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车内,书懿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裙。
手指的伤已经仔细包扎过,这会儿屈膝坐在沙发床上,低头往自己膝盖上的淤青处涂药水。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眸,严承训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只冰袋,目光沉沉地望过来。他走近,在她面前坐下,“阮老师都被你吓得不轻,说你太拼了。”
脸上挨了打,留下掌掴的红痕;唇角咬破一个口,此刻结了血痂。更别提手指头,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连带着膝盖也在一遍又一遍的跪戏中,青紫一片。
严承训眼底压着心疼,将冰袋塞进她手心,又不由分说地接过药瓶,掌心托住她纤细的小腿,轻轻涂抹伤口。
“拍戏嘛,受点伤很正常。”书懿将冰袋贴在脸上,浑不在意地笑,“最早拍《憾雨》,有场爆破戏,我被倒下的墙砸到后背。还有《野菩萨》里撞桌角那个镜头,我当时差点脑震荡。”
“所以现在,这点伤算什么?”她晃了晃裹着纱布的手指,“就算真没了,还有九根呢,够用。”
严承训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她倒是还能笑得出来,但他心底像压着什么,唇角绷紧,想扯出一丝笑,却没能成功。
书懿察觉他情绪不对,脚跟蹭了蹭他的腿,又凑近了些,歪头打量他:“你怎么了嘛,不高兴?那我下次搞这些小设计前,先跟你报备?”
她眨眨眼,笑着哄他:“好不好?”
严承训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垂下眼睫,“可能我还没把情绪收回来。晚上还有一场。”
晚上拍的是沈志钧偷偷去看梁绾的戏。
拍完,他就杀青了。
他的戏份集中在前半段,不是主角,进度自然快。
不过,沈决明很喜欢临时改戏、补拍,所以他的档期预留了大半年。
书懿听他这样说,仔细回想这次拍摄,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么看,我这次出戏入戏倒是挺容易的,能分得清你是你,沈志钧是沈志钧。”
而当时,她把杨泽与成安民混在一块。
所以,才难出戏。
大概,一个真情,一个假意。
她万分肯定,严承训是毫无保留爱她的那一个。
“那你是为什么呢?”书懿好奇,“你以前没这样过吧?”
“以前不是跟你拍。”严承训沉默几秒,又缓缓开口,“戏里戏外,你过得不好,我都会难过。”
他低着头,继续给她涂药。
指腹温热,力道放得极轻。
“以后别这么拼了。”半晌后,他低声说,近乎恳求,“至少,保护好自己。”
他不敢回想沈决明喊“过”的瞬间,阮秋蕾那声惊呼——“哎哟,真流血了!赶紧处理,小心感染!”
那一刻,他心脏几乎停跳。
书懿轻轻点头,掌心陷进柔软的床褥里,往前蹭了蹭,一把环住他的脖颈,下巴抵在他肩上,“我知道啦。”
她声音闷在他肩窝里,带着点娇嗔:“你还说我呢?前些天沈导讲戏,可是特意提了你拍《悲城》的时候,扛木头扛到肩背都磨出血。你那时候,怎么不知道保护自己?”
冲过澡后,她身上混着淡淡的花调气息。
严承训无意识地往她发间埋了埋,鼻尖蹭过她微湿的发丝,“我那是拍戏需要。”
“那我也是啊。”书懿理直气壮,稍稍退开一点,双手捧住他的脸,眼底现出一点狡黠的光,“那这样,我们今天说好,谁以后拍戏再受伤,就……”
就怎么样?
她顿了顿,鼓了鼓腮帮子,认真思索。
这样近的距离,严承训垂眸扫了眼她近在咫尺的唇,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
书懿眼疾手快地用指节抵住他的唇,得意地挑眉,“就一个月不准碰对方!”
“这样么?”严承训若有所思地点头,作势要退开,书懿却一把勾住他的后颈,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我这次算初犯,可以被原谅。”
她耍赖似的,笑了笑。
说完,不等严承训反应,又亲了上去。
严承训微微挑起唇,掌心扣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一带,闭眼加深了这个吻。
然而下一秒——
“书懿啊!”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书懿和严承训同步转头,就看见秦婉伊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桶保温饭盒,表情凝固。
空气安静了数秒。
书懿讶然:“阿姨?!”
