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和陈监正说的无非是些国家大事;但他俩一个说卦象显示什么什么,一个说星星怎么怎么走,前言不搭后语,驴唇不对马嘴,云里雾里的,也听不懂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姬开看着在场众人都是时不时点头赞同、但眼神都透着一股茫然的蠢劲,便明白了压根没人听懂。
于是也不再去思考究竟什么意思,也跟着好像是深以为然地点头表示赞许。
陛下在乎的显然不是这个。
趁着他们两个都低头喝茶,合该主持大局的皇帝终于开了口:“国师,关于联姻……”
“习坎过翼,白雀振翎,锦书云寄。”国师放下茶杯,没头没尾地扔下八个字。
什么玩意这是。
皇帝脸上露出很尴尬的表情。一边的韩皇后脸色也极其难看。
白太后曾经给韩皇后送了件白雀翎羽制作的华冠,称她瑞祥娴雅有如白雀。
姬开观察着这一家人的表情,大概想出来了白雀是谁。
他未来的妻子无非是从两位皇子中间选了。
最好别是姚钺啊。
“昨日惊蛰,上林苑业已开猎,诸位不若移步,但且一观?”皇帝举起酒杯,笑着对准前方,眼神掠过两位藩王,最终侧眼去看姚钺。
姚钺识趣地站起来:“儿臣先行去准备射具。”
吴王挽着王后的胳膊站起来,行过礼便先行离席了。
姬开忙跟着父母一同往外走。
待到燕王也出去,皇帝连连给门口的太监使眼色,大门砰一声被关上,屋内的光线骤然暗淡下来。
“陈监正,您难得过来一趟。如今瑞瑞也二十三岁了……”皇帝敲着桌面,颇感担忧地抬眼问钦天监监正。
他是阖闾城陈清安的亲爹,也生的一副好模样。
从姚锐三岁回来就给他问诊,诊了四次都说时机不到,至少要等到二十三岁。
陈重熙跟着太祖打过仗,在骊龙珠前头发过誓,是皇室最信得过的医师之一,但姚锐简直要烦透他了。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跟纯敷衍人有什么区别。
他施施然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姚锐面前。
后者自觉地伸出一只手,乖乖接受诊断。
“时机不到。”陈重熙松开手指,下了结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此事急不得。而且二殿下 流年刑忌夹印,寅宫廉贪空劫、桃花成煞,命中巨火铃动,倒霉到家了……”
他看见夫妻二人可怖的神情,顿时闭上嘴摆摆手:“我不说了。怎么跟你祖宗一个样,说两句就急。”
国师指指地上的铜钱,也说:“泽水困,这两年确实倒霉到家了。”
“那现在怎么办?”皇帝担忧地看着漫不经心地摆弄自己新打的指甲套的小儿子。
姚锐好像没事人一样,根本不在乎这两个“世外高人”说的今年倒霉透顶的人是不是自己。
“先前给的玉佩能挡灾。”国师说了一句。
姚锐动作一滞。那块玉碎的跟蜘蛛网一样,虽说没到崩裂的地步,但他嫌碎玉晦气又不好看,干脆扔了。
陈重熙扒拉着盘子里准备的菜肴:“去年清安应该也给你一块儿吧。”
那块儿也碎了。不过碎给忠臣良将,倒也是好事——这次觐见,颜子晴似乎也来了。
姚锐放下手指,站起来:“父皇,母后,儿臣有些乏了,先行回去休息。”
皇帝点了头,放他走了。
隐隐约约的问询声再次响起:“没有能把灾厄全部、彻底化掉的法子吗?”
“他那桃花煞是正缘,除非你把他弄死,让老二当一辈子鳏夫……”
第一次听说桃花煞是正缘的,真有意思。
姚锐把指甲套拔掉,递给苦木,抱怨道:“这东西还是不适合我。而且这家店做的款式也俗气。”
“殿下,要勒令店家整改吗?”苦木握着那金护甲,冷漠地问道。
姚锐摇摇头:“不必了,这护甲送给你了。我们去猎场看看。”
苦木点点头,引着他往马车的方向走。
根据新修的律法,虽说惊蛰是法定的开猎日,但上林苑在夏至前一日只开两个时辰。
姚钺提议比试骑射,姬开很有自知之明,也没有自取其辱的想法,顶着姚钺失望的目光站在看台上观看。
玉秦楼本身就虚的很,近日天天吃药,没有跟野兽决斗的资本,便也站在看台上。
吴王许久不曾骑猎,正好策马作陪,进了猎场。
看台做成小楼样式,共有四层,王后在二层兀自吃茶。姬开和玉秦楼一起站在三楼。四楼则只有皇室子弟能上。
“燕王,安陵侯死的凄惨,您与他兄弟情深,竟是一点也不难过吗?”姬开背着手,略带忧伤又似乎是好奇地问玉秦楼。
玉秦楼嗤笑一声:“我有什么难受的。公子修死了也没见你多难受。”
姬开攥紧了拳头,强忍住把他从三楼看台丢下去的冲动,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燕王握紧了栏杆,怒目瞪着他:“你在我身边安排细作?!”
