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过去了,赵晚意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个名字带来的感觉——那种被珍视、被呵护、被期待的感觉。作为赵晚意,她必须懂事、必须坚强、必须学会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中独自站立。
可是今夜,当萧珩脱口而出那个名字时,她才发现,沈知微从未真正消失。她只是沉睡在赵晚意的身体里,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
“我不走。”她轻声回应,反手握住了他滚烫的手掌,“这次,换我守着你。”
萧珩似乎听到了她的承诺,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
赵晚意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游移。这座废弃的宅院处处透着破败,蛛网遍布,梁柱倾颓,可不知为何,她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
或许是因为,这是十年来她第一次不必伪装,不必强撑,不必独自背负所有的秘密。
月光缓缓移动,照亮了萧珩胸前的伤痕。那道箭伤已经被她简单处理过,血暂时止住了,但伤口周围的皮肤却红肿发热,显然是感染的症状。赵晚意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知道必须尽快找到药物,否则...
她不敢想下去。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再次端详起手中的绣帕。那块帕子已经泛黄,边缘磨损,可见主人经常拿出来摩挲观看。上面的绣线也褪了色,但那枝梅花和旁边的“微”字依然清晰可辨。
她记得绣这方帕子时,正是腊月,窗外红梅怒放。母亲坐在她身边,手把手地教她针法。父亲下朝回来,看见她笨拙的样子,哈哈大笑,说:“我们知微将来必定是文武双全,这绣花针嘛,不会也罢。”
她不服气,熬夜绣完了这方帕子,第二天得意地拿给父母看。父亲连连称赞,当即就要揣进怀里,说要带到朝堂上向同僚炫耀。她急得直跳脚,好不容易才抢了回来。
那时多么美好,美好得如同一个易碎的梦。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滴在绣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赵晚意慌忙擦拭,生怕毁了这方萧珩珍藏十年的信物。
就在她低头擦拭绣帕时,萧珩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起初有些涣散,随后渐渐聚焦在她身上,聚焦在她手中的绣帕上。
赵晚意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头来,对上他复杂的眼神。那眼神中有震惊过后的确认,有失而复得的珍视,有深埋心底的情愫,还有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占有欲。
“真的是你。”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赵晚意轻轻点头,将绣帕递还给他:“这块帕子,你一直留着。”
萧珩没有接,而是用未受伤的手覆盖住她拿着绣帕的手:“留着的何止是帕子。”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深意让赵晚意心头一震。
四目相对,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废弃的宅院,逼近的危险,未卜的前路,都暂时退到了背景之中。此时此刻,只有他和她以及横亘在中间的十年光阴。
“那个雪夜之后,我回去找过你。”萧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遥远,“可是沈府已经...我翻遍了所有的尸体,没有找到你。我宁愿相信你逃出去了,可是十年,整整十年,我几乎找遍了整个大靖...”
他的声音哽咽了,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你知道吗?每一次有人报告找到疑似沈家遗孤的女孩,我都会亲自前去确认。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可我从未放弃。因为我答应过你,会回来找你。”
赵晚意望着他眼中的痛苦和执着,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从未想过,这十年来,有人一直在寻找她,从未放弃。
“姑姑用她女儿的尸身替我顶了罪。”她轻声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她把我交给赵家的远亲,让我以赵晚意的身份活下去。临别前,她要我发誓,永远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除非大仇得报。”
萧珩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所以你一直...”
“我一直以赵晚意的身份活着,甚至不敢去祭拜自己的父母。”她垂下眼帘,掩饰其中的痛楚,“每年清明,我都只能远远地望着沈家荒废的宅院,连一炷香都不敢上。”
萧珩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从今往后,你不必再独自承受这些了。”
他的触碰很轻,却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赵晚意压抑了十年的情绪终于决堤。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无声地哭泣着。
萧珩挣扎着坐起身,不顾伤口的疼痛,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哭吧,知微。在我面前,你不必坚强。”
这个熟悉的称呼,这个温暖的怀抱,彻底击溃了赵晚意的心防。她靠在他胸前,任由泪水浸湿他的衣襟。十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允许自己如此脆弱,如此不加掩饰地宣泄内心的悲痛。
许久,她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萧珩依然抱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像是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身份的吗?”他忽然问。
赵晚意摇了摇头。
“那日你在宫中为赵家辩护时,有一个小动作——你在紧张时会不自觉地用拇指摩挲食指。这个习惯,和当年的沈知微一模一样。”
赵晚意怔住了,她从未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小习惯。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留意你。你的眼神,你的语气,你思考时微微偏头的姿态...都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女孩。”萧珩的声音轻柔,“但我始终不敢确定,直到今晚看到那个胎记。”
赵晚意轻轻抚摸自己手臂上的火焰形胎记:“母亲说,这个胎记是沈家女子的标志,代代相传。”
“是啊,沈家的女子都有这个胎记。”萧珩的目光变得悠远,“你的祖母,你的母亲,还有你...这是沈家血脉的象征。”
一阵夜风从破窗中灌入,带来深秋的寒意。赵晚意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萧珩立刻察觉,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披在她肩上。
“你的伤...”赵晚意担忧地想要阻止。
“无碍。”他坚持为她披好外衣,手指不经意间掠过她的发丝,“比起你的安危,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他的眼神炽热而专注,让赵晚意几乎无法呼吸。那种目光她并不陌生——这些日子以来,萧珩时常这样看她,只是她从不敢深思其中的含义。
而现在,她明白了。那不仅是靖亲王对赵家小姐的关照,更是那个雪夜中的男孩对沈知微的承诺,是跨越了十年光阴的等待与守护。
“萧珩...”她轻声唤出这个名字,感觉舌尖泛起一丝陌生的甜意。
听到这个称呼,他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扬,那个隐藏在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赵晚意也微微一笑:“那平日里,大家都怎么称呼你?”
“殿下,靖亲王,或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那些视我为眼中钉的人,私下里会叫得更难听些。”
赵晚意的心揪紧了。她忽然想起他背上的那些伤痕,那些新旧交错的鞭痕,显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致。
“你背上的伤...”她迟疑地开口。
萧珩的表情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平静:“不过是成长的代价罢了。在宫中,一个没有母族庇佑的皇子,注定要经历这些。”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赵晚意却能想象出那背后的艰辛。一个皇子,却成为沈家的暗卫,这中间该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时候不早了,你该休息了。”萧珩忽然转移了话题,显然不愿多谈自己的过去,“明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赵晚意知道他在回避,也不强求,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萧珩艰难地挪到墙边,为她腾出相对舒适的位置:“睡吧,我守着你。”
“可是你的伤...”
“我的伤不碍事。”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需要休息。”
赵晚意确实感到疲惫不堪,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和身份揭露,让她精疲力尽。
她依言躺下,将萧珩的外衣盖在身上。外衣上他的气息包裹着她,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月光渐渐西斜,宅院内一片寂静。赵晚意闭着眼,却毫无睡意。她能感觉到萧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专注而温柔。
“萧珩。”她轻声唤道。
“我在。”
“我们会活下去的,对吗?”她问,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依赖。
沉默片刻后,他坚定地回答:“会的。不仅会活下去,还会为沈家、为赵家讨回公道。我向你保证。”
赵晚意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上他灼灼的目光。那一刻,她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
无论前路如何艰难,她都要与他并肩前行。
为了沈家那夜未能瞑目的亡魂,为了赵家蒙受的不白之冤,也为了他们之间这份迟来了十年的重逢。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量。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夜色渐淡,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的曙光即将穿透黑暗,照亮前行的道路。
而对赵晚意而言,真正的黎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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