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市南区，最繁华的小吃街，烧烤摊的生意依旧火爆，门口塑料桌坐着十几个人，聊些有点没的，隔着距离都能听见笑声。
罗茜呆坐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杯啤酒，眼神空洞，明明花了妆，脸色还是显得苍白。
“跟我去本部吧。”李菁菁把烤鸡翅往她面前推了推，油汁滴在塑料桌上，晕开小小的黄渍，“这样你可以少受点委屈。”
罗茜的筷子突然顿住，辣椒油溅在虎口，她慌忙用手背擦掉，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 我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 李菁菁的声音提高半分，引得邻桌的人回头，“郑有蔓都把你当丫头使唤了，上周让你蹲在地上给她擦鞋，你忘了？”
炭火噼啪作响，映着罗茜泛红的眼眶。她攥着烤串的手指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她爸是郑扬，我妈在他公司当保洁，我要是走了……”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咽回去，她低下头，刘海遮住半张脸，“高凌薇，我们不一样。”
李菁菁捏着竹签的手突然收紧，木刺扎进掌心。这是她穿来后第一天见原主的朋友，记忆里那个总跟在高凌薇身后的小尾巴，如今被艺高的生存法则磨得只剩怯懦。或者说，曾经的高凌薇也是这样。书里写过罗茜的结局，后来为了帮郑有蔓传递消息，被陈诀西的人堵在厕所打聋了左耳。
李菁菁的声音沉下来，“我只是想让我们都活下去。”
烧烤摊老板端着啤酒经过，多看了她们两眼。罗茜突然抓起书包站起来，塑料凳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不跟你走，郑有蔓答应我，只要我乖乖听话，下个月就让我上台。”
李菁菁抬起头来看她，泛红的眼眶将她出卖，“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别以为你走了她的秀就能压她一头，没用的，你斗不过她的。”泪水不断涌出，划过她那张带着伤痕的脸。
算了，烧烤本是好吃的，只是你我今天都不爱吃。
李菁菁看着她踉跄着跑向艺高后门，郑有蔓的黑色轿车正等在路灯下，车窗降下的瞬间，她看见女孩弯腰鞠躬的背影，像株被狂风按在地上的野草。烤鸡翅的油汁滴在手腕上，烫得她猛地缩回手，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已经把这具身体的疼痛当成了自己的。
——
酒店走廊的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脚步声，却挡不住那阵尖利的哭喊。李菁菁刚把换下来的绷带扔进垃圾桶，房门就被拍得震天响，混着母亲沈晓琴标志性的大嗓门：“高凌薇！你个白眼狼！开门！”
她攥着门把手的指节泛白，镜中映出张苍白的脸。这具身体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 原主高凌薇每次躲到酒店，母亲总能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找过来，轻则哭闹撒泼，重则抢光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我没钱。”李菁菁隔着门板喊，声音发颤，却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强硬。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催款软件的短信，说她父亲又在赌场欠了八十万，担保人填的是她的名字。
“没钱？”沈晓琴的指甲刮着门板，发出刺耳的声响，“你当我不知道你打工赚了钱？昨天王太太还跟我说，看见你穿了身新衣服！赶紧开门，跟我回家住，省得在外面鬼混！”
“我不回。””李菁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后腰撞到床头柜，疼得倒抽冷气。高凌薇的家在老城区的筒子楼，十平米的房间挤着父亲的赌桌和母亲的麻将牌，上次回去拿东西，她被父亲推搡着撞在暖气片上，胳膊青了半个月。
门板突然被撞得晃了晃，沈晓琴开始在走廊里撒泼：“大家快来看啊！这个白眼狼女儿！赚了钱就不管爹娘死活了！我男人快被赌场的人砍死了，她还在酒店享福啊！”
隔壁房间传来开门声，李菁菁慌忙抓起手机，拉开门就往电梯口跑。沈晓琴像条疯狗似的扑过来，指甲死死揪住她的皮衣下摆，廉价的人造革被扯出道裂口。
“你往哪跑！”沈晓琴的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混着劣质香水味，“今天不跟我回家，我就去你学校闹，让你在青禾待不下去！”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李菁菁猛地甩开她的手，冲进电梯里时，看见沈晓琴披头散发的样子映在电梯壁上，像极了书里描写的 “吸血鬼母亲”。她按了一楼的按钮，指尖还在发抖，直到电梯门合上，才敢大口喘气。
——
出租车在酒店门口绕了半圈，李菁菁选了个离市区很远的地址，那是原主以前打零工的便利店，她记得附近有个便宜的连锁酒店。司机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后视镜里的目光总在她身上打转，带着不怀好意的探究。
“小姑娘一个人住酒店啊？”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看你年纪不大，不上学吗？”
李菁菁靠在车窗上，懒得搭话。雨又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霓虹。她昨晚几乎没睡，处理手腕上的伤口到凌晨，此刻困意像潮水般涌来，眼皮越来越沉。
......