细作倒是没有。但是姬开不介意给他弄个仵作。
“燕王有什么证据?空口白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认定我安排细作,我可不服。”姬开看见决明子站在楼梯口处,稍稍放松,故意大声说,“这是污蔑!”
玉秦楼背对着楼梯,看不见什么情况,但他心虚,一朝被戳破,当即破防,一把抓住了姬开的衣袖:“那你怎么可能知道!”
姚锐换了一身轻装,长发也束成马尾,在微风下轻轻晃荡,显得格外有精气神。
他手里还提着一把弓,看起来是想去骑射但被拒绝了,直接上了看台。
一上来就听见这两人吵什么“知道”“污蔑”一类的词,不由蹙眉问了一句:“知道什么?”
“……”燕王不好继续发作,只得松了手,愤愤一拍栏杆。
姬开装模作样地用袖子抹抹眼角:“殿下,您可得替我评理。燕王非说臣在他身边放细作……”
难道没有吗?
他的话从左耳朵进去,又从右耳朵飘出来,姚锐完全不想管——管了说不定真会揪出来几个细作,便直接坐下了。
九里香把手里端着的圆形棋盘放平在桌上。
昨天有个堂弟送来的,据说是个好玩的新玩意儿,但他解不开,便送来给姚锐玩了。
“难道臣怀疑安陵侯死因有疑也有错吗!”姬开突然拔高音量,也一拍栏杆,“殿下,安陵侯与臣可是竹马之交!臣又不是铁石心肠!”
你和谁竹马之交?!
“燕王,安陵侯与我也有交游。既如此,我会派人去查。”姚锐下了结论,同时不悦地看着姬开,“你最好解释解释什么叫‘竹马之交’。”
“臣一时言误,是杵臼之交。”姬开眨眨眼,挡住嘴唇,“臣与殿下青梅竹马、情如金兰、交自肺腑、范张鸡黍、舍命不忘。”
姚锐勉强满意地哼了一声,摆手让他滚一边去:“行了,别来烦我了。”
“燕王,方才实在失礼。”姬开揣着手笑着道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来,“一点薄礼,聊作赔偿。”
玉秦楼脸色缓和下来,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枚似是丹药的淡褐色药丸,便问:“这是什么东西?”
姬开逼近一点,附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轻声说:“毒药。我迟早会让你自己吃下去的。”
玉秦楼怒极,一把摔了那盒子,药丸滚下了看台,掉进泥土里。
“啧。”姚锐把手里的棋子敲在棋盘上。
玉秦楼还想开口骂人,但想起来旁边坐着的皇子,只好把这口气咽了下来。
燕国治理的一塌糊涂,玉晋光自杀,他自己作风问题刚被皇帝点过,这个节骨眼当着皇帝最疼爱的儿子的面发火,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棋盘与其他的游戏不一样,只需一人就能玩。规则倒是不难,只是解开稍费时间。
但也只是普通人稍费时间。
“还给姚铦。”姚锐用指节敲敲桌子,示意九里香拿走。
还以为多难,结果只是因为姚铦是个蠢蛋。
“等一下。”姬开注意到那棋盘,凑近一点,问道,“殿下,这是什么东西?”
姚锐仔细回忆着昨天姚铦说的话:“一个游戏。据说是诸葛机关。姚铦从山阴带回来的。”
山阴班氏是公输班的后人,专精机关道;自古机关中数公输机关、墨家机关和诸葛机关三家最大。
而公输机关与墨家机关济世安民、诸葛机关定国安邦不同。他们只追求机巧、精致。
他们也是朝廷唯一拉拢到的世家,上到军备机关,下到工部架椽,他们的身影无处不在。
“既然是诸葛机关,为什么是从山阴带来的?”姬开十分好奇,站在九里香身边观察那棋盘。
“上天入地,什么机关公输氏复刻不出来呢?”姚锐站起来,把棋子一枚一枚重新放回棋盘上,“昔者九攻九距,墨子以谋略胜。如今墨学式微,公输又以精巧胜。”
九里香把棋盘放回桌上,问:“殿下,要重新解吗?”
姚锐点点头:“三公子,你来解解试试。”
“三公子,棋子只能跳过邻棋到空位上,被跳过的要拿出去。直到不能再走。”九里香站在一边解释规则,一边对决明子说,“方才殿下一说到班家,就想到昌平侯他们……你说,公输机关极尽机巧自利,怎么会养出来有如墨氏的孩子呢?”
决明子似乎也想到了往事,沉沉叹了一口气。
姬开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拨弄着棋子,直到盘上剩下两枚不相邻的小圆球:“啊,这样算结束了吗?我有时候真挺怀疑殿下到底是不是和您那些堂兄弟是同源而出。”
“我哥也能解开,可能是姚铦自己的问题吧。”姚锐答了一句,又把棋盘推向玉秦楼:“燕王也试试吧。”
“听说国师能用棋盘解卦,不知道这‘棋盘’能不能解?”姬开忽然想起某个虚无缥缈的传言,“方寸之中能窥得一二天机,也不愧称世外高人。”
姚锐侧过头,对决明子说:“他们不是在一楼吗,把国师叫过来吧。”
真会难为人。
国师拉着一张死鱼脸,看着面前根本不能称之为棋盘的东西,恍然想起来当初替太祖爷管内政带孩子的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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