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赵晚意对萧珩产生了强烈的疏离感。她想起他偶尔望向自己时,那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那曾让她有过瞬间的错觉,以为他们之间或许不止是冰冷的利用。如今看来,那不过是上位者对称手棋子的欣赏罢了。
“他日?连根拔起?”赵晚意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萧珩,你等得,我等不得。你可以权衡利弊,我却要快意恩仇。”
但她终究没有立刻行动。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萧珩的分析是对的。此刻动手,风险太大,很可能仇未报,先葬送了自己和刚刚建立起的一点根基。
然而,这份隐忍,并未消解她心中的芥蒂,反而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萧珩本质上的不同。
他要的是江山,她要的是复仇。他们的合作可以互利共赢,但最终能否同行下去,还未可知。
数日后,宫中举办赏荷宴。
赵晚意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宫女装,发间簪了一朵新摘的玉兰花苞,素净得与周遭珠光宝气的妃嫔们格格不入。
然而,正是这份刻意保持的低调与清简,反而在浓妆艳彩中显出一种别样的风致,如同混入锦缎中的一匹素绢,乍看寻常,细品却别有韵味。
她低垂着眼眸,站在皇后身后。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可那微微绷紧的脊背和悄然握紧的双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戒备。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丽妃摇曳生姿地朝这边走了过来。她身着一身正红色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金丝银线绣出的牡丹缠枝纹,在宫灯下熠熠生辉,九凤衔珠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璀璨夺目。
丽妃容颜本就极盛,此刻更是华彩照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带上了几分逼人的艳色。路过皇后跟前时,她径直停了下来,简单行了个礼。
那双描绘精致的凤眼,却上下打量着赵晚意,目光如同带着细小的钩子,一寸寸刮过她的衣衫、发饰,最终落在她低垂的脸上。
殿内的说笑声不知不觉低了下去,许多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幸灾乐祸,都聚焦到了这一角。
“哟,”丽妃终于开口,声音娇柔,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本宫当是谁,原来是藏书阁赵宫人。看来是到皇后宫中当差了?”
赵晚意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立刻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全礼:“奴婢参见丽妃娘娘。”
丽妃并不叫起,任由她维持着屈膝的姿态,自己则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轻轻拂过桌案上那朵玉兰花,语气愈发讥诮:“本宫瞧着,赵宫人近日气色倒真是好了不少,面若芙蓉,眼含秋水。看来……”
她拖长了语调,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皇后娘娘身边的‘兰草’,果然是极养人的。”显然,她这是在嘲讽赵晚意攀附皇后,藉着皇后的势力才得以翻身。
空气一时间仿佛凝固了。一些嫔妃掩口低笑,目光在赵晚意和上首端坐的皇后之间逡巡。谁都知道丽妃与皇后分庭抗礼,赵晚意投靠皇后,便是与丽妃为敌,今日这场刁难,早在预料之中。
赵晚意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膝盖开始发酸,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痛楚让她翻涌的杀意和屈辱硬生生压了下去。她不能失态,否则便是授人以柄,白白丢了性命。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温顺而澄澈,声音依旧柔婉,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丽妃娘娘谬赞了。奴婢微末之躯,蒙皇后娘娘不弃,偶得聆听教诲,已是天恩浩荡。皇后娘娘仁德,泽被六宫,如同日月之光,岂是区区兰草可比?”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奴婢愚钝,唯知恪守宫规,尽心侍奉,不敢有丝毫懈怠,方不负皇后娘娘慈心,亦不负陛下隆恩。”
她这番话,既抬高了皇后,将“兰草”之喻化解为皇后的恩德普照,又表明了自己安分守己的态度,顺带将皇帝也搬了出来,滴水不漏。
丽妃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显然没料到赵晚意如此牙尖嘴利。她冷哼一声,不再绕弯子,直接发难:“好一张巧嘴!既然懂得恪守宫规,那本宫倒要问问,你头上这玉兰,是从何处而来?本宫记得,御花园那几株珍贵的二乔玉兰,乃是陛下亲赐予皇后娘娘赏玩的,未经许可,私自采摘,该当何罪?”