“诶，师傅，就在这儿停就成了。您看多少钱，我转给您。”
“你给个十块就成了，你这单就算顺带的，我就赚个辛苦费。”
周围突然开始吵闹，有对话的声音。李菁菁脑袋一歪，醒了。
她猛地坐起身子，看向窗外，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而副驾驶坐着除了司机以外的另一个男人，这会儿已经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拿着手机在扫司机的付款码。
李菁菁的目光从男人的脸上，逐渐挪动到司机的后脑勺。她几乎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司机估计是瞧着她年龄小，所以趁她睡着的这段时间，私自加拉了另一个，也可能不止一个客人。
“哟，姑娘你醒了啊。”司机转过头看她，表情里有隐约的不自在：“哦，这位啊。是这样，你看这大晚上的，刚经过那条路上人少车少的，站一个小时都不一定能打到一辆。我看这人孤零零站那儿挺可怜的，人刚巧跟你也顺路。你睡挺熟的，我也没好意思打扰你，我一看你这孩子就善良，想着你肯定不会生气。”
李菁菁无声看着司机的“表演”，没什么反应。副驾的男人估计是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匆忙扫完码，一句废话都没多说就跑了。
出租车内陡然安静，司机师傅看一眼她表情，语气仍旧不在乎：“没事儿啊，姑这儿离你那地址没多远了，马上给你送到。”
“不用。”李菁菁说：“您把车门锁开一下。”
对上司机的目光，她补充：“我停止订单，车钱直接软件上付给你。”
“诶！姑娘！这样可不行啊！”司机猛地转过头：“这样吧，你要觉着我刚拉人让你不舒服了，我待会儿少收你点钱不得了？”
李菁菁低头点手机，另一只手摸上把手，没有要继续的意思。司机仍旧语气不爽：“那你要非得不坐，你得选择单方面取消车程。你这样子选择暂停车程，我可是要扣评价分，再者说了，顺路拉个人而已，也不耽误你什么事儿。你说是不是？”
“我之所以付专车的价格，而不是选拼车，就是因为我不想和别人一起。”李菁菁本来心情就差，她别过来脑袋看他：“而且我一个女孩，你拉一个男人，合适吗？”
“还有——”她补充：“软件上显示很清楚，你中途绕了好几段路，你什么想法不用我多说了吧？我暂停车程只是维护我自己的利益，况且，我没有打算要你给我减钱，我是要把车费都付给你的。”
司机心思被戳穿了，脸色一下红一下白的，他冷哼一声，语气更难听：“小姑娘啊！你不能这么咄咄逼人的。人啊，出门在外，要多给自己积点德！我是不跟你这小丫头计较，哪一天要遇着个爱斤斤计较的，你这样可对你不好！”
“所以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咯？”李菁菁隐忍着的情绪终于被激起，“软件都是全程录音的，你刚刚的话是在威胁我不错吧？而且你的后半句，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你在诅咒我？”
“哎呦，我还小看你这小丫头了啊。成成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现在选结束车程，我不接你这单了。”
她举起手机，盯他，表情彻底冷下来：“所以说？你现在是不打算让我下车了对吗？”
手机屏幕亮着光，报警电话已经拨了出去，而李菁菁目光如刃看着司机。
“喂，您好，这里是青禾北路警局......”
