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端着一盘洗好的苹果,放在姚锐手边的桌子上。
后者无甚形象地单脚支在椅子上坐着,捧着个话本看的正起劲。
刑部那群老古板,强硬的要求姚锐继续禁足,美其名曰不影响办案,只是禁足地点从皇宫换成了王府。
王府比皇宫稍微好那么一点,至少姚钺进来不用再拆房子了。
“哥,你那天来找我到底什么事啊?”姚锐半躺在椅子上,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姚钺在他面前踱步走了两圈,然后说:“你的王印是不是没带回来?”
“带回来了。”姚锐翻了一页话本,“你有用?”
“你禁足那两天,带着你的玺印的各种文书飞的满天都是。”姚钺松了口气,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我怕对你不利,还好是有人仿冒印玺。”
“没拿回来他也不敢冒用。”姚锐合上话本,抬起眼睛侧目看着姚钺,“冒用印玺是僭越之罪,斩立决。”
姬开虽说无法无天,但也不至于无脑到仿冒他的印玺出去干坏事。
“哎,今天来觐见的诸侯王就入城了。”姚钺忽然坐直身子,“听说跟着吴王来的还是姬子启。公子允刚被废掉,他是不是有意立储啊?”
姚锐把唇边的头发拨开撩到肩后:“他现在是嫡长子,他不来谁来。”
“嫡长子不是老七吗?”姚钺撑着桌子,很是好奇姚锐的说法,“难不成王后有什么难言之隐?”
姚锐神秘地微笑着摇摇头,问九里香:“先前拿到的东西还在吗?”
九里香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泛黄的文书,眨眨眼睛高兴地笑着奉上:“当然!要不是殿下让我去替三公子打掩护,我还真不知道还有这种秘辛——也确实是难言之隐吧,不过不是大殿下想的那种难言之隐,我觉得这也不很丢人,吴王为什么……”
“嘘。”姚锐高深莫测地做出噤声的手势,把那几页纸递给了姚钺。
姚钺躺在椅子上翻着那几页纸,时不时惊叹一声,看完后便把纸放在桌上,唏嘘道:“啧啧,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咱家不是也有?”姚锐静静盯着哥哥的侧脸,“也许你还记得。”
姚钺思考了好一会儿,最终摇摇头:“想不起来了。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无非是妇人争宠吧。”
“啊,咱娘还需要争宠?”姚锐半带调侃地推了他一下。
韩皇后确实不需要争宠。她从嫁人就是专宠,偌大的后宫只有她一个妃子,也是千古无一了。
“两位殿下,有位公子求见。”婢女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屈膝行礼,询问主子们的意见。
姚锐给九里香使了个眼色,后者迅速把旧纸收进袖子,迅速上了房梁,须臾没了踪影。
姚钺轻咳一声:“快让他进来,外面天寒地冻的,把人冻坏了怎么办?”
姬开这个人他也不是不熟悉,做他的妹夫还是极好的;但是一想起来未来他可能变成某个堂弟乃至自己亲弟弟或者自己本人的丈夫,姚钺就觉得浑身刺挠恶心,难受的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你不舒服?”姚锐看着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的亲哥,一脸嫌弃,“你又不是头一次见他,到底在矜持什么。”
姚钺坐直身子,不满地瞟他一眼:“啧,大才子,注意措辞!”
姚锐不觉得自己的措辞有什么问题,果肉在嘴里无味地嚼着。
姬开终于微笑着进来了。
“两位殿下,久违了。”他脸上挂着平易温和的笑,但显然这套对兄弟两人都已经失效了。
姚锐一看见他的脸就烦,手里刚啃了一口的苹果想也不想就砸了过去。姚钺尴尬地笑着。
“哟,今天这么大火气?”
一只苹果而已。姬开稍微侧身躲过去,看着它砸在自己脚边,又在地板上滚了两圈,被婢女迅速拾起来收走。
“殿下,肝火太旺对心脏可不好。”姬开不知道捧着什么东西,宽大的礼服垂着盖住了那玩意儿,他好像很关心一样皱起眉毛,“不知是什么人惹得我们二殿下不快?别的都是小事,若是气坏了身子才事大呢。”
什么原因他心知肚明,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耀武扬威看笑话吧!
姚锐素常很少动脾气,但面前这个真是头一个说话都让人火大的。真就差把烦人两个字写在额头上了。
等夺去他的封国,马上寻个由头在他额头上刺字,就写“烦人”!
“还不是拜你所赐。”姚锐强压着怒火,冷笑出声,“这个时辰,你不在宫里敬酒,跑到我这陋室干什么?”
姬开无辜地眨眨眼:“陛下让臣来喊您,恰好臣也有东西要交还……”
姚钺也从盘子里摸了个苹果,心想大概是他老爹也烦透了这个未来姑爷,特意让他滚出去别碍眼。
“什么东西。”姚锐仍旧没好气地看着他。
姬开把覆盖在那东西上的受挪开,露出一枚印章。
“你不是说带回来了吗!”姚钺吓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指着姬开手里躺着的那枚巴掌大的印章,略有气愤地质问姚锐。
姚锐接过那枚印章,确定是自己的王印——从形制到刻字走向再到角落里的划痕,毋庸置疑就是他的王印。
“可我的确是带走了……”姚锐不可置信地捧着那枚印章翻来覆去地看。
姬开双手交叠,虽然仍然是微笑着,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把我的印章拿走了。”
因为他平时根本不用印章,去找姚泱时后者非要让他往什么文书上盖戳,叫人急匆匆回书房找,才发现东西丢了,因此他被吴王逮着骂了大半天,最终只好用吴王的公印应付过去了。
但也不算全无收获吧,姚锐居然把公印扔在了他家书房里。
“你没用过吧?”姚钺坐回椅子上,颇为警惕地问。
姬开缓缓摇头,很真挚又很沉静地答:“大殿下,我也不是傻子。这是二殿下的公印,我自然不敢冒用。”
“那就奇怪了。”姚钺又咬了一口苹果,“这几天盖着印的文书飞的满天都是,既没失窃,你又不曾冒用,难不成是凭空冒出来的?”
