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烛火摇曳,将燕归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拉长成一道沉默的剪影。他端坐案前,指节有节奏地轻叩桌面,面前那碗汤药早已没了热气,在烛光下凝出一层薄薄的药膜。
江离掀帘而入的瞬间,夜风卷着帐外未散的硝烟味窜了进来。他抬眸正对上燕归的视线——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幽深如潭,在明明灭灭的烛光里看不出情绪。
"将军..."江离喉结微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蜷起又松开,"这么晚还未歇息?"他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连眼尾那颗浅痣都摆出温顺的弧度。
燕归剑眉微扬,目光如刃般缓缓掠过——
只见江离衣襟处松开,盘扣还带着夜露湿痕,袖口那抹胭脂红得刺眼,燕归最后把眼神定格在江离已经失了血色的唇上。
"等你。"
低沉的嗓音裹着夜寒,两个字轻若落羽,却让江离脊背骤然绷紧。他分明看见燕归握剑的指节泛了白
帐内烛火忽地一跳,燕归终是轻叹一声,那叹息里揉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纵容。他霍然起身,玄铁轻甲相击发出清越声响,玄色披风在烛光里翻卷如夜云,带起一阵清冽的松木气息——那是北境雪松特有的冷香,混着几分铁血沙场的凛冽。
他修长的手指拎起案边墨狐大氅,鎏金护腕在动作间闪过一道寒芒。大氅落肩时,带着体温的暖意瞬间驱散夜寒,指尖似有意若无意地擦过江离后颈那片裸露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夜露重。"
三个字裹着温热的吐息拂过耳畔,江离鼻尖萦绕着复杂的气息——梨花酿的清甜里纠缠着参汤的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苦香。他这才注意到案几上那碗凉透的汤药,碗沿还凝着未饮尽的药汁,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微光。
燕归的手在他肩头顿了顿,突然拈起一缕沾着沉水香的发丝:"花楼的胭脂..."拇指碾过那抹绯红,在指尖搓成艳色的尘,"倒是比军中的朱砂鲜艳。
江离顺着燕归的视线低头,蓦地怔住——素白的中衣领口处,一抹淡绯色的胭脂痕宛如图章,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桃花初绽般的柔光。那颜色太过鲜活,与军营肃杀的墨色玄甲形成鲜明对比,像是雪地里落下的一瓣春桃,刺目得几乎灼眼。
江离指尖一颤,下意识攥紧衣襟,却在抬眸时发现燕归的视线早已转向他处——那只曾叼走烧鸡的大黄狗正瘫在军帐角落,口吐白沫,四肢痉挛着在空中乱蹬,将铺地的羊皮毯子蹭得皱皱巴巴。狗嘴旁还散落着几块未消化的鸡腿肉。
江离眼睫轻颤,正欲开口解释,帐外突然传来张三撕心裂肺的哀嚎:"小将军!茅、茅厕塌了——!"那声音凄厉得仿佛正在经历十大酷刑,尾音还带着可疑的颤音。
燕归扶额,无奈地看向江离:".........."
江离右眼皮突突直跳,他面上强作镇定,内心却如遭雷击。
"我记得药也没有这么猛啊,但.....他若是把那下了药的半只烧鸡全吃了呢?......"余光瞥见地上抽搐的大黄狗,"呃......他居然还分给狗了?!"
江离内心不断腹诽谩骂:这蠢材自己作死便罢,竟还连累无辜!我给狗的鸡腿分明是干净的......
帐外又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接着是张三气若游丝的呻吟:"救、救命......属下...属下不行了......"
燕归眉头紧锁,正要起身查看,却听江离轻咳一声:"将军且慢!"他快步挡在帐门前,广袖一展,"此时前去...恐怕不妥。"
话音未落,远处又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
"快来人啊!"
"张校尉晕在茅坑里了!"
"这味儿......呕——"
江离默默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掩住口鼻,眼观鼻鼻观心。那帕子上绣着的安神草药纹样,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大黄狗突然剧烈抽搐两下,翻着白眼吐出一滩混着鸡骨的秽物,彻底昏死过去。)
燕归的目光在狗与帐门之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江离那张写满"无辜"的脸上,缓缓眯起眼睛:"江、子、攸。"
三个字,字字千钧。
燕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深吸一口气朝帐外吼道:"把人抬去军医那儿!"转身时玄色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单手撑在案几上,俯身逼近江离,凤眸微眯,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意味:"没有下次了,嗯?"
烛火将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江离,鎏金护腕在案几上叩出清脆的声响:"泻药之事暂且不论——"他忽然伸手捻起江离一缕散发,在指间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但若再让我发现..."
温热的吐息骤然逼近,带着梨花白的醇香:"有人半夜偷溜出营,还去花楼沾一身胭脂回来——"发丝被轻轻一扯,"我就把你绑在校场的旗杆上,让全军都看看他们敬重的江参军,是怎么被本将军...重、重、惩、治的。"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贴着耳廓磨出来的,惊得江离颈后寒毛直竖。
帐外适时传来担架经过的声响,张三虚弱的呻吟飘进来:"属下...属下真的知错了..."
