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晚意随手端起一碟新呈上的冰镇瓜果,从水榭一侧急步走过。在经过皇后席位附近时,她手中托盘的边缘,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触碰了一下旁边摆放着一盆兰草的紫檀木花架。
那花架微微一动,上面一只用来盛放清水养着兰草的雨过天青瓷盏,里面的水轻轻晃荡了一下。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静。除了恰好抬起眼,目光扫过那盆兰草的苏皇后。
赵晚意已经低着头,端着瓜果,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廊柱的阴影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皇后的目光在那微微晃动的水面上停留了一瞬,水面倒映着廊下的宫灯,水光粼粼。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随即唇角重新漾开温婉的笑意,看向丽妃,声音柔和又清晰。“丽妃妹妹舞姿曼妙,本宫早有耳闻,今日能得一观,是本宫与众位的眼福。至于本宫,就不献丑了。”
她顿了顿,优雅地啜了口茶,接着说道:“方才见这盆兰草,姿态清雅,倒让本宫想起前人一句诗‘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不若本宫就将此句题下,赠与妹妹,愿妹妹芳华永驻,亦如今日之宴,和睦欢欣,如何?”
皇后以兰草为题,既应景,又巧妙避开了丽妃设下的比拼陷阱,更以“和睦欢欣”点明主题,彰显了皇后气度。一番话滴水不漏,从容不迫。
丽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旋即恢复如常,娇声道:“皇后娘娘才思敏捷,臣妾佩服。”她心中憋闷,却也无法再纠缠。
宴席继续,气氛似乎更加“融洽”。
无人知晓,那一瞬间化解皇后窘境的,是廊下阴影里,一个低等宫女看似无意的“失手”。
宴席散后,赵晚意跟着众人收拾残局。一位面生的宫女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赵姑娘,皇后娘娘赏你的。”说着,将一枚用锦帕包裹的物事塞进她手里。
赵晚意心中微震,低声说了句谢谢。面上不动声色,借着收拾的动作将那物事藏入袖中。
回到藏书阁住处,她才打开锦帕,里面是一对成色普通的银丁香耳坠。
耳坠在烛光下泛着暗淡的光泽。这不是什么厚赏,甚至有些寒酸,但恰恰因此,更显安全。这赏赐,是皇后心照不宣的认可。
她成功了。在不显山不露水的情况下,向这座宫廷最尊贵的女人之一,递出了投诚的讯号,并得到了隐晦的回应。
窗外,夜色深沉,宫墙巍峨,将天空切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在这更残酷的战场,她凭借着自己的观察入微、审时度势,借着萧珩若隐若现的“势”,以及精准利用人心和局面的手段,终于暂时稳住了脚根。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丽妃的敌意不会消失,萧洐的棋局深不可测,皇后的“兰草之谊”又能维系多久?但自己绝不再做那个只能任人宰割的棋子。
在这吃人的宫廷里,她必须变得更冷,更硬,更善于伪装。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将那些将她推入这深渊的人,一个个,拖下来。
夜色浓稠,如同化不开的墨。而她的眼神,在摇曳的烛光下,亮得惊人。冰冷,且坚定。
朝堂之上,夺嫡之争已如沸腾的鼎镬,进入了白热化。一向以温润如玉、不争不抢形象示人的二皇子萧珩,似乎在一夜之间撕去了所有伪装。他不再满足于在父兄的阴影下做个闲散王爷,开始以雷霆之势,主动出击。
先是督察院几位曾弹劾过太子门人贪墨的御史,接连遭遇反噬,罪证确凿地被罢官去职,背后隐约有萧珩门下清客运作的影子。
接着,在关于漕运改革的朝议上,萧珩一改往日沉默,引经据典,条分缕析,直指太子一系提出的方案“耗巨资而利寡,徒增民负”,其观点犀利,准备充分,竟让支持太子的户部尚书一时语塞,引得龙座上的皇帝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风向,在微妙地转变。
因赵晚意数次表现出色,且在宫宴上替皇后娘娘解了围。不久竟被特旨调入了皇后宫中当近身宫女,这自然是一个更好的去处。
而宫墙之外的刀光剑影,则通过一条极其隐秘的渠道,源源不断地汇入了赵晚意的耳中。
这日午后,赵晚意借口去御花园采集沾染雨露的花瓣以供制香,在约定好的假山石洞内,摸到了一个用油纸包裹、藏在缝隙中的细小竹管。竹管内,是卷成小条的密信。
信上字迹瘦硬,风骨嶙峋,一如萧珩其人——“漕运事起,东宫受挫。留意长春宫(丽妃居所)动向,尤其与承恩公府(太子外家)往来。风向已变,慎言,待机。”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言简意赅,却信息量巨大。