“算我倒霉！”司机咔哒一声开了锁，李菁菁将电话放在耳边，下车：“喂，您好，不好意思，事情已经解决了。很抱歉占用了公共资源。”
司机啐了一口，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像疯了似的往前冲。
她知道，这个世界对高凌薇这样没钱没势的女孩有多不友好，一点反抗都可能招来更恶毒的报复。就像罗茜，明明被欺负到骨子里，却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
——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她摸了摸肚子，从昨晚吐完药之后就吃了两串烧烤，此刻饿得头晕眼花。
街角有家亮着灯的面馆，蒸汽从玻璃门里冒出来，带着诱人的香气。李菁菁走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姑娘想吃点什么？我们家的牛肉面是招牌。”
“一碗牛肉面，少辣。”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摸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
她翻了翻微信钱包，余额只剩下二十三块五。牛肉面要二十五，差一块五。
李菁菁的脸瞬间涨红，指尖在屏幕上反复点着，希望能找出遗漏的零钱。翻遍了所有银行卡都没能找到那一块五，只好跟老板娘说：“不好意思，我钱没带够。”
老板娘的脸色沉了下来：“没钱吃什么面？耍人玩儿呢？”
就在这时，面馆门口走进来一个人，穿着青禾高中的校服，是彭樾。他看到李菁菁时愣了一下，随即走过来：“老板娘，我要的面好了吗？”
老板娘递过打包好的面条，嘟囔了几句，李菁菁听上去像在蛐蛐她。
彭樾看了一眼李菁菁，打开微信扫码，“她的面我付了。”
“谢谢，下次我请你吧。”李菁菁尴尬地笑笑。
彭樾提着面盒往门口走，摆了摆手：“没事，下次记得带够钱。”
——
李菁菁从面馆出来后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第一次尝到什么叫做“无家可归”。她突然就体会到了高凌薇这么多年来都一直在经历的事情，有多不容易，也终于切身感受到了高凌薇在无家可归的时候，有多无助。
原来人倒霉的时候，所有糟心事都是一起来的。
她蹲在桥墩后面，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是昨天在酒店房间发现的，原主高凌薇竟然还藏着这个。
她点了一根，尼古丁的味道让她稍微镇定了些，继续漫无目的继续行走，最后走到附近的河边，在河边的椅子上坐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李菁菁掏出手机，放在耳边。
“已经十一点了，还不回家吗？”沈晓琴的声音传来。
李菁菁面无表情抽一口烟。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
李菁菁试图从沈晓琴的语气当中找到一些除了愤怒以外的其他情绪，哪怕是没有心疼，哪怕只有恐慌。
可惜没有。
沈晓琴仍旧如同过去的那几次一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试图用自我麻来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装什么？”
李菁菁语气直白：“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继续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就可以再次这么过去？”
电话里沉默两秒，“薇薇......”
“还是你觉得，只要你还没把你的女儿逼上绝路，只要你女儿还能给你带来一点儿价值，你口中所谓的家还留给我一个位置是这样吗？”
“闭嘴！高凌薇！"沈晓琴彻底绷不住，她厉声喝斥，尾音都走调：“你疯了吧你！生你、养你......”
“疯的是你！”
李菁菁声音陡然大，在彼此急促的呼吸声中，眼角无声滑落眼泪，在刚刚滑下的瞬间被她无情地抹长，她眼睛发红，又委屈又无助，带着狠和怨，哽咽一声。
“沈晓琴，你记清楚了。”
“你人生悲惨是你自作自受，而你的女儿是被你自己亲手毁掉的。你谁也怪不了。”
挂断电话，她把沈晓琴拉黑。攥紧栏杆，呼吸急促，胸口发痛，不停发出隐忍哭泣的吸鼻声。眼睛的泪水争先恐后往下掉，而她低头快步往前走，手忙脚乱去擦。
十分钟后，终于平静下来。李菁菁走上河边的桥，在最高处停下。
桥下是荡漾的河水，倒映着远处高楼的霓虹。李菁菁单手抄进口袋，发丝被风吹的在脑后飘荡，鼻尖发红，眼睛发红，被冷风吹的不时吸，而她微微眯眼，抽着烟，无声望着远方的河面。
苍白而脆弱。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有一瞬间真的成为了高凌薇。高凌薇的记忆涌入脑子，她的心跳也有了实感。
李菁菁又点了一根烟，等烟蒂烫到手指才猛地扔掉。她不能就这么认输，她要活下去，哪怕是以高凌薇的身份。
她想起郄嘉旭，那个在雨巷里眼神冷冽的男生。
青禾的半壁江山里喻珂鸣掌事，郄嘉旭管钱，彭樾带人，若是能搭上其中任何一个，或许能喘口气。郄嘉旭是青禾的核心人物之一，在新晋龙头喻珂鸣手下做二把手，手里握着不少资源和权力。或许，只有依附这样的人，才能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活下去。
李菁菁拿出手机，凭看过原书的记忆，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她不知道郄嘉旭会不会来，也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她知道，这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背景里传来台球撞击的脆响，还有男人们的聊天声。郄嘉旭的声音裹着烟味传来，带着点不耐烦：“谁？”
“是我，高凌薇。”李菁菁的声音发颤，风灌进喉咙，带着铁锈般的疼，“我知道池婉死亡的真相。”
那边的撞球声突然停了，几秒的沉默后，郄嘉旭的声音沉了下来：“你在哪？”
“青禾北街38号巷。”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主动入局，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雨又下了起来，路边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温暖，李菁菁站在屋檐下，看着远处驶来的一辆黑色摩托车，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将彻底偏离原来的方向，卷入一场她无法预料的漩涡之中。
而这场以生存为名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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