燕归直起身,逆光中看不清表情,唯有腰间玉佩叮咚作响:"记住了?"
这时大黄狗突然"嗷呜"一声醒转,摇摇晃晃地蹭到江离脚边,歪着头吐着舌头,一副讨好的模样。
江离见状,眼波流转间已换上副乖巧模样。他指尖轻轻拽住燕归的袖角晃了晃,眼尾那颗泪痣在烛光下盈盈欲坠:"我晓得的,如初待我最好——"他声音放的极轻,像软糯糯的米糍,"怎舍得再让你这般忧心?"
燕归呼吸一滞。
帐内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江离仰起的脸庞如玉生辉。那双眼尾微红的眸子湿漉漉的,倒真像是知错了。可燕归分明看见他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正悄悄把某个油纸包踢进案几底下。
"你啊......"
燕归忽然伸手捏住他下巴,拇指重重碾过那抹故作乖巧的笑:"你这招用了多少回?当本将军还会心软?"话音未落,忽觉掌心一凉——江离竟将酒囊塞进了他手里。
"尝尝?"江离趁机挣脱桎梏,广袖翻飞间已退至安全距离。如同变戏法似的从怀中取出这么一个青瓷酒瓶,琥珀色的酒液在瓶中轻晃:"城南王记的三十年梨花酿,我可是排了三个时辰的队才得来这一壶。"指尖轻弹瓶身,发出清脆的声响,"专程为将军准备的。"
燕归接过酒瓶,冰凉的瓷壁还带着某人的体温。他仰头饮了一口,喉结滚动间,琥珀色的酒液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酒香在唇齿间绽开,确实是他最爱的味道。
"好酒。"燕归唇角微扬,眼底的寒意稍霁。他忽然想起什么,眉峰一挑:"对了——"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青瓷瓶身,"张三说那烧鸡...你也吃了?"
话音未落,江离原本流畅的动作猛然僵住。他正欲斟酒的手悬在半空,白玉般的指节微微发颤,酒液从倾斜的壶口滴落,在案几上溅开几朵小小的酒花。
大黄狗突然又蹿了出来,嘴里叼着刚才被江离踢到案底的油纸包,欢快地摇着尾巴蹭到江离腿边,"嗷呜"一声,将油纸包吐在江离脚边一副讨赏的模样。
燕归的目光在狗和江离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他慢条斯理地又饮了一口酒:"看来这狗比张三有福气。"
江离喉结微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暗藏的解药。帐内一时寂静,唯有晨风拂过帐帘的轻响。
"报——!"帐外突然传来亲兵急促的声音,"剿匪队伍已集结完毕,请将军示下!"
燕归将酒瓶往案几上一放,"咚"的一声在寂静的军帐内格外清晰。他起身时玄甲铿锵,肩头的披风在晨光中扬起一道凌厉的弧线。
"剿匪要紧。"晨光穿透帐帘的缝隙,在燕归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他抬手整理护腕的动作利落干脆,鎏金甲片相击发出清越声响。
江离正欲应答,却见燕归忽然俯身。少年将军俊朗的眉眼近在咫尺,睫毛在眼睑投下细密的阴影:"待凯旋归来..."他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那笑容如破晓的晨光般耀眼,"我们再好好的......聊一聊。"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轻,却让江离指尖微颤。燕归总是这样,即便说着威胁的话,笑起来依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朗,像是北境永不消融的雪原上最温暖的那缕阳光。
这般模样倒叫江离看愣住。
平日里插科打诨惯了,他几乎要忘记——这个会为他掖被角、陪他试新弩的燕如初,更是十六岁便单枪匹马破敌营,让胡人闻风丧胆的燕小将军。
都快忘了对方是声名远扬的少年将军,他出身显赫,意气风发,是众人仰望的天之骄子。
帐外传来整齐列队的声响,兵器碰撞的金属声与战马嘶鸣交织。燕归大步走向帐门,逆光中他的轮廓挺拔如松。掀帘时忽然回头,束发的红绸随风扬起:"对了——"
"记得把解药配方给军医。"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毕竟这酒...确实值得三个时辰的等待。"
江离瞳孔微缩——原来他早已知晓酒中掺了解药。正要解释,燕归已经掀帐而出。晨风卷着那句带笑的话语飘进来:
"跟紧了,我的江参军。这次剿匪...会很精彩。"
大黄狗突然叼着江离的衣角往外拽,尾巴摇得欢快,仿佛也在催促出发。
只有远处的张三传来虚弱的呼喊:"属、属下请求留守..."
江离望着在晨光中渐行渐远的高大的身影影,只见那抹身影渐渐融入金色的光晕里。江离忽然低笑出声,眼波流转间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他微微垂首,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晨风:"遵命,将军。"
案几上,《苟活的基本要领》的书页被穿堂而过的晨风轻轻翻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书页最终停驻在第九十九页,那一行墨字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棋局之中,执棋者亦是棋子,只是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未能参透这层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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