严承训:“……”
秦婉伊:“……”
三秒后,秦婉伊缓缓抬手,遮住眼睛,自觉抱歉:“那个……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严承训闭了闭眼。
恍然想起昨儿个亲妈确实提过,最近要带学生来崇南交流,顺便“看看他们”。
但没说是今天,更没说是这种时候!
“怎么会!”
书懿瞬间从严承训怀里弹开,踩着拖鞋,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阿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收拾收拾,也不至于让您看到这么乱的房间……”
她余光扫了眼凌乱的床角,上边堆着散乱的戏服,半开的药箱,以及某个仍坐在床沿、神态自若的男人。
秦婉伊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今早刚落地,原定的学术交流会临时改期。想起阿训说你们最近在这儿拍戏,我就喊方强接我过来了。”
说着,提起手中的保温桶,“喏,上回你说喜欢阿姨做的糖醋小排和蟹粉豆腐,正好有空,还炖了一盅骨头汤,你们没吃饭吧?”
“还没呢!”书懿接过沉甸甸的保温桶,放在桌子上后,赶紧拿起搁桌角的手机,冲秦婉伊晃了晃,“我这就给我助理打个电话,让她不用送餐了。有阿姨做的菜,谁还吃剧组盒饭呀。”
秦婉伊被她哄得眼角笑纹更深,目光一偏,瞥向站床边的严承训。
他慢条斯理地合上药瓶盖,又顺手叠起床角散乱的衣服。秦婉伊见此,招呼道:“阿训,别忙了,过来一块吃啊。本来还想着先给书懿送完,再去你那儿的。”
严承训扬了下眉梢:“居然还有我的份?”
秦婉伊登时笑睨他一眼:“你这孩子,说得我好像苛待亲儿子似的。”
话音刚落,视线收回的一刹,她见书懿膝盖上一片淤青,眉头倏地蹙起:“呀,这伤……是真的还是化妆效果?”
“哦,是化妆啦。”书懿不在意地笑笑,甚至忍着疼跺了两下,“逼真吧?我们组的化妆老师技术可好了。”
又怕秦婉伊追问,她赶紧祸水东引,岔到严承训身上,“阿姨您要早几天来,还能看到承训被打得鼻青脸肿!”
秦婉伊信以为真,上下打量起严承训:“真的假的,有照片吗?”
严承训无奈地勾起唇,长腿一迈,掌心自然地搭在书懿肩上,在她旁边坐下,“没那么夸张。您要是好奇,等电影上了,亲自来看看?”
说着,偏头看一眼书懿,又补一句,“书懿可是很用心在演。”
书懿正舀起一勺蟹粉豆腐,低头轻轻吹散热气。
闻言抬眼,猝不及防对上他温柔又隐含欣赏的目光里。
秦婉伊将他俩的互动尽收眼底,不自觉地露出欣慰的笑。
看孩子们相处得不错,她也很开心。
“行啊。”她笑着应下,目光转向严承训,“我来的时候,方强说你今晚杀青。不介意妈留下来,看一看?”
严承训无所谓,就是今晚这剧情么……
他下意识看向书懿。
书懿小口咀嚼着食物,见他望来,立刻重重点头,赶紧咽下嘴里的东西:“可以啊。有家里人陪着杀青,肯定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很像读书毕业时,父母抱着花束在台下相迎。
但她没体验过。
不管是读书毕业,还是父母陪自己杀青。
思绪飘远,咀嚼的速度不自觉地慢下来。
但在这时,严承训倾身靠近,在她耳边悄悄说:“我不走。我会在组里,陪你到杀青。”
书懿募地转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严承训眼底笑意更深,故意逗她:“当然,主要是监管你有没有好好遵守承诺。”
——不准让自己再受伤。
书懿微微翘起唇角。
如果秦婉伊不在,她大概又要一头扎进他怀里了。
……
夜晚的剧情发生在梁绾的闺房中。
屋内漆黑一片,唯有床头一盏昏黄的残烛在亮着。
“梁绾”在经历落胎后,如枯槁残花般靠坐在床沿,面色苍白憔悴,青丝散乱,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忽然,门扉轻响,一线幽蓝的月光自缝隙渗入,在地面上拖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梁绾”费力地扭头望去。
视线模糊间,她看到了沈志均。
这段剧情,围读时有重点拎出来讨论。
于是,在走戏的过程中,书懿能迅速明白沈决明要的感觉,就是这一巴掌嘛……
书懿看着面前的严承训,忍不住笑:“才刚立完约定,没想到我就要动手了。”
更何况,秦婉伊还在!
