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晚意心中微沉，放下手中的书册，上前一步，垂首道：“奴婢在。”
那太监上下扫她一眼，冷声道：“丽妃娘娘丢了一支赤金点翠垂珠步摇，乃是太后亲赐，有宫人指认你今日清晨曾在钟粹宫附近经过。跟咱家走一趟吧。”
指控来得突兀而毫无根据。她今日连藏书阁的院门都未曾出过。但这宫里的构陷，何须证据？只需一个“嫌疑”便足够。
赵晚意没有惊慌，也没有立刻辩解，只是依着规矩跪下，声音平静无波：“回公公，奴婢今日一直在藏书阁当值，并未离开，秦司籍与同屋宫女青芷皆可作证。公公所言之事，奴婢实不知情。”
“哼，作证？你们藏书阁的人自然互相包庇！”那太监不耐烦地挥手，“少废话，带走！”
两个小太监上前就要拿人。
“住手。”一个略显苍老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秦司籍闻声从正殿赶来，脸色不太好看，“王公公，这是何意？我藏书阁的人，犯了何事，劳动钟粹宫亲自来拿人？”
那王公公见是秦司籍，态度稍缓，但依旧强硬：“秦司籍，不是咱家不给您面子，实在是丽妃娘娘丢了心爱之物，大发雷霆。有人指证这赵晚意形迹可疑，咱家也是奉命行事，带她回去问话而已。”
“问话？”秦司籍眉头紧锁，“王公公，宫里规矩，拿人问罪，也要有个由头。单凭一句形迹可疑，就要将我手下的人带走，恐怕不合规矩。若人人都如此，这后宫岂不乱套？”
王公公语塞，脸色难看。丽妃虽得宠，但秦司籍是宫里的老人，品阶不高，却有几分资历和清名，硬要撕破脸，他也讨不了好。
赵晚意伏在地上，心念电转。丽妃此举，是单纯看她不顺眼的敲打，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暗示？那日老嬷嬷审视的目光再次浮现在脑海。她不能去钟粹宫，那地方一旦进去，是黑是白就由不得她了。
她抬起头，目光澄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与坚定：“司籍大人明鉴，王公公，奴婢人微言轻，但也不敢蒙受不白之冤。既然有人指证奴婢曾在钟粹宫附近出现，可否请那位指证的宫人出来与奴婢当面对质？也好还奴婢一个清白，免得污了丽妃娘娘宫闱清静。”
王公公一愣，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宫女如此镇定，还要对质。那指证本就是凭空捏造，哪里来的对质之人？
秦司籍看了赵晚意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对王公公道：“晚意所言有理。王公公，既然要拿人，总要让被拿之人心服口服。不如就请那位指证的宫人过来，当面对质，若真是晚意行差踏错，我藏书阁绝不包庇……”
她顿了顿，语气微沉，“也请公公回去禀明丽妃娘娘，还我藏书阁一个公道。”
王公公骑虎难下，脸色阵青阵白。他本就是奉命来给赵晚意一个下马威，若能直接带走最好，带不走，也不能将事情闹大，否则丽妃面上也无光。
正在僵持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哟，这儿怎么这么热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体面、面容和善的中年太监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
秦司籍一见来人，神色一凛，连忙上前行礼：“奴婢见过高公公。”
来人是御前伺候的副总管高德胜，虽是副总管，但因总管太监年迈，实际上掌管着御前不少事务，是宫里真正的实权人物之一。
高德胜笑眯眯地扶起秦司籍：“秦司籍快请起，杂家就是路过，听见里头有动静，进来瞧瞧。”
他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赵晚意和面色难看的王公公，笑容不变，“这是怎么了？”
王公公见到高德胜，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忙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语气明显委婉了许多。
高德胜听罢，呵呵一笑：“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为了一支步摇。”他看向赵晚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让赵晚意心头一跳。
“这丫头，杂家有点印象，”高德胜慢悠悠地说道，“前几日在藏书阁当差，皇上和皇后娘娘驾临时，她也在吧？瞧着是个规矩本分的。丽妃娘娘丢了东西，心急也是常理，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依旧笑着，语气却重了几分，“宫里办事，讲究个证据确凿。单凭风闻指证就拿人，确实不妥。皇上最不喜后宫生事，若因此闹出什么风波，惊扰了圣驾，那就不好了。”
