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袅袅炊烟在山寨上空盘旋。江离蹲在土灶前,身上粗布麻衣被露水打湿了大半。他执着一柄木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锅中翻滚的稀粥,米粒在浑浊的水中沉沉浮浮。
(想我堂堂参军,如今竟沦落到给土匪熬粥......)
他盯着粥面泛起的气泡出神,一缕散落的发丝垂在眼前也懒得拂开。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映得他俊秀的侧脸忽明忽暗。这身粗布衣裳还是赵犷给的,虽然浆洗得发硬,却意外地合身。
(这米放得也忒少了,清水似的......)
江离盯着锅,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加把米,身后突然传来震天响的脚步声。
"小梨啊!"
一声炸雷般的吆喝在背后响起,惊得江离手一抖,木勺"扑通"掉进粥锅,溅起的粥水在袖口洇开一片湿痕。
江离:...........
还没等他回头,一只蒲扇大的巴掌就重重拍在他肩上,力道大得让他整个人往前一栽——
"哗啦!"
灶台上的陶碗被撞翻,稀粥泼了一地。江离手忙脚乱地抓住灶台边缘,堪堪稳住身形。一抬头,正对上赵犷那张晒得黝黑发亮的脸。
这位土匪头子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浓眉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他腰间两把砍刀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虎皮坎肩在晨风中猎猎飞扬,活脱脱是从说书人嘴里蹦出来的绿林豪杰。阳光穿过他乱蓬蓬的头发,在粗糙的面庞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发什么愣呢?"赵犷一把拽起他的胳膊,"走!今儿个大哥带你认认咱们的地盘!"
"大哥,我这粥还没......"江离话还没说完。
"让三娘看着!"赵犷就不由分说地拽起他的胳膊就往外拖,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人提溜起来豪迈的笑道:"咱黑虎寨的军师哪能干这种粗活!"
江离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踩到自己的衣摆。他踉踉跄跄地跟着赵犷往外走,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被扯歪的衣领,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
(哎呦我去,这土匪头子手劲也忒大了!一天天的不是拽就是拎,当我是麻袋吗?!)
他偷瞄了眼赵犷那比自己大腿还粗的胳膊。阳光照在赵犷古铜色的皮肤上,肌肉线条随着走动一鼓一鼓的,活像头精力过剩的黑熊。
(得,这要是人家一个不高兴,怕是一巴掌呼过来,就能把我拍进墙里,是抠都抠不出来的那种......)
山寨的布局远比江离想象中要规整有序。赵犷迈着虎步在前头引路,粗犷的嗓音在山谷间回荡:
"瞧见没?东边那排木屋是粮仓,"他粗壮的手指指向几间用松木搭建的结实房屋,"里头存着够全寨子吃三个月的粮食,都是咱从那些个黑心商人手里劫来的。"
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西面空地上,十几个汉子正在操练武艺,木桩上刀痕累累。"这是练武场,弟兄们每日辰时必来操练,"赵犷语气中透着自豪,"老子定的规矩,就是刮风下雨也得练!"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往后山走,空气中渐渐弥漫起草药的清香。赵犷拨开一片灌木,露出一片规整的药圃:"这是三娘打理的药田,寨子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靠这些草药救命。"
江离望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不禁暗自诧异:(这是土匪窝?...)
行至寨门处,江离的脚步突然一顿。他的目光被一根粗壮的木桩吸引——上面用红漆工整地刻着几行大字:
一、不劫贫苦百姓
二、不伤妇孺老幼
三、留买路钱者不抢
四、劫富济贫是本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斑驳的木桩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江离不自觉地伸手抚过那些字迹,指腹能感受到深深的刻痕。
(呵,这土匪窝倒是讲究,连寨规都刻得这么工整......等等!)
他的手指突然停在第三条上,眉头微挑。
("留买路钱者不抢"?这不就是变相说交了保护费就能平安通过嘛!)
