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
“老二，你来看看你房间里还差哪些。要不要让你阿爹给你打个柜子，等张家小哥进门，也能有个放置衣物的空地儿。”
孙家阿婶好不容易收拾出了西边的一间屋子，打算当作二儿子的婚房。
他家老二年纪不小，是时候娶个媳妇回来，也能让家里热闹一番。
正好村里媒婆托人寻找合适的青年，为隔壁村的张家小哥相看。巧了，两人这么一合计，才有了接下来的动作。
她可不是那般胡搅蛮缠的老婆子，虽然她的确更喜欢自家的小儿子，但是对于其他几个孩子，她也是疼爱的。
“娘，这样就够了。”孙有为看着忙上忙下打扫不停的阿娘，有些苦闷，不知道该如果才能将藏在自己心里好久的话告诉她。
“不行，你马上就要娶媳妇，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家不重视。”孙婶毫不犹豫地拒绝，反而有些嫌弃自家老二是个笨驴。
她也做过新妇，婚前也曾为了将要去到陌生的家庭生活产生慌乱、同样也有过对未来的期待。
她的命好，不像自己的小姐妹一样嫁给了一个不好的男人。婆婆和蔼，男人体贴，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当她第一次走进孙家，见到的就是婆婆特意为她准备的新房。虽然孙家不富裕，但是那已经是婆婆能为她准备的最好的东西。
那一天的场景她记了一辈子也念了一辈子，她至今还保留着婆婆给她准备的藤箱。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是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没有嫁错人。
生了孩子后，她就下定决心也要做一个好婆婆。不求她们会多感恩，也不是为了向外界展示她是个多好的婆婆，而是希望将她从少女变为人妇的那份真心高兴传递给小一辈们。
女子和哥儿本就不易，世间种种规矩束缚了她们。既然有缘分进入她家，她还是希望她们能过得更为舒心一些。
“马上就要娶夫郎，以后也将会成为你们那个小家中的顶梁柱，今后可不能再任性。”
孙婶了解自己的儿子，她这个老二呀没什么不好，就是做事不像他老爹一样果决。这倒是没有什么不好，反正一家人总是要生活在一起，她和老头子多帮衬着点就是。
“我听你李婶说过，李家小五可是个勤快人，人也温柔，是个远近闻名的好孩子。”孙婶说起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给二儿子找了个好夫郎。
“成婚后你就是大人了，可不许欺负人家。人家离开自己家中来到我们家，人生地不熟的，如果连你都不能对他好，他会难过的。”
“你得像你阿爹和大哥学习，要学会对自己的夫郎好，将他们放在自己心上。”
“娘，我有话想对你说。”孙有为纠结了许久，想来想去还是想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家里人。
可是兴奋的孙婶没有发现孙有为的异常，她完全沉浸在家中即将加入新人的喜悦中。
从老大媳妇生了孩子后，他们家已经很久没有添口了，这次总算要给老二娶夫郎了。
“不行不行，我觉得这样还不够。”孙婶看了看空旷的房间，还是觉得不够让她满意。
当年老大媳妇嫁入她家时，她特意将东厢房那间大屋给了她们做新房。那间屋子是孙家唯二两间大屋之一，是她和老头子亲自腾出来的房间。
除了爹娘外，就那间屋子最大，不仅采光好，还不潮。
其实她和老头子本不必如此，为了老大的婚事将自己的屋子腾出来给他们，但是老大作为孙家的长子长孙，从小到大就受到了他和老头子的宠爱。
作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她总是对他充满偏心。就算是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捧在他面前，她也会毫不犹豫。
不是说她对其他几个孩子不好，没有哪个做娘亲的会对自己孩子不好。
但是俗话说得好，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她对于将要继承孙家，给他们养老送终的老大一家，总是会比其他孩子好上几分。
对于老二，相对于老大两口子来说，她是对他有些疏忽。手指有长有短，没有人能做到方方面面，连她也不例外。
可是不代表她不爱老二，对于孩子的爱，她能保证自己是毫无保留，她也在尽力做到一碗水端平。
“等等我叫你阿爹给你做一个梳妆台，以后等小五进了门，也有个梳洗的地方。”孙婶一拍手，觉得自己的想法好极了。
“娘，我想退婚。”
孙有为鼓足勇气，大声朝孙婶喊出了自己的想法。
阿妩不能再等了，上次见面时她就告诉他，如果他还不向她阿爹求娶，她阿爹要将她嫁给表哥。
他知道那个表哥，家里开了个布行，和阿妩也算是门当户对。
话虽如此，但是他也不愿意阿妩和他在一起。他和阿妩是两情相悦，他不允许她嫁给别人。
“跪下。”
堂屋里，孙老爹坐在堂前，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孙有为。那双眼睛明明看起来也不是很锐利，却让他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害怕的情绪。：
孙有为双膝一弯，跪在了人群中间。即便双腿还在发抖，他的背仍旧挺得笔直，他不能认输。他和阿妩能不能在一起，就看他能否说服家里人。
“老二，听说你想退婚。”祖母孙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明明从小到大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做什么事情都很妥帖，可现在偏偏却做出这样的事情。
“祖母，我想退婚。”孙有为看了一眼周围人的表情，艰难地回应。
除了还在镇上木匠家学徒的四弟，其他人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聚集在这里。
“老二，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做出这样糊涂的决定。”孙婶有些难以想象，自家听话的老二竟然不顾一切做出这样愚蠢的举动。
孙家其他人安静地分坐两旁，对于这次突发的事情还是有些迷糊。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却都在回味刚刚老二的大胆之言。
“你实话告诉祖母，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想要退婚。”孙氏还是觉得老二不是个冲动的人，肯定有什么必须退婚的理由，要不然也不会在两家即将下定之际发难。
孙有为知道祖母睿智，也清楚自己提出的想法有多无理取闹，可是他不想将实际情况告诉她。
因为阿妩，他不愿让阿妩身上沾染上一丁点污点。
这个世道对于女子总是过于苛刻，任何流言蜚语都可能将她们逼入绝境，他不能让阿妩冒一丝一毫的风险，一点都不行。
“二弟，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你肯定还在犯糊涂，还不快认错，跟大家说你错了。”孙有为的大哥眉头紧皱，他不赞同二弟的做法。
“二哥，你糊涂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让孙有为大脑有些犯迷糊，所有人的声音像是一剂猛锤不停地捶打着他，让他躲不开也逃不掉。
“我，我，我不是。”
是，是因为他是个哥儿。对，就是这样。”
