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自习结束的电铃在教学楼顶层炸响。祁言把最后一张草稿纸塞进书包,准备宿舍。走到班级门口想起什么,回头喊:“林穆,走啦!”
倒数第二排的少年正把一本黑色硬皮笔记本合拢。笔记本的封底有一道奇怪的划痕,像被美工刀割过又被胶带细心粘好。他没抬头,只把笔记本竖起来,对准灯光——确认那道裂痕没有再次绽开,才放进书包夹层。
祁言把这一幕收进眼底。他没问。几天相处下来,他发现林穆每做一次这个动作,就意味着当天情绪不太好。
回宿舍的路上,三月的风带着湖面的湿意。祁言一路踩着影子,忽然侧过身,倒退着走:“416 今晚停热水,我刚在群里看到。”
林穆单肩背包,双手插在兜里:“嗯。”
“我打了两壶开水,等会儿分你一半。”
“……谢谢。”
祁言笑得牙尖嘴利:“别客气,小太阳售后服务。”
林穆极轻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太浅,被路灯稀释得几乎看不见。
416 的门锁确实生锈。祁言抬脚一踹,铁门“咣当”一声撞在墙上,回声悠长。
宿舍是四改二的结构,左右各一张上下铺,中间两张书桌并排,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实验楼外那棵巨大的香樟。
祁言的床在左边下铺,上铺空了一年,床板背面用荧光笔涂着前任主人留下的“F=ma”。此刻,床沿已经贴上了新的名签:
【林穆】
字体瘦劲,像冰棱。
林穆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宿舍的每一寸角落。最后落在祁言书桌上——堆着草莓牛奶空盒、望远镜镜头布、一盆拇指大的多肉。
“抱歉有点乱。”祁言把书包放下,“我晚上收拾。”
林穆摇头:“没事。”
他把行李箱平放,拉开拉链。箱子里
物品排列得像用游标卡尺量过:深蓝色床单、真空压缩袋装好的冬被、几套衣服、四本硬皮笔记本、一个黑色收纳包、一台迷你加湿器、一只银灰色头戴耳机。
祁言蹲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兄弟,你是搬家还是行军?”
林穆没接话,只把收纳包打开,里面码着碘伏棉签、创可贴、一次性注射器、铝盒包装的安定片。
祁言的笑容顿住。他想起上周医务室门口,林穆手里也拎过这种铝盒。
林穆似乎意识到什么,手指一僵,把收纳包重新扣好,推进抽屉最深处。
空气突然安静。
祁言挠挠头,故作轻松:“那啥,我先把开水给你。”
开水壶是粉色的,壶身印着“今日糖分超标”。祁言把壶盖旋开,热气腾空,在台灯下变成一团雾。
林穆从书包侧袋摸出一个折叠杯,不锈钢材质,杯底刻着一行小字:
“Sleep well, my boy.”——字迹被磨得有些模糊。
祁言瞥见,没问。
“喏,先暖暖手。”祁言把折叠杯递过去,自己却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一口,被烫得直跳脚。
林穆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又被睫毛遮住。
祁言含着舌尖含糊道:“你声音有点哑,是不是感冒了?”