赵晚意指尖微颤,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混杂着兴奋与冰冷的战栗。她终于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命运裁决,她开始触摸到这场权力游戏的核心脉络。
萧珩不再隐藏锋芒,而她,成了他深入后宫这片战场的重要眼线和助力。
将密信凑近鼻尖,仿佛能闻到一丝极淡的、属于萧珩书房特有的墨香与冷松气息。她依样画葫芦,将纸条焚毁,灰烬碾入潮湿的泥土,不留痕迹。
赵晚意开始不动声色地执行萧珩的指令。她利用日渐熟练的交际手腕,以及皇后那边偶尔流露的“看重”,有意无意地接近长春宫的宫女、太监,尤其是那些看似边缘、实则可能接触到零碎信息的人。
数日后。
在一次向皇后请安时,众妃嫔闲聊,提及近日京中流行的缎子。李才人仿佛不经意地笑道:“说起这云锦,妾身前两日仿佛听小宫女们嚼舌根,说承恩公夫人前日进宫看望丽妃娘娘时,带了好些稀罕物件,其中就有这最新花样的云锦呢,说是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连宫里都还没得见。”
她语气娇憨,如同分享一件趣闻。皇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帘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但在场的有心之人,皆已听出了弦外之音。
承恩公府与太子生母丽妃往来密切是常事,但在太子刚于漕运事上受挫、陛下明显不悦的当口,如此高调地输送江南紧俏物资,其张扬姿态,难免落人口实。
站于皇后身侧的赵晚意,微不可闻地扯了扯嘴角。这消息是她透露给李才人的贴身宫女的。李才人这人没多少心机,素日里话多,又是亲近皇后的人,定会适时将消息透露给皇后。
很快这一消息便通过一些微妙途径,传到了朝堂之上。不久,便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承恩公“恃宠而骄,奢靡无度,交通宫禁”,虽未直接指向太子,却无疑是在太子一系的脸上又抹了一把灰。
萧珩的这一次出击,与赵晚意在后宫的配合,堪称默契。他于前朝发力,她于后宫造势,一明一暗,竟打得东宫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赵晚意知道:自己初露锋芒,处境愈发微妙,更需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她每一次传递消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故也愈发谨慎。
她利用焚香的烟气、绣品的暗线、甚至利用御膳房送餐食的食盒夹层,创造出独属于她和萧珩的密语和传递方式。
她的心,在这一次次危险的游戏中,变得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硬。掌心那月牙形的疤痕,也时刻提醒她这宫廷的冷酷与残忍。
这一日,赵晚意再次接到密信。
萧珩在信中提及,已掌握确凿证据,证明当初诬陷沈府,导致她沈氏被满门抄斩,正是丽妃指使承恩公府所为。原因不过是因沈父只遵皇命,屡次拒绝丽妃一党拉拢,丽妃便顺势打压,想尽办法除之。
看着纸条上的字迹,赵晚意浑身冰凉。原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无妄之灾,源头竟在此。
丽妃,承恩公府,竟然便是她的仇人!
一个大胆而狠戾的计划,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丽妃每日午睡后,有饮用一盏血燕窝的习惯。御膳房负责炖煮的太监,恰好是赵晚意近期以重金和其家乡老母的安危暗中控制住的人。
她有机会,有能力,让丽妃“意外”中毒,即便不足以致死,也会让她元气大伤,痛苦不堪。她将自己的计划传递给了萧珩,意图寻求他的配合,至少是默许。
然而,萧珩的回信来得很快,内容却如一盆冰水,浇熄了她炽热的复仇之火。
信上依旧是那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笔迹:“不可。丽妃若此时出事,无论成败,首要嫌疑便是皇后与你,乃至本王。打草惊蛇,因小失大。彼等秽行,他日必当连根拔起,届时由你亲手处置,岂不快哉?眼下,静观其变,勿动。”
“因小失大”、“静观其变”、“勿动”……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赵晚意的心上。她握着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在他眼中,她的刻骨仇恨,她的屈辱痛苦,竟都只是“小事”?
他是野心勃勃的皇子,眼中是九五至尊的宝座,是天下棋局。他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都是为了那个位置。而她赵晚意,不过是这棋局上比较有用的一枚棋子,她的私仇,在宏图霸业面前,自是无足轻重。
可她不是棋子!至少,她不想只做一枚听话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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