江离嘴角抽了抽,正想吐槽,却听见赵犷得意洋洋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怎么样?"这莽汉摸着下巴上扎手的胡茬,笑得见牙不见眼,"都是老子亲自定的规矩!刻得够气派吧?"
他那副等着被夸奖的表情,活像个刚写完大字作业的孩童,哪还有半点土匪头子的威风。
江离刚要开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突然从寨门外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农颤巍巍地跪在尘土里,粗布衣裳上打满了补丁。老人身后瑟缩着三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最小的那个正含着脏兮兮的手指,怯生生地往老人身后躲。
"大当家的啊!"老人干枯的双手不住颤抖,"今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实在...实在交不起粮了......"
赵犷浓眉一拧,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江离分明看见他虎目中闪过一丝心疼。
"老李头!"赵犷一把扶住老人枯瘦的手臂,力道大得差点把老人提溜起来,又赶紧放轻动作,"你这是作甚?上个月不是说了你们村今年免供奉吗?"他扭头朝寨子里吼了一嗓子,"二狗子!去粮仓扛两袋米来!"
说着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塞进老人手里:"拿着!谁要是敢欺负你们,直接来寨子找我!老子带弟兄们去收拾他们!"
江离瞬间呆愣在原地。
(这土匪头子不但免了"保护费",居然还倒贴钱粮?)
他望着赵犷蹲下身给那个最小的孩子擦脸的模样,突然觉得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竟比那些满口仁义的官老爷们更像个人。
回寨的山路上,江离故意落后半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大哥,这免了周边村子的供奉,寨子里弟兄们的口粮......"
话音未落,赵犷就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惊起林间一群飞鸟。他猛地转身,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江离肩上:
"饿不着!"声若洪钟的回答在山谷间回荡,"前儿个弟兄们刚劫了县太爷小舅子的商队,光是上等白面就二十石!"说着突然压低嗓门,铜铃般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那狗官的小舅子更不是东西,强占民田不说,还逼死了老张家闺女......"
江离注意到赵犷说这话时,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黝黑的脸上肌肉紧绷。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狰狞的表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老子这是替天行道!"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江离望着眼前这个不像土匪的土匪头子,又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心中五味杂陈。赵犷粗糙的面容上刻着风霜,
(这世道当真可笑,清官难寻,贪官遍地,反倒是一个土匪头子在这里行侠仗义。)
远处官道上尘土飞扬,隐约可见衙役们耀武扬威地押解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而在这山寨之中,被官府通缉的"匪首"却正在给饿得面黄肌瘦的孩童分发粮食。
江离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世道,黑白颠倒,是非难辨,官袍加身的老爷们在衙门里敲骨吸髓,反倒是山野匪寇在替天行道。朱门酒肉臭的达官显贵们夜夜笙歌,却是这些被称作"贼寇"的人在接济贫苦。"
山风呜咽着掠过树梢,像是在嘲笑这荒唐的人间。天不似天,地不似地,官不似官,匪不似匪。
山间薄雾未散,燕归单膝跪在泥泞的河岸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地上凌乱的脚印。燕归正盯着泥地上的脚印出神,只见李从安匆匆跑来。
"将军!"李从安跌跌撞撞地冲过灌木丛,手里高高举着什么,"河流中游...发现...发现这个,发现了一枚玉佩!"
那玉佩沾着泥水,却完好无损。燕归摩挲着玉佩上的"黎"字,眉头越皱越紧。
"继续搜!"燕归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他猛地攥紧玉佩,"活要见人,死要......" 后半句话生生卡在燕归的喉咙里,像把钝刀来回切割。
忽然,不远处的灌木丛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从树丛中钻出来,粗布短打上沾满草屑,背上还背着个竹篓。
"官、官爷!"少年怯生生地喊了一声,见燕归锐利的目光扫来,吓得后退了半步,"您...您可是在寻一位生得极俊的公子?"
燕归身形一晃,眨眼间已掠至少年跟前:"你见过?"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急切。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逼近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昨、昨儿个晌午,我在后山采药时瞧见...瞧见黑虎寨的赵大当家带着人,扶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公子往寨子方向去..."