“可能。”林穆握着杯子,指节被蒸汽熏得发白。
祁言拉开抽屉,翻出一盒草莓软糖、一包感冒冲剂,又摸出一支电子体温计——粉白色的,像儿童玩具。
林穆看着他把东西排成一排,突然开口:“你不用……”
祁言抬眼:“啰嗦,张嘴。”
体温计塞进林穆口腔,祁言蹲在他面前计时。三十秒后,电子屏亮起:38.2℃。
“低烧。”祁言皱眉,“吃药,然后滚去睡觉。”
林穆含着体温计,腮帮子鼓起小小一团,看起来竟有点乖。
祁言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转身去冲药。等他端着杯子回来,林穆已经把体温计冲洗干净,递回给他。
“谢谢。”林穆声音更哑了。
祁言把药推到他面前:“苦也得喝,我可不想照顾病号。”
林穆低头喝药,眉心微蹙。祁言趁机把草莓软糖塞到他手心:“奖励。”
糖纸是亮晶晶的粉色。林穆低头看着那颗捏在手里的糖,没吃,只是握在手心。
十一点熄灯。祁言把自己床头的 USB 小夜灯拧亮,淡黄光晕里,他窸窸窣窣地挂蚊帐。
“夏天蚊子多,我帮你一起?”祁言探头。
林穆摇头:“我不招蚊子。”
祁言“哦”了声,还是把另一顶蚊帐递过去:“新的,洗过。”
林穆指尖在蚊帐边缘的蕾丝小花上停了两秒,最终接过。
挂好蚊帐,祁言盘腿坐在床上,把望
镜抱在怀里擦镜头。那是一台 80mm 口径的折射望远镜,白色镜筒上贴着一张褪色的小贴纸:
“赠言宝,愿你眼里有光。——妈妈”
林穆的目光在贴纸上停留了一瞬。
祁言没察觉,自顾自地说:“下周三英仙座流星雨极大,可惜要月考,不然能去郊区。”
林穆把望远镜参数在心里默背一遍,忽然开口:“焦距 600mm,焦比 f/7.5,适合深空。”
祁言眼睛一亮:“行家啊!”
林穆垂眼:“只是……看过一点书。”
祁言把望远镜递给他:“要不要试试?对面实验楼楼顶就是最佳观测点。”
林穆指尖碰到镜筒,又缩回:“今晚有云。”
祁言拉开窗帘一角,果然天空阴沉。他耸耸肩:“那就改天。”
两人各自躺下。黑暗中,祁言听见林穆翻身的动静,极轻,像怕惊动空气。
就在祁言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对面下铺传来压抑的喘息声。
祁言瞬间清醒。
那声音就像被掐住脖子一样,断断续续,夹杂着急促的鼻音。祁言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窜。
林穆蜷缩在床角,被子滑到腰际。手机屏幕亮着,停在备忘录界面,上面是一行没打完的字:
“对不起,我真的……”
祁言心脏猛地一紧。
“林穆?”他轻声喊。
林穆没应,额头全是汗,睫毛湿成一缕一缕。祁言伸手碰他的肩,触到一片滚烫。
“醒醒,做梦了。”
林穆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下一秒,祁言看见一抹银光——林穆右手竟握着一把折叠刀,刀刃弹出两厘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祁言看到后呼吸骤停。
林穆的眼睛睁开,却明显没聚焦,瞳孔漆黑,像深渊。
“林穆,是我!”祁言声音发颤,“松手,乖。”
林穆的指尖抖得厉害,刀刃在祁言手腕上方两毫米处停住。
祁言缓慢地、坚定地握住林穆的手腕,把刀尖转向自己胸口,然后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
折叠刀落地的声音清脆。
林穆像是突然泄了力,整个人往前栽倒。祁言接住他,抱了个满怀——少年比想象中更瘦,肩胛骨硌得人生疼。
“没事了,没事了……”祁言机械地重复,掌心在林穆后背顺气,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林穆的呼吸逐渐平稳,额头抵在祁言肩上,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别走……”
“不走。”祁言收紧手臂,“我守着你。”
半小时后,林穆彻底清醒。他看见祁言赤脚踩在地上,手腕被自己攥出一圈红痕,眼底布满愧疚。
“对不起。”他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祁言摇头,去拿电子体温计——38.7℃,高烧。
林穆撑着坐起来,想去够抽屉里的铝盒。祁言按住他:“安定片不能和退烧药一起吃。”
林穆僵住,像是秘密被戳破。
祁言深吸一口气:“你愿意告诉我吗?”