不远处,秦婉伊正和何惠琴低声交谈,两人似乎聊到什么文学话题,眉眼间皆是笑意。
“那我们尽量一条过吧。”书懿有些担心自己下手没轻没重,可严承训只是冲她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呈现出来的效果好,才是最重要的。”
听他这样说,书懿募地想到自己对阮秋蕾说的那些话。
她看着眼前总是温和待她的男人,恍然意识到,他这人,跟她在电影上,有些观念是一致的。
甚至不止于此。
在之前的剧情讨论里,他总能给出自己的理解,但又不强制她接受,也很乐意聆听她的想法。所以,她越来越觉得,和他在一起,是很轻松又愉悦的,是身体与观念上的双契合。
书懿点了点头。
在沈决明即将喊“开始”前,缓缓坐回床榻。
片场倏然沉寂,只剩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床上,如同一场纠缠未了的孽债。
书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浸满刻骨的恨意。
微弱的烛光映着她通红的眼眶,她吃力地支起身子,每挪一寸,眼中的泪就蓄得更满,直至严承训伸手欲扶——
“啪!”
一记耳光清脆落下,连同那一滴泪在幽蓝天光里划出清晰的弧线,坠碎在彼此之间。
全场死寂,像一帧突然定格的画面。
严承训的脸偏了偏,先是错愕,而后垂眸,仿若认命般,任由痛意蔓延。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书懿的声音颤抖,虚弱,却尖锐如针,“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要回来?!回来看我多可怜么?”
“沈志均”沉默,始终低着个头。
她就更恼怒,发狠地捶打他,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他们中间,“你毁了我……”她哽咽着,“你把我毁了!你把我做母亲的资格……全毁了!”
她哭到撕心裂肺,到最后腹中一阵绞痛,整个人脱力地倚向床沿。
严承训心头一颤,下意识去扶,却被她拼尽全力推开。他踉跄跌坐在地,抬头时,正对上她那双盈满恨意的眼。
镜头推近,他眼底的泪光与愧疚无所遁形。
“怎么死的不是你啊……”书懿气若游丝,恼极之下,字字泣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那孩子才那么小,还未见世,就化作她身下的一滩血迹。而她,清醒地感受着生命的流逝,痛得肝胆俱裂。
“沈志均”似乎被这句话刺穿心脏,眸色暗了暗,愧疚之下,自厌加深许多,“你也想我死啊?”
若真如此,那他就去死好了。
反正前路茫茫,他也不知该去往何处,不如,就去阴曹地府陪他们的孩子。
“梁绾”点头了。
但她没想到,就这一点头,他也离她而去了。
她曾求他带她走,他不肯听。
为何偏偏这一次,他听了呢?
……
“沈志均”走了。
“梁绾”目送他走了,自此,阴阳永隔。
书懿望着空荡荡的屋子,闭上眼,一滴泪无声滑落。
“好,过。”沈决明的声音响起,片场紧绷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工作人员低声交谈,场务收拾器材,嘈杂声重新填满空间。
书懿深呼吸几口气,将“梁绾”的悲恸一点点剥离。
她站起身,抱过纪佳佳偷藏背后已久的花束,小跑着,站定到去而复返的严承训面前,仰头冲他笑:“杀青快乐啊,严老师。”
周围的工作人员跟着起哄,笑声和掌声混成一片。
严承训笑了笑,接过花束,自然而然地把她拉到身旁,叫方强举起胶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书懿视线一偏,注意到不远处的秦婉伊,眉眼含笑地看着他们。她立刻招手,语调轻快:“阿姨,我们一块拍张照片吧?”
“好啊。”秦婉伊笑着走近,站到严承训的另一侧。镜头下,三个人并肩而立,也算某种无声的圆满。
几天后,严承训的微博更新了一组照片,配文:
【沈志均,在此别过,影院见。】
九宫格里,有他在房车内低头翻看剧本的侧影,有和沈决明讨论时微蹙的眉头,也有一个人走得远远的,独自酝酿情绪。而最后两张,是和书懿的合照。
一张是他抱着花束,手臂搭在她肩上,姿态熟稔又坦荡。
书懿双手环胸,故意撇撇嘴,看他的眼神里还带着“梁绾”式的嫌弃,可唇角却压不住上扬的弧度。
另一张,是书懿冲着镜头比了个耶,而他刚好偏过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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