他话未说完,就见眼前这位将军脸色骤变,那双总是含笑的凤眸此刻冷得骇人。少年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又补充道:"那公子看着像是落水了,脸色白得跟纸似的,但...但赵大当家带走了。
(赵犷?!)
这个名字像一记闷雷砸在燕归心头。他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连周围的亲兵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黑虎寨赵犷的名号他太熟悉了——那个能让边境三县官员闻风丧胆的土匪头子,不仅武艺超群,用兵更是诡谲难测。更棘手的是,此人虽为绿林,却在民间颇有侠名......
(子攸竟然落在了他的手里......)
燕归脑海中闪过江离那张总是挂着狡黠笑意的脸,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马儿吃痛,不安地刨着蹄子。
"全军听令!"他突然暴喝一声,声音里的杀意惊飞了林间栖鸟,"燕归翻身上马,"直捣黑虎寨!
马蹄扬起漫天尘土,惊得报信的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望着绝尘而去的铁骑,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这位将军方才的眼神,简直比山里的饿狼还要可怕。
山寨议事厅内,松明火把将粗糙的木墙映得忽明忽暗。江离站在一张斑驳的虎皮地图前,修长的手指在羊皮纸上轻轻滑动。二十几个土匪围坐四周,眼睛瞪得溜圆。
"诸位请看这条商路,"他指尖轻点地图上蜿蜒的红线,声音清朗,"每月初五、二十必有商队经过,运的都是上好的丝绸茶叶。"
赵犷盘腿坐在最前排,粗糙的大手挠着乱蓬蓬的头发:"这不是正好?来一个抢一个!"
江离嘴角微扬,从袖中掏出一把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若每次都抢个精光,不出三月,这条商路就废了。"他抬眸环视众人,"到时候弟兄们喝西北风去?"
满堂哄笑中,赵犷急得直搓手:"那军师说咋办?"
"要讲究细水长流。"江离凤眸微眯,活像只算计的狐狸,"这次收三成过路费,保他们平安。下次收两成,再赠面黑虎旗——商队觉得划算,自然源源不断往这条路上走。"
他忽然压低声音:"等养肥了......"手指在咽喉处轻轻一划,惹得众土匪倒吸凉气。
赵犷猛地拍案叫绝,震得茶碗跳起三寸高:"妙啊!小梨子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他扭头对小弟们吼道,"都学着点!这叫...叫..."
"可持续发展。"江离抿了口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赵犷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这个!"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起来。土匪们这才如梦初醒,爆发出一阵喝彩。
正说着,议事厅的木门"砰"地被撞开。一个满脸尘土的探子跌跌撞撞冲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大当家!不、不好了!山下来了一队官兵,少说有两百号人!"他咽了口唾沫,"领头的是...是那个燕阎王!"
江离手中的茶盏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都浑然不觉。(燕归?他怎么会...)
赵犷却哈哈大笑,一把拍碎了面前的木案:"来得正好!老子早就想会会这个燕阎王了!"他"唰"地抽出腰间双刀,寒光映着满脸横肉,"弟兄们,抄家伙!"
转身时,赵犷突然一把按住江离的肩膀:"军师,你说,咱就这么冲他娘的?"
江离看着眼前这个莽汉跃跃欲试的模样,额角隐隐作痛。他强压下心头慌乱,清了清嗓子:"大哥且慢。那燕归用兵如神,硬拼怕是..."
"怕个球!"赵犷一挥手打断他,"老子..."
"我有一计。"江离突然提高声调,指尖在茶水中蘸了蘸,在桌面上画出一道弧线,"不如我们..."
半刻钟后,燕归带兵杀到山寨,却发现寨门大开,空无一人。灶台上的粥还冒着热气,仿佛刚刚还有人在这里生活。
"搜!"燕归咬牙,"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而此时的山洞里,赵犷正拍着江离的肩膀哈哈大笑:"军师这招空城计绝了!那小崽子肯定气歪了鼻子!"