林穆低头,半晌,从枕头下摸出那张旧病历,递过去。
祁言就着夜灯看:
【诊断】重度抑郁发作伴焦虑;睡眠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
【建议】住院治疗;监护人加强看护
日期是去年十二月。
祁言的指尖微微发抖。
林穆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妈走后,我爸……不太能接受我学天文。那天他喝了酒,把我望远镜砸了,我……”
他撩起睡衣袖子,左臂内侧,一道已经结痂的伤痕像蜈蚣盘踞。
祁言眼眶瞬间红了。
林穆继续说:“省实验宿舍有人偷拍,把病历发到贴吧。我打了人,被停课。我爸让我转学,说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祁言把病历折好,放回他手里:“林穆,这不是你的错。”
林穆没说话,只是把头埋进膝盖。
祁言爬上床,隔着被子抱住他:“以后416有我呢,我爸说过,‘人要像恒星,自己发光,也照亮别人’。”
林穆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凌晨三点,祁言偷偷溜去值班室,用电磁炉煮了一小锅小米粥。
米是从家里带的,加了枸杞和冰糖,甜香在走廊里飘。宿管阿姨打着哈欠放走:“就一次,下不为例。”
祁言端着粥回宿舍,林穆正靠在床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吃点,发汗。”祁言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林穆张嘴,舌尖被烫得缩了一下,却没躲开。
一碗粥见底,林穆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祁言重新量体温:37.8℃,降了。
“睡吧。”祁言帮他掖好被角,自己坐在床边椅子上,抱着膝盖打盹。
林穆看着他的发旋,忽然伸手,指尖碰了碰祁言手腕上那圈被自己攥出的红痕。
“疼吗?”
祁言迷迷糊糊:“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话说出口,两人都愣住。
祁言瞬间清醒,尴尬得想钻地缝。“呃……不是不是,我瞎说的。”
林穆没有听他的解释而是低头,极轻极轻地,在那一圈红痕上落了一个吻。像羽毛掠过,却烫得祁言心脏发麻。
六点半,起床铃响。祁言睁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林穆床上,头枕着林穆的手臂。
林穆的呼吸平稳,睫毛在晨光中投下一小片阴影。
祁言屏住呼吸,悄悄起身。
早读前,他把感冒药和草莓牛奶一起放在林穆桌上,便利贴写着:
“今天请假,我帮你掩护。——小太阳售后”
林穆到教室时,已经退烧。他把便利贴撕下来,贴进英语课本里。
早读内容是《逍遥游》。祁言读到“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忽然感觉旁边的人用胳膊肘轻轻的撞了一下自己。看向旁边的人。
“手。“
祁言疑惑的把手伸过去,林穆把一颗草莓软糖放在他手心上。
糖纸是昨天那颗,被握得有些皱,却亮晶晶的,像揉碎的星光。
祁言攥紧糖,抬头看向黑板,嘴角翘起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
午休,轮到两人打扫宿舍。祁言哼着歌擦窗户,忽然回头:“林穆,下周三流星雨,我们去实验楼楼顶,好不好?”
林穆把垃圾袋系紧:“月考怎么办?”
“考完了再去,”祁言眨眼,“我查过,极大值在凌晨三点,月考完正好放松。”
林穆沉默片刻,点头:“好。”
祁言欢呼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林穆伸手扶住他的腰,掌心温度透过校服传来。
祁言忽然想起凌晨的那个吻,心跳又开始不听话的快速跳动。
晚上十点,宿舍熄灯。两人洗完澡,坐在一张床上。
“听歌吗?”祁言把耳机的另一半递给了林穆。
“嗯。”
耳机里放的是《Counting Stars》。
祁言小声跟唱:“Lately, I been, I been losing sleep...”
林穆的声音低低地接:“Dreaming about the things that we could be...”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一条银色的河。
祁言忽然开口:“林穆,以后每个下雨天,我都会给你留把伞。”
林穆没回答。音乐进入副歌,鼓点像心跳。
祁言听见林穆极轻的说:“以后每个晴天的夜晚,我陪你看星星。”
声音被夜色吞没,却烙在耳膜里滚烫。
本章主要讲的是两人第一次一起住宿舍的事情。所以第一章可能已经讲到了第三章的一些事情 ,第三章是把这些事情写的更详细了一些。[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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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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