陛下原本给姚锐拟定的封号是“宝庆王”,虽然封号被驳回,但印章还是执意打了下来,印文是“含章履祉,天禄琳琅”八字。
由于姚锐也不怎么用公印,这八个字也没啥人知道,自然更不可能流出去。
“说不准是有人故意构陷呢。殿下可千万小心,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可不好了。郦廷尉可没那么好说话呢。”姬开脸上展现出化不开的担心,揣着手又多说了一句。
姚锐挑眉看着他,似乎并不全然相信。
这家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肚子黑心肠,鬼知道有没有偷偷拓印一个一模一样的印章来。
他被关起来禁足不还是因为姬开背地里使阴招。
“殿下回来也好几个月了,可还安食安寝?”姬开突然套了句家常话,“数日不见,实在是思念欲甚。饶是山珍海味、绫罗锦缎,竟都无味无色,世间美人,还是无人及殿下……”
这又是闹哪一出?
姚锐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强硬地打断了姬开的慷慨发言:“玉晋光死了,你待如何?”
“不如何。”姬开颇显纯良地眨巴着眼睛,“臣只是一个藩王的儿子,一不能毒死燕王快意恩仇,二不能提枪上阵领兵作战,如何处理还是要看上朝意思。”
姚钺小声问:“玉晋光谁啊?你们认识?”
“安陵侯。”姚锐白了他一眼。
前几天自杀那个啊。姚钺想起来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有劳公子稍加等候,我去更衣。”姚锐重新摸了一个苹果,一边站起来往外走一边嫌弃,“这一批苹果怎么回事?为什么什么味道都没有?”
姚钺陪着他走出去,也忍不住犯嘀咕:“我也奇怪,每年最甜的一批都给你留着,何况还在冰窖里放了半年……”
待到稍微走远了一点,姚钺忽然又变了脸色。
“他是不是也有什么戏瘾?还是说真喜欢你。”姚钺压着声音,凑在姚锐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问,“之前我就听说他当众说喜欢你,汉昌城也都在传他喜欢你。真的吗?”
姚锐愣了一下,旋即迅速否认:“我不信。谁知道他憋什么坏招。”
“你离他……算了,就当啥事没有。反正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姚钺本想着让姚锐保持距离,但又觉得不现实,便改了口。
不然朝臣纠结的联姻人选当即就能敲定。
这次倒没有跟往年一样几个人待在宫里打牌,五个人在太极殿正襟危坐,绷着脸各自坐在位置上。
藩国发生的事无非就那些,吴王和燕王汇报的,皇帝早就从他其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们没有汇报的,皇帝也已经听过了。
他们在等人,等两个至关重要的人。
太监的通报声响起,门被推开一条小缝,皇帝刚刚稍稍放下的心重新悬起来,额角的一滴汗顺着颧骨滑下来,很快洇入布料,又消失不见。
“来啦,都在等你们呢。”韩皇后温柔地笑着,目视自己的两个孩子一起走过来。
皇帝十分紧张地点点头,见姚锐坐下心情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现在的气氛明显十分不对劲。刚才姬开被赶出去时还有说有笑的,现在朝臣居然已经走完了,几个上位者也干坐着不说话保持沉默。
姬开不敢直接开口问,便隔一段时间拽一下王后的衣袖,或者是用眼神去询问。
王后假装不明白,把自己的盘子推到姬开面前:“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胃口这么大了?”
“哈哈,谢谢母后。”姬开迎着所有人探究的目光,尴尬地笑着。
“你干什么!”皇后眼看着自己的盘子被皇帝一把夺走,忍不住把声音压得极低,“你还护食不成!”
皇帝得意地看了一眼离韩皇后坐的最近的姚钺,拿自己的筷子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完了。
真丢人啊。韩皇后无助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皇家的颜面按在地板上反复摩擦,忽然生出来一丝丝后悔嫁给此人的感觉。
大门再次被推开,太监垂着头通报:“陛下,国师和陈监正已经到了,要请进来吗?”
皇帝优雅地拿手帕擦擦唇角的食物残渣:“宣。”
韩皇后轻咳一声,理理衣襟,坐直身子。两位藩王也迅速整理好仪容,专注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方才门打开就没有关上过。午时刚过,太阳正正对着大门,外面的阳光砸在没有扫干净的新雪上,刺眼的看不清究竟有什么等在那儿。
两个人影缓步靠近,皇帝依旧在手忙脚乱地擦衣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食物残渣。
国师和钦天监监正都站定行礼了,皇帝还没忙好他仪表的事,韩皇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默默叹了口气,主动开口:“国师、陈监正,二位此次一同入朝,有失远迎。”
姬开侧头仔细打量着这两个人。听说国师什么时候想来才来一次,有时候几十年不来,有时候一年来四五次;陈监正五年来一次,例行述职都是陈清安代劳。
国师打扮的像个神棍,陈监正像个渔夫。两个人的头发上还沾着雪花,看起来比还在掸食物残渣的皇帝还不拘小节。
两个人都是年轻人的模样。
陈监正笑起来像只油滑的狐狸,他说:“臣夜宿大泽观天,见星象异动,恐灾及紫薇,故应运入朝,助陛下斩佞臣、除奸恶。”
佞臣是谁?奸恶又是谁?
国师抛出三枚铜钱,落在地板上,却不曾去管它,兀自提着衣摆入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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