江离勉强笑笑,心里却翻江倒海......
转眼间,半月时光如白驹过隙。江离在山寨的地位,就像后山竹笋般节节高升。白日里他教土匪们用木棍在沙盘上习字,夜里帮村民们调解田界纠纷,闲时还重新设计了寨门的防御机关——用赵犷的话说,"比从前结实了十倍不止"。
这日庆功宴上,松明火把将议事厅照得通明。赵犷喝得满面红光,虎皮坎肩半敞着,突然"咣当"一声把酒碗摔在地上。陶片四溅,满堂寂静。
"弟兄们!"赵犷摇摇晃晃站起来,声如洪钟,"今儿老子要宣布个大事!"
江离正偷偷将酒水往袖中的暗袋里倒,冷不防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拽了起来。酒壶"啪"地掉在地上,溅湿了他的衣摆。
"从今日起!"赵犷一把搂住他的肩膀,酒气喷了他一脸,"小梨子从今天起,就是咱们黑虎寨的二当家的,"哪个龟孙要是敢不服——"赵犷"唰"地抽出腰间雪亮的大砍刀,重重插在木桌上,刀身嗡嗡震颤,"先问问老子这口刀答不答应!"
"什么?!"江离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二当家!二当家!"满堂土匪拍桌跺脚,声浪几乎掀翻屋顶。几个年轻姑娘红着脸挤过来,将绣着山茶花的手帕往他手里塞。最小的那个丫头不过十五六岁,低着头把一双新纳的布鞋放在他脚边,转身就跑。
江离僵在原地,手中瞬间多了七八条手帕,活像个被姑娘们争抢的绣球。他求助般地看向赵犷,却见这莽汉正冲他挤眉弄眼,满脸"老子够意思吧"的得意神情。
赵犷醉醺醺地搂住他:"老弟啊......嗝......大哥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投缘......"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江离浑身一僵。
"你这通身的气派,定是大户人家出身!"赵犷拍拍他的肩,"放心,跟着大哥混,迟早帮你讨回公道!"
江离嘴角抽了抽,想笑又笑不出来,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夜深人静时,江离独自站在哨塔上望月兴叹。这半个月来,他亲眼看见赵犷带人接济灾民,惩治贪官,甚至从人贩子手里救下被拐的孩童,心里渐渐有了思量。
"二当家睡不着?"清脆的女声响起。江离回头,看见寨子里的厨娘三娘端着碗汤走了过来,"军师方才饮了不少酒,这碗醒酒汤趁热喝下才好。"三娘将冒着热气的陶碗递到江离手中,汤面上还飘着几片醒神的薄荷叶。
江离接过汤碗时,指尖不经意触到三娘粗糙的手掌。碗中褐色的汤药泛着苦涩的香气,几片薄荷叶在汤面上打着旋儿。
"多谢三娘挂念。"他低头轻啜一口,滚烫的汤药顺着喉咙滑下,灼热的温度让他微微蹙眉。月光下,他修长的手指沿着碗沿缓缓摩挲,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汤里......似乎加了安神的药材?)
三娘站在一旁,已泛起皱纹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军师这些日子操劳,我便特意多加了点甘草,去去苦味。"
江离抬眸浅笑,月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碎的阴影。他捧着汤碗的姿势优雅得体,与这粗犷的山寨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月色之中。
只见江离的指尖在粗陶碗沿轻轻摩挲。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却掩不住眼底的暗潮汹涌。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小口啜饮着苦涩的药汤,思绪却如这夜色般深沉。燕归的敏锐他最清楚不过,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卧底身份迟早要败露。碗中汤药映着摇曳的月光,如同他此刻起伏的心绪。
"多谢三娘。"他温声道谢,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他清隽的侧脸上。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恰好遮住了眸中闪过的算计。夜风拂过,带起他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在月色中划出银亮的弧线。
(得想个万全之策......)
他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已然在心底列出了几条脱身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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