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是含着泪睡去的，他瘫软在余文礼的怀里，享受这难得而又短暂的偏爱。即便是闭上眼睛在睡梦中，抽噎声也是过了许久才真正停息。
护工程方早早被打发走了，夜间的护理，换了别的人来。
大约是碍于余文礼在场，每隔一小时的病房巡查，值班护士做的非常细致，就连夜间临时增加的护理工作做的也很到位。
根本用不到余文礼插手，两名护士配合默契，非常小心地将余白由平躺着的体位，轻轻转到了另一侧。整个过程动作都很轻柔，确保不会给余白造成任何不适。
翻身之后，其中稍年轻一些的女生，开始熟练检查垫在余白身下的隔尿垫和成人纸尿裤。
先前因为护工程方偷懒，即便余白已经使用了内置尿管，为了避免大便失禁弄脏裤子，他还是给他穿上了纸尿裤。
此时护士手掌探进余白宽松的裤腰里，沿着纸尿裤边缘的缝隙慢慢检查是否有不该存在的褶皱，确保它贴合得刚刚好，不会再带来额外的压力。
余文礼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他几乎彻夜未眠。
余白忍痛哭泣的模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滚烫的泪像是灼人的火焰，煎得余文礼两面金黄，不知如何是好。
在他的人生境遇当中，极少遇到如此踌躇的时刻。
幽暗的光亮中，他甚至开始考虑余白在医院结束治疗回家后的事情。
比如该将他安置在哪里，又要安排哪些可靠的人来同他一起生活，照看他的日常起居。
每当想到他躲在自己怀里，发不出声音，只有惊慌失措的眼睛无助看向自己时。
余文礼的心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重重捏住，一面心疼他实在受了许多苦，一面惊讶于自己无法抑制的情感洪流，这让他感到恐惧，无法接受这样失去控制的自己。
薄被揭开堆叠到了床尾，余白瘫痪的身体完整暴露在眼前，护士检查他身下嘟嘟囔囔的尿片。
余文礼怎么看，都觉得余白不会舒服，他压低了声音道“撤了吧，别给他穿了。”
他对脊髓损伤的后果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在出差的途中，利用间隙还将余白的片子发送给海外的医疗团队进行过深入的咨询。
自然也知道后遗症不仅仅只是呼吸和肢体功能的障碍，大小便失禁也是不可避免的。
小护士临时被派来夜值，上级早早叮嘱过要注意言行举止，务必不能惹恼了阴沉着一张脸的老板。
她喏喏回道“哦哦，好的。”
很快就隔着睡裤，去揭开纸尿裤的粘贴处，另一名护士一同配合抬起了余白的臀部。
之后两个人细心地检查起余白的皮肤，特别是骨头突出的地方，如骶骨、脚后跟和踝骨处。
以防止长期卧床，导致这些局部位置持续受压而诱发压疮，日常的护理，是需要特别留意余白的肌肤是否出现红肿或损伤的情况。
之后用围枕塞进余白的双腿之间，又把足部定型用的软枕扣好。
两人配合默契的完成一次夜间护理，调整好体位，摆放好手脚的位置。隔着柔软的布料，在余白瘫痪的下肢轻柔地按摩了一会儿，促进血液循环，缓解体位变化引起的不适。
护士的一番操作，即便动作再轻柔，也绝不是悄无声息的。被动翻身调了个面，余白竟然都没有醒。
他实在是熬不住了，困倦的厉害，瘫痪以来精力本就十分有限，体质也大不如前。眼皮沉重得睁不开，迷蒙中，记挂着陪护的余文礼，张嘴唔哝了两句。
奈何余文礼根本没看清，温热的手掌一下下轻抚余白光洁的额头，半明半暗间，看着他侧卧在病床上薄薄的一片，叫人心疼。
余文礼靠坐在床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样‘热心肠’的自己实在让人感到陌生，可他又见不得余白受罪。
那瘫软的手臂，修长却失去知觉的双腿，就连气切口呼吸机的软管，似乎对他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不如就此将他占有，揉碎融进骨血，贴合自己缺失的一角。
窗外的夜色渐渐淡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悄然来临。
余文礼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病房内静悄悄的，只有余白均匀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那是生命最质朴也最坚韧的声音，余文礼默默的想，或许有这样一个不会‘离开’的人作伴，也是一种很不错的体验。