孙有为刚说完就后悔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慌乱间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明明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因为众人的压迫，他才不得不随便找了个理由。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孙有为的半边脸上印上了潮红。清晰的五爪印在他脸颊上显现，即便不是很白的皮肤上还是留下了痕迹，说明刚刚那一巴掌用足了力气。
孙婶捏紧了拳头，想要舒缓有些发麻的手掌。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怒火。
“阿梅，你没事吧。”孙叔向前几步扶住了孙婶的胳膊，有些担心她被这个逆子气坏了身子。
孙婶摇了摇头，对着孙叔小声说了声没事。接着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孙有为，止不住怒火地冲他说。
“因为他是个哥儿。好啊你这个孙有为，我让你进学堂，你就是学到了这些个狗屁不如的东西吗？”
孙婶的唇微微颤动，她不知道是该埋怨自己生出了这样的孩子，还是怪自己没有好好地教育好他。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教过你这样，不知道你从哪儿生出的这种不好的心思。”
孙婶眨了眨眼睛，想要减轻眼中的酸涩：“这个世道女人、哥儿本就艰难，活着已经不易，就因为你这样的人才会变得更加不易。”
孙婶用手指指向孙有为狠狠道：“当时我张罗着给你相看时你怎么不说，你就应该和我说你孙有为有本事，想要娶个女人，不想要个哥儿。”
“我，我保证不会替你操任何心思。”孙婶越说越激动，胸口也在极速起伏，有一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阿梅，你先缓缓。”孙大娘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点给阿梅舒口气。
孙叔搂住了孙婶，接着抬起脚狠狠踢出去，一脚将孙有为踹趴在了地上：“你这个逆子。”
“二哥，你快和娘陪不是，别把娘气坏了。”
“都给我安静下来。阿梅你也先别气了，这件事总是要解决的。”孙大爷发话，其他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孙大爷不常发表意见。虽然家里的大小事情大部分都由孙大娘做决定，也许会让人觉得当家做主的是孙大娘，但是在某些大事上，拍板的人仍旧是孙大爷。
“老二，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你不愿意和小渔村的张家结亲。现在两家已经商议好，就等着我们家下定，你来了这么一出，说你不想要娶张家小哥。”
孙大娘接着说：“话已然放出去了，你来这一出退亲戏码，你让他情何以堪。”
“你娘说得对，世道对她们本就不公，更何况对哥儿还要更加严峻。”
孙大娘怒视着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孙有为：“你是想逼死他吗？”
这句话就说得严重了，孙有为急得不行，他想要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刚刚就是说错了话，口不择言。
“奶，我没有。我只是不想娶他而已，我没有想要逼死他。”孙有为鼻子一酸，不知道为何有些委屈，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还不快说实话。”
孙大娘的气势十足，她的话就像是一道惊雷，将孙有为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破开。
“我有喜欢的人了。”
孙有为的声音很大，确保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将事实说开，他与阿妩的距离将会越来愈远。
“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你怎么早不说。该死的，现在好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很难收场。”
孙婶气不过，拿起墙角的扫帚就对着孙有为身上抽。这个冤孽，她怎么就生出了这个冤孽。
她也不是不顾自己儿子的意愿，她现在所有的想法都是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尽可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你要是早和我说，我能不同意吗？”她不是个迂腐的人，她知道两情相悦有多难得。
她现在就想要怎样才能在不伤害张家的前提下，让她家老二和小五退亲。她知道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有多痛苦，她不希望小五也经历这样的痛苦。
“你看你做的这是什么事。”孙大娘也叹了口气，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她们两家的动作本就没打算瞒着，怕是早就被村里人发现，估摸着现在已经传开。
要想完美解决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办法，换一个相亲对象就行。他家别的没有，就是小子多，而且她也从来没有说过到底是她家哪个小子与张家定亲，这件事就更为好办。
现在唯一发愁的是张家会产生不满，毕竟他们是知道定亲对象是谁，这件事是自家做得不地道。
“张家那我去说。就算是舍了我这张老脸，我也得好好向他们赔不是。如果张家还愿意两家结亲，你们自己决定换哪个人选。”孙大娘明白孙婶的烦恼，所以自己替她应下了这件难事。
阿奶这是决定换一个相亲对象吗？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打量着对方，特别是几个未婚的小子。没有人应话，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房间里静悄悄的。
“我去吧。”
一道年轻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年轻男子身上穿着一件蓝绿色长衫，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小五，你。”孙婶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她不能说他是他们家最出息的孩子，以后还要科考，不能这么早就成婚。她没这个脸，也说不出这种话。
“这不是挺好。他叫小五，我在家行五，挺有缘份的。再说了，我年纪到了，娶个夫郎也没有问题。”孙有年轻笑一声，他倒是觉得他们两人挺合适的。
孙家的事情倒是内部解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和小渔村张家那边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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