其他人,只是让伺候的婢女赶紧为荀慎端上解酒的蜜水。
池岁安从远处看荀慎面颊有些发红,看不出醉没醉,又去问无所不知的徐六娘,“荀郎君酒量如何?”
徐六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听人提起过。”
池岁安拍拍她肩膀,“没事,很快就知道了。”
乐师在帐幔后弹起箜篌奏起花边阮,一众舞姬随着乐声起舞,领舞的女子舞姿舒展衣袂飘飘,脚步迅疾与弦音相和,臂钏在脚步蹁跹间叮当作响,令人心神荡漾。
弦音突地停下,堂中众舞姬也顿在原地,一人在帐后敲起羯鼓,鼓声激扬中那领舞的女子举足旋身反弹琵琶,弦声与鼓声相和,激昂高亢。女子眼波流转,与主桌的贵客眼神相接,极尽妖娆。
待鼓声竭,那女子舞毕,再次抱着琵琶到主桌行礼。
贺三娘将擦手的帕子往桌上一扔,抢了袁彦卿的话口。
“赏。”话音里满是轻视。
舞姬倒也不怵,“谢娘子赏赐。”
袁彦卿挥手让其退至帐后,转头对荀慎说:“三郎,这曲子如何?”
荀慎:“往日倒未曾听过,想来是新近编排的吧?弦音激越,鼓声昂扬,颇有几分锐气,编曲之人该是个狂放不羁的。”
“巧了不是,就是方才击鼓之人。”
“哦?”荀慎像是来了兴趣,“不妨引来一见。”
袁彦卿招来身后的婢女,“去请薛郎来此相见。”
婢女领命而去。
少顷,一个穿着雪白广袖大衫的年轻男子从帐后走出,许是方才击鼓动作激烈,此时仍旧是面含芙蓉色,又兼他眉目清隽,端得是姿态风流。
堂中恐是有不少人识得他,见他往主桌去便安静下来,有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池岁安便是在这时腾地站起身打碎手中酒盏,瓷器碎裂声让堂中所有人的目光转到她身上。
池岁安:尴尬,异常尴尬,该说点什么?我不是故意的?
邓弃这个害人精。若不是它说这人身上有邪气,她怎么会吓得连酒盏都掉地上了。
徐六娘也着急,荀郎君不会责怪池娘子吧?
就在这时,歪在椅中的荀慎开口吩咐婢女:“还不去看看娘子可有哪里伤着?”
贺三娘诧异地看了他两眼后转过头,眼中满是得意。
上不得台面的浮浪子,大白天的穿身白给谁看!
袁彦卿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虞,招手让帐后的乐工继续奏乐,丝竹声起,舞姬复又翩翩起舞,堂中凝滞的氛围又松快起来。
那薛郎君在袁彦卿的引荐下给荀慎行了礼,从善如流地在婢女新支的绣凳上坐下。
而这厢的池岁安在婢女的关心下面皮涨红,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丢人过了。
偏偏邓弃还在那里补刀:“本座又没说他不是人,你就怕成这样?你们姓池的胆量真是江河日下。”
气得她将眼前的桌子一拍。
堂中又静默一瞬。
池岁安心一提,“我去更衣。”说完抬脚就走。
徐六娘见状赶紧跟上池娘子。
两个婢女又赶紧赶上徐六娘。
贺三娘子实在难忍笑意,直接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有不明所以的人也陪着一阵笑。
袁彦卿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怒意。
荀慎不怎么在意地起身,“我有些乏了,晚间再说吧。”
一直没有动作的陈康这才起身走到荀慎身边,贺三娘子眼风一转,候在一旁的管事娘子直接将两人引进后院。
这番变故令好些人都忍不住开始交谈,那薛郎君倒是沉得住气,为袁彦卿斟满酒,“袁郎君切莫为某之事烦心。”
话音刚落便见一身华贵似火的贺三娘子站起身,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