生来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又霸道的人，一个听话又乖巧的小孩，就让自己来掌控他的人生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高楼间微薄的缝隙，洒落在高大的梧桐树上。病房里的窗帘被拉开一角，能看到远处喷泉造景在晨光下显现出一抹淡淡的彩虹。
城市的每一寸角落都显得生机盎然，只有余白还在昏沉沉的睡着，余文礼站在床尾静静看了一会儿。
没打招呼，也不等余白醒来，清晨刚过六点，余文礼动身离开了病房。这一走，就在余白日复一日枯燥的治疗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等余白从混沌中醒来，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是他没见过的护士，看起来跟他年纪相仿，一张粉黛未施的脸正正出现在他眼前，脆生生的叫他“你醒啦？”
他还没缓过劲，但这一觉，无疑是他受伤以来最舒适的一次。
余白努力点点头，而后转动颈脖像是在找谁。
“你找余先生？他走了！”小护士忙不迭的把病床升高了一点点，自来熟的介绍道，“我接到护士长的通知，暂时照顾你的一段时间，我叫华俪，叫我花花就可以。”
她看起来刚毕业没多久，还很稚嫩，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哎呀，忘记了，你还出不了声。”她弯腰左右瞧了瞧，昨晚光线昏暗根本没看清余白的脸。现在看清了，简直就是心花怒放，谁不愿意工作的时候和年轻帅哥打交道！
余白倒是难得红了脸，让同龄人照顾自己日常起居，还是这么水灵灵娇滴滴的小姑娘，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环顾四周，房间里的一切依然如初。
那个让人安心的身影，倏然消失在清晨的余光中。病房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没有留下任何余文礼的痕迹，他嗅了嗅鼻子，可惜气切后嗅觉都不灵敏了，余文礼身上若隐若现的木质香调也闻不到了。
他明明记得昨晚余文礼就坐在床头揽住了自己，靠得那样近。
尽管与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更谈不上熟稔，余白却能感受到余文礼随性而温柔的关怀，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他。
只是想一想，那人日理万机，百忙之中抽空临幸，对于一个大家族中残疾了的弃子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他的偶然出现，解决了日后高昂的治疗护理费用，至少让自己有了基本的保障不是么？
余白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但是，心情却说不上来的沮丧。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一点在意余文礼了。
名叫花花的小护士并没发现他的小情绪，继续道，“你要加把劲呀，虽说呼吸机能够提供稳定的呼吸支持，确保充足的氧气摄入和二氧化碳的排出。但是因为气切说不了话，你也很难受吧。你受损的位置太高，影响到了呼吸肌，但是也有很多同等水平位置的患者都可以顺利脱机自主呼吸的！”
她嘴上说着，手也没停，检查清洁了床边的尿袋，记录尿量，洗了手又来替余白吸痰、换衣服。
半躺在病床上，余白想了想，还是张嘴问了——“他什么时候走的？”
花花盯着看了半天，“什么？”
实在是猜不出来，她长吁短叹，“你看，我就说的吧！这样靠猜哪里能行嘛！等黄老师来了，你得好好跟她学一下怎么发声呢。”
错过了这次，余白也就不想知道了，他垂下眼睫，任由小护士替自己做日常的清洁。
他叹了一口气，没了再开口的**，觉得此刻的自己不仅仅是四肢瘫痪那么简单，就连精神都好无力。
偏头望向窗外，心中泛起一阵不同寻常的失落，那人每一次都是这样不告而别，让他久久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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