王公公额头渗出冷汗，连声道：“高公公说的是，是奴才考虑不周，奴才这就回去禀明娘娘。”
高德胜点点头：“嗯，去吧。就跟娘娘说，御前的人也留意着这事呢，若真有那手脚不干净的，定然严惩不贷。让娘娘放心。”
王公公如蒙大赦，带着人匆匆走了。
高德胜又对秦司籍安抚了几句，目光再次掠过赵晚意，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在这宫里当差，谨言慎行是好，但有时候，太过安静了，也容易惹人注目。把握好分寸，才能长久。”
说完，他便带着人离开了，仿佛真的只是路过。
危机解除，藏书阁内一片寂静。秦司籍看着赵晚意，眼神复杂，最终只叹了口气：“回去做事吧。今日之事，都烂在肚子里。”
“是，多谢司籍大人回护之恩！”赵晚意深深一拜。
赵晚意知道，今日能化险为夷，并非全靠秦司籍的据理力争，更关键的是高德胜的突然出现，和他那几句看似随意却分量极重的话。“御前的人也留意着”——这话是说给丽妃听的，也是说给她，或者说，她背后的人听的。
萧珩，他果然在暗处关照着，这高公公应该是他的人。她原以为他快要忘记自己了。他却以这种方式，提醒着他的关注，也警示着她，宫中艰险，一举一动，皆在别人的监视中。她知道自己日后行事，需得更谨慎一些。
但经此一事，她明白藏拙蛰伏，已不可能。丽妃的敌意已然显露，后宫其他眼睛，也在暗中窥视。她必须主动出击，在这残酷的后宫，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
秦司籍这人虽看似冷淡，但处事公正，且对某些书籍版本、典故极为熟稔，带着一种文人式的清高与执着。这是个可以争取的人。
赵晚意投其所好，每每遇到疑难之处，便示以谦卑的请教姿态，言辞恳切，态度恭谨。
起初秦司籍只是冷淡指点一二，次数多了，见她确实有心向学，并非虚伪客套，态度便渐渐温和了许多。
而青芷，她则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适时分享一些无关紧要的宫中消息，或是在她被其他部门宫女排挤时，不动声色地帮她化解一二，既不过分亲近惹人注目，也结下了一份善缘。
她还借着送还书籍、传递文书的机会，小心翼翼地接触其他宫苑的低等宫人，御花园的洒扫宫女，尚食局负责采买的小太监……用自己一点点积攒下来的月钱，或是几块精致的点心，换取一些零碎的信息：哪位娘娘近日圣眷正浓，哪位失了宠，前朝又有何风吹草动影响了后宫格局，各宫主子们身边得力的都是哪些人，性情如何……
她像一只勤劳的蜘蛛，编织着自己的信息网络。她知道这很危险，一旦被发现，就是结党营私的大罪。
但她别无选择。
不久宫中举办小宴，招待几位入京觐见的藩王女眷。尚仪局人手不足，从各司抽调人手帮忙。
秦司籍本不愿掺和，但上头指派，只得派了看起来最沉稳可靠的赵晚意前去。
宴会设在御花园水榭。赵晚意的差事是在水榭外廊伺候，负责传递些果品点心。她低眉顺眼，步履轻盈，动作麻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席间，丽妃珠光宝气，笑语嫣然，与几位宗室女眷相谈甚欢。苏皇后端坐主位，仪态万方，应对得体，只是眉宇间隐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一位郡王夫人笑着奉承丽妃：“早听闻娘娘舞姿一绝，当年在太后寿宴上一舞动京城，被誉为美谈！”她停顿了一瞬，故意抬高声音道：
“不知今日我等可有眼福一观？”
丽妃掩口娇笑，目光却瞟向苏皇后，带着一丝挑衅：“皇后娘娘在此，臣妾岂敢班门弄斧？听闻娘娘未出阁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画艺，连当代名家也称赞不已呢。”
这话看似谦逊，实则将苏皇后架了起来。若苏皇后不接，显得怯场；若接了，与丽妃比舞，有**份，比画，却又落了刻意。
苏皇后笑容温婉，正要开口，丽妃却不给她机会，继续道：“不过今日宴饮，作画未免沉闷。不如这样，臣妾献丑舞上一曲，也请皇后娘娘赏脸，或是抚琴一首，或是题诗一句，为我等助兴，岂不雅致？”
场面一时有些微妙。众人都看出丽妃是有意让皇后为难。苏皇后精于画艺，琴技却只是寻常，现场题诗更是需要急才。
苏皇后依旧笑着，眼神却淡了些许。她身旁的心腹女官面露焦急。
赵晚意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她知道：
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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