这简直是欲加之罪!赵晚意头上的玉兰,不过是寻常品种,御花园角落随处可见,与皇后那些名贵花木天差地别。丽妃此举,分明是故意找茬,要坐实她一个“不敬”、“僭越”的罪名。
赵晚意心知辩解无用,丽妃既然敢发难,必有后手。她正欲开口,却听得皇后那温和而不失威仪的声音徐徐传来:
“丽妃妹妹今日倒是好兴致,关心起一朵花儿的来历了。”
苏皇后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嵌螺钿凤椅上,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目光平静地落在丽妃那张艳光逼人的脸上。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丽妃被皇后这话一堵,眉眼间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但旋即被她用更娇媚的笑容掩盖过去:“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不过是见这丫头头上的玉兰生得别致,又想起娘娘宫中的珍品,一时好奇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轻蔑地扫了赵晚意一眼:“毕竟,宫规森严,若是有人仗着几分伶俐,便忘了尊卑本分,私自攀折御赐之物,损伤的可是娘娘您的颜面,也叫人说咱们宫中没了规矩。”
她语速不快,字字句句却都往“规矩”和“皇后颜面”上引,扣帽子的手法娴熟老辣。
赵晚意心念电转。丽妃有备而来,绝不会因皇后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偃旗息鼓。此刻自己再分辨花的品种,只会陷入无休止的、由丽妃主导的口舌之争。
她眼角余光极快地扫过殿内垂落的厚重帷幔,那后面,似乎连空气的流动都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难不成是皇帝隐在后面?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骤然划过。虽风险极大,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可若成了……
皇后娘娘试图再说点什么,尚未出声,赵晚意忽然动了。她上前一步,面向皇后,双膝一屈径直跪了下去。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回禀皇后娘娘,丽妃娘娘所言……不错。”
满殿皆静。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侍立在侧的宫女太监们更是面面相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赵晚意是疯了不成?竟承认了?
丽妃显然也没料到她会直接认下,精心描画的黛眉高高挑起,惊愕之后,便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狠厉,红唇弯起,正要乘胜追击,将这罪名坐实。
然而,赵晚意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决绝的穿透力:
“奴婢确实偷摘了御花园的花。并非丽妃娘娘所指的二乔玉兰,而是……”她话语微顿,目光倏地转向丽妃,那双平日里温顺澄澈的眸子,此刻竟亮得惊人,像是淬了寒冰。
“而是与两月前小皇子夭折那夜,丽妃娘娘您鬓边所戴的,一模一样的……寻常玉兰!”
“轰——”仿佛一滴冷水滴入滚油,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再也压制不住,宫女太监们脸上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小皇子,那个出生不到三月便莫名夭折的皇嗣。那是无人敢提及的禁忌。
皇后的脸色骤然变了,一直维持的从容瞬间碎裂开来,她猛地坐直了身体,手指紧紧攥住了凤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丽妃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随即转为惊怒交加的狰狞:“贱婢!你胡说八道什么!竟敢污蔑本宫!”
丽妃尖利的声音因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变了调,指着赵晚意,
“还不给本宫掌嘴!撕烂这贱人的嘴!”
她身边两个身材粗壮的嬷嬷立刻面露凶光,就要上前。
突然一个低沉、威严,不带丝毫情绪的男声,自那厚重的明黄色帷幔之后响起。
“且慢。”
所有的嘈杂与动作,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帷幔被两名低眉顺眼的太监无声地掀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步踱出。
来人面容俊朗,眉宇间却积蕴着久居上位的冷肃与威严,眼神沉静,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跪在地上的赵晚意身上,那目光,如数九寒天的深潭之水,带着审视与探究的冰冷。
满殿宫人,连同皇后在内,全都离座,齐刷刷跪伏在地,山呼:
“参见陛下!”
皇帝并未立时叫众人起身。他的脚步停在赵晚意身侧不远处,明黄色的袍角在她低垂的视线边缘,像一片沉重的阴云。
“你,继续说。”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晚意低垂的眼角掠过一丝狠戾,她得逞了。
看来